第 11 章 章一〇 幻生夢死女蘿薌
蹄聲倥傯,踏入幽山。山深谷靜,也不知是不是山下空村的詭異餘韻侵染至此,明明高日懸中,亦不乏遠遠近近的鳥啼獸走之聲,偏偏三人越行越是沉默,直至無言。
靜謐之中,山嵐漸起,二十里算不得太遠,卻如同深入了什麼隔絕塵世之地。只可惜這一遭未必逢仙,倒可逢鬼。朱大一騎在前,在踢踏馬蹄聲里默觀周遭,眉頭漸皺。不過一扭身,又還是平常模樣,道:「此山怪異,還是莫再深入為好。」
越瓊田同樣在馬上東張西望,雖說心中也依稀覺出幾分不妥,但又說不出不妥在何處,只得問道:「為何?朱大哥,莫非你發現了什麼?」
「那倒不曾。」朱大搖搖頭,「不過覺得這山嵐有些怪異罷了……何況已經走了十幾里路,不曾發現什麼痕迹,也差不多該回頭了。」
越瓊田一愣,回頭望了望來路:「十……十幾里了?」
朱大莞爾:「十九里。」
越瓊田與伏九登時面面相覷,再向前方眺望,山嵐薄薄,瞧不出什麼蹊蹺所在,左右顧盼,也無非雜草深林,與任一座山中的任一片秋景並無什麼不同。兩人看過一回,再彼此對望兩眼,登時都有些失望,眼可見的萎靡了下去。片刻后,到底是越瓊田打起精神嘆了口氣:「那就回去……等等,水聲!」
朱大側耳,果然聽到路旁密林后,傳來依稀潺潺水聲。秋水多漲,山間匯有溪流也非什麼罕見之事。他挑了挑眉頭,還未開口,越瓊田已頗開心的一拍手:「折騰了這許久,臉皮都要繃緊了,朱大哥,你稍等,我和小九去洗洗手臉就回來。」說著話,一提韁繩,兩人一馬一溜煙的鑽進了林子,循水聲去了。
朱大被他們拋在原地,愣了愣神,方是失笑,索性也鬆了鬆手,信馬由韁,隨後跟了過去。
只是一片林子才走過一半,前頭兩個少年早跑得沒了影子,只聽得到遠處草樹一片「嘩啦」亂響,驀的水聲變大幾分,挾帶馬嘶,倒似是十分歡快。忽而又遠遠隔著山崖樹林喊過來一嗓子:「朱大哥,這邊有個山洞哎!我們進去看看……」
朱大隨口應了一聲:「好!」但忽的又忙催馬加快了幾分,「等等,你們不要亂鑽,小心有蛇……」
密林之後,竟是別有洞天。山溪環曲,來處無跡,一路沿著山壁潺湲繞過大片雜生的低矮灌木和凸凹山石,卻在許多的藤蘿野樹掩映下,流入一處高大山穴。那許多的野蔓在洞口上方垂落下來,金黃翠綠赭紅,甚至還間雜著些零星野花,正如一架天然簾幕,半遮半掩,憑生出許多野趣。
越瓊田拉著伏九放了馬在溪邊飲水,兩人一路小跑到洞前,虛虛伸頭向內張望,山洞頂亦有大大小小的縫隙,透下些天光來,依稀瞧得洞中曲曲折折,頗是深邃,光影斑駁。
越瓊田心裡立刻有些發癢,推著伏九道:「咱們去裡頭看看,這麼大的山洞,溪水流進去,說不定匯成了小水潭,痛快洗洗手臉也是好的。」
伏九倒躊躇了下:「阿叔說……逢秘洞莫要輕進……」
「光天化日這麼大個洞口敞開著,哪裡就算是秘洞!」越瓊田忙又鼓吹,忽然一陣風過,洞中絲絲縷縷湧出白霧,無色無嗅的,倒把兩人嚇了一跳。
那白霧轉眼到了近前,兩人一抬胳膊,竟抓了滿手,拿到眼前一看,原來哪是什麼霧氣,而是許多白軟如絮的輕絲,飄飄蕩蕩的,拂面而來。越瓊田兩指一捻,「噗嗤」樂了:「是女蘿。」又拉扯著伏九就往洞中走,「洞里既然生著女蘿,說不定是個前後通氣的筒子洞,更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走走走,咱們進去看一看就回來。」
伏九雖說不大情願,但也沒執意要掃他的興。被越瓊田這麼一帶,拉拉扯扯的,到底還是跟著進了山洞。一入洞口,撲面先覺清涼,隨後就漸漸的成了一股山中森寒之氣,催得人打起冷顫。伏九腳下頓時一緩,再要邁步,已是有些猶豫。只是越瓊田渾然不覺,猶自東張西望,尋著溪水盡頭。
驀的,腳下「咔嚓」一聲輕脆,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這時洞口尚有陽光絲絲透進,兩人同時低頭去看,赫見地上竟有一把山中女眷最常用的藤釵,已被踏折成了兩截。伏九眨眨眼,心中忽的一悸,大聲道:「快離開!」
話音未落,山洞深處,白茫湧起,一時竟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是霧氣還是難以數計的女蘿蜿蜒,轉眼便淹至近前。越瓊田走得深入,更只是一彈指的工夫,已有大半個身子被吞沒其中。
變生突然,毫無防備的越瓊田首當其衝便遭女蘿迷霧吞沒。只是伏九雖說落後,也不過兩三步之遙。這小少年本就是納於言敏於行的性子,出聲警醒同時,行動更快,向前一衝探臂,已扯住了越瓊田一隻手腕。當下也不多話,用力就向外拉扯。
但那迷霧中不知有何古怪,越瓊田一沒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沒了聲響,雖說還有一隻胳膊被拉扯著,已是渾然不見掙扎力道。伏九拉之不出,不過數息間,詭霧蔓延迅速,眼看又要攀上了自己的手臂。他抿了抿嘴,突的錯身邁步發力。「嗬」的一聲,以己身為撐,全力一甩。霧中頓時一片裂帛迸絲之聲,手上力道陡然一轉,越瓊田整個人都被他硬生生拽得虛懸起來,眨眼被甩出了霧障,一頭扎到洞外。
越瓊田「啊」的在半空中慘叫一聲,好似乍然回神。就見白霧涌動,正把力氣用老的伏九一淹而沒。茫茫中,只餘一個「走!」字,便再沒了動靜。而那白霧猶欲窮追,卻彷彿出不得山洞,吞沒了伏九之後,在洞口涌動徘徊一回,復退回了深處。不過片刻,冷洞空荒,全然又與先前無異。
越瓊田幾乎傻了,手足僵硬坐在洞外,驀的回過神,大叫一聲,喊著伏九的名字跳起身就要衝回山洞。這一遭倒有雙手更快些,一把從後面連腰帶背的死死拽住了,然後就聽得朱大促聲道:「發生何事?小越,冷靜!」
越瓊田又打了個冷顫,大口喘了兩口氣,才算是回了魂,結結巴巴道:「小九……小九被洞里的霧吞了……」
朱大一皺眉頭,他喊著兩人莫要淘氣找過來時,已是不見了伏九身影,只有越瓊田一個呆愣跌坐在洞外。這場面一瞧便知定無好事發生,然而大約是越瓊田又驚又氣,甚或連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免語無倫次。這般情形,催促反而無用,朱大隻好又拍著越瓊田的後背,直到他重新冷靜下來,斷續說了一回適才發生之事。末了,大約是終於想了個明白,一挺胸膛握拳道:「我定要去救小九!朱大哥,你……在外頭等我?」
朱大險些樂出來,一巴掌拍上他的頭:「說什麼呢,我有辦法自保,當然是一同去。」
「可……」越瓊田躊躇了下,但他畢竟年少,從未有過這般險惡經歷,身邊有人陪伴——即便是個凡俗之身的朱大——著一同進退,心裡也好似多了幾許底氣。想了想,咬著牙點頭,「好,那朱大哥你要跟緊了我。」
「放心。」朱大索性解下一長條衣帶,將兩人手腕連了,又舉起給他看,「既然洞中霧氣有古怪,這樣多少穩妥些。」
越瓊田又從懷裡掏東西出來:「我一進那霧氣,就昏茫茫不知人事,如今想來,霧中定然有動搖神魄的暗手。三光定乂可護人魂魄、穩定心神。朱大哥,你跟我一處走著,只要不離開三光定乂的金光,想來無事……這個給你拿著。」
朱大手心一涼,被他塞進了一塊圓潤光潔的古玉,正是獬豸印。他嚇了一跳,忙推回去:「這種寶貝,你自己帶著就好。」
「我還有別的法寶呢!」越瓊田背過手,「你拿好了,多少也能防身。」說罷,不等朱大再開口推辭什麼,抬手一指,三光定乂金光鋪下,便拉了人,重又大步入洞。
這一遭有備而來,再見白霧翻湧,女蘿絲縷拂面相撩,越瓊田便鎮定了許多。朱大跟得不明就理但也小心謹慎,步步不出金光範圍。三光定乂不愧是仙家寶物,以為屏障,雖說也難免一時恍惚,但摒定了心神,這般深入進去,再無先前越瓊田所說頓時昏茫茫不知所處的窘境。
然而石洞內部不知是怎生一個構造,白霧瀰漫翻湧,冰涼浸人,天光早已不復見,滿眼只是霧色濃白,不辨方位辰光,猶如一個獨立存於認知之外的詭境。朱大兩人並肩緊靠而行,暫且不怕失散。但要尋伏九蹤跡,卻是無從下手,儘是茫然。
越瓊田另一手已握住了清纏,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再有哪一處冒失,如伏九般又連累了朱大。朱大左顧右盼皆望不出白霧範圍,索性專心走路,順帶看到越瓊田手背上的青筋都在不自覺中攥了出來,又是好笑又是感懷,正想著說些什麼叫他多少放鬆緊繃的精神,忽然不知哪裡吹過一股微風,撩得霧海微微蕩漾,波紋涌動之間,依稀有什麼差異之物一晃而過。朱大一頓,見越瓊田似無所覺,忙輕拍了他一掌:「剛剛那是什麼?」
「什麼?」越瓊田本就全神戒備,被他突然一拍,險些跳起來,立刻東張西望去看,「朱大哥,你看到什麼了?」
朱大略一思索:「霧后似乎有什麼……你可能在這兒攪起一陣風?將這濃厚的霧氣吹動起來,說不定能有所獲。」
「風嘛……」越瓊田想了想,大約也只有這個辦法用得,當下停了步子,蹲身摸了摸腳下地面,倒還仍似石土之質。便倒轉清纏,以劍做筆,在地上刻出一道符籙。瞬間銀光流轉,八面風來,詭霧之洞中原本如同凝滯的氣息登時一亂,被突來的大風吹得翻湧不止。亂渦之中,霧氣亦被撕扯得紛紛揚揚,眼前所見,再不是純然一色的濃白,朦朦朧朧似乎多出了數條晃動的影子。
「小心!」越瓊田立刻上前一步,將朱大擋在身後,然後才顧得上運足目力去看。那片霧氣淡去的地方影影綽綽,一時間難辨遠近,腳下猶是霧海繚繞不散,兩人也不敢冒然前去,只得站在原地儘力張望。好在小片的霧氣慢慢轉為稀薄,漸漸終於瞧清楚了,登時都是一驚,越瓊田更是脫口叫道:「小九!是小九么?」
霧海那一端,正是個伶仃的身影兀然站著,卻又好似站得不甚穩當,搖搖晃晃,甚顯單薄。更如同不曾聽到這邊的聲音,只是低頭不語,隨後又漸漸蜷身抱膝蹲坐下來。
朱大此時也不知所見是真是幻,但猶能冷靜的一拉越瓊田:「不對,不是小九……看他身形模樣,倒好似一個更年幼些的孩子!」
駐足細辨,隔著輕紗般未散盡的霧氣,也看清楚了那人影不過是個至多五六歲的幼童,無論如何不可能是伏九。只是這般詭異之地,忽然有身份來歷皆不明的娃娃出現,倒更是讓人心悸。越瓊田定了定神,試探喊了一聲:「小娃,你是哪家的孩子?如何會在這裡?你可聽得到我說話么?」
小孩子如若未聞,仍抱著腳蜷坐。本來就小小的身子,更是縮得讓人可憐。越瓊田在這邊急得抓耳撓腮,又跳又叫,還是沒有辦法,正想著要不要橫下心試著走過去看看,肩頭一沉,朱大一隻手壓住了他,輕聲道:「別急,那孩子旁邊還有人。」
「嗯?」越瓊田用力眨了眨眼,瞪大了去看。好容易在濃濃淡淡的霧氣中,又分辨出幾個高矮不同的人影。只是那幾個人影都團團圍在小孩子身遭,不聞聲音,觀其舉動,竟好似在不斷的指責打罵,形態甚是不堪。
越瓊田傻了眼:「這……這是?」
百態民生朱大卻比他見得多了,略略一想就明白過來,搖搖頭道:「怕是個常年受人欺負的小孩子。這般點大,也不知犯了什麼過錯,原因多半還是在出身父母上,倒是可憐了孩子。」
「那……那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啊!」越瓊田跳腳,「我過去瞧瞧!」
朱大連忙扯住他:「別亂跑……只怕你過去也是無用。」他指了指兩人的眼睛和耳朵,「我觀對面遠近飄忽,聲音不聞,又有霧海相隔。說不得所見是真是幻。你貿然過去,說不定就中了旁人的圈套,反倒誤事,不如再看看……嗯?」
說著話,朱大忽覺那小孩子身上有異,聲音不由一頓。越瓊田更是一早已發現了,驚訝的掩住嘴巴:「那是什麼?」
只見遠遠那一端,蜷成一團的小孩子仍被許多大大小小的人影圍著打罵。他身單力薄沒有還手之力,只能緊緊將身子團起來,把腦袋深埋在膝間,任憑欺凌。但兩人分明看得清楚,雖說小孩子毫無抵抗掙扎,卻有絲絲縷縷灰黑之氣正從他周身散發出來。那些人影責打得越激烈,灰氣便湧現得越濃郁,滾動翻騰,宛如那小小的孩子內心傷痛憤恨得以具現。
更為詭奇處,乃在周遭的白霧,一經接觸灰氣,就如久餓之人乍逢肥甘,涌動之間,緊緊纏繞上去。雖說不過是無形之氣,竟也能感覺得到白霧貪婪饕餮之狀,將灰氣捲起,寸寸撕扯了,盡數消納。
越瓊田終是看明白了,訝然道:「這霧氣是在吃……難不成竟是活物?」他忽又想到自己與朱大如今也置身在這茫茫不見盡頭的白霧之中,登時通身惡寒,手臂上激起了一片疙瘩。
朱大倒是在三光定乂的金光下安之若素,如有所思的揉著下巴:「那小孩子被人打罵,身上便有灰氣散發出來,而這白霧又似以灰氣為食……呵,倒與我們栽種莊稼、圈養牲畜一般了!」
越瓊田皺眉咬牙:「定是什麼妖邪路數的修鍊法門,才會這般惡毒!只是這小孩子是哪裡來的?要說是被擄來,總不成那些打罵他的……也是被抓來的吧。」
「定然不會是。」朱大遲疑了一下,「不如再看一下,我總覺得哪裡還有蹊蹺。」
越瓊田登時皺起了臉,他心中又是擔憂伏九安危,又是在這詭異的霧氣中待得全身都不舒服,只想著能快有破解之法,甩脫眼下困境。朱大見他急得跳腳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便把他的心思瞧了個透徹明白,低笑一聲,懷裡掏出個小荷包,捏了個東西塞過去:「定心。」
越瓊田接在手裡,竟是顆粗糙糖果,也不知是朱大在哪一處途徑的鎮子上買的,難為揣到了如今。少年深吸口氣,一把把糖塞進嘴巴,鼓著腮幫子睜大眼睛:「又……不同……了……」
他所指仍是霧氣深處,不知何時打罵之人皆不見了蹤跡,小小的孩童身上散發出的灰氣卻不見減少,反而更加濃郁。灰氣裹繞中,那孩子的身體似乎抽長長大了許多,漸漸如同八九歲大小,手腳細瘦伶仃,一動不動的側倒在地上。
這一遭兩人卻是都看清楚了,那孩子雖說狼狽的蜷縮著身子,所能看到的面貌模樣,活脫脫竟就是一個年幼的伏九。一時皆是愕然,半晌越瓊田才抓著朱大口齒不清道:「這……明明就是小九啊!」
朱大也愣了愣,但立刻又拉住越瓊田:「若這是小九,剛剛的小孩子也該是他。一夕之間,怎麼可能讓一個人的年歲面貌反覆更迭?」
越瓊田吞氣,轉而恍然大悟:「是幻境?難道是有人故意要我們看到……可看這些又有什麼用處,難不成叫我們去替小時候的小九出氣,把欺負過他的人都打一頓么!」
朱大失笑,只是神色立刻又凝重幾分:「在下倒是覺得,能看到這一幕才是咱們的誤打誤撞,這霧氣里的玄機,未必單純……你看!」
只這說話的片刻,孩童模樣的伏九情況又變,整個人趴伏在地,體若篩糠抖個不停,眼看著四肢都幾乎痙攣起來,似乎發作了什麼病症,顯見已是十分痛苦。而隨著他無聲嘶叫著在地上掙扎翻滾,那股從體內滲出的灰氣也在快速膨脹。非但膨脹,更如同層層疊染顏色,已近乎青黑。繚繞盤旋而起,立刻就又被在旁伺待的白霧吞噬。
朱大和越瓊田同是一驚,越瓊田更是跳了起來:「這……這……這不是小九之前發病的樣子……怎麼會……」他登時按捺不住,扯了朱大,就要跑過去看個究竟。
朱大到底拉不住他,被拖著一口氣前沖了好一段路。然而那詭異的霧氣中好似空間無窮無盡,再看孩童模樣的伏九,距離兩人依舊遠近模糊,可望卻難及。越瓊田已氣極跳腳:「這要怎麼辦!這要怎麼辦!」
幼年的伏九似已痛苦到了極致,翻滾得不成樣子后,雙手胡亂在胸口抓撓,眼見著絲絲鮮血迸出皮膚,甚是可怖。而他越是痛苦怨懟,青黑鬱氣感其憤懣,越發滾滾蒸騰,再被白霧無止境的吞噬下去。雖說還不明了其後到底有何布置,單眼見此景,已足令人心急若焚。
越瓊田咬了咬牙:「不成,就算是幻境,也定然與小九本身相干。再這樣被這妖霧吸下去,說不得要出個什麼好歹。我……我得想法子過去!」
「你有什麼辦法?」朱大難得沒繼續攔著他冷靜,想來也是見情況實在有些失控。但白霧繚繞,其下不知多少險局暗流,若是沒有穩妥的對策,不過再平白多搭進一個人罷了。
越瓊田倒是已經想好了,將清纏一揚:「御器憑風而行的修為我雖說沒有,但是十幾丈內,飛劍來回,倒還難不倒我。既然這霧氣噬人,何妨用劍一探。」
「這……倒也是可行。」朱大想了想,一時間也再沒其他更好的法子,便點了頭。只是他恍惚中,總覺得似乎遺漏了哪一點關鍵,偏又思索不出,很是熬人。
越瓊田說動便動,比起朱大的顧慮,所想簡潔了很多,立時掐訣擲劍。清纏雪刃輕顫,一聲微鳴,脫手而出化作一道銀光,直貫入霧海之中。
朱大也正在同時叫了出來:「慢著!」
「啊?」越瓊田茫然一扭頭,只是疑問之詞尚未出口,指間忽然一緊,本是牢牢納於掌中的清纏劍意激蕩,竟現不穩之狀。
「什……什麼東西!」越瓊田登時急了,按訣運力,壓制顫動不止的清纏。然而濃霧深處似乎生出一股絕大的拉拽吸引之力,粘絮般裹上清纏劍刃。縱然寶劍名鋒,卻無處著力,反倒要被一點點拉入那不知名處。
越瓊田自是不肯放任清纏脫手,咬了牙運功相抗。只是這時他才覺出自己那半桶水的修為本事,越是抗拒,對面拉扯力道越大,忽的腳下一個踉蹌,竟被硬生生拖得前移了數步。
朱大這時反應過來自己的疏忽處已是遲了,只得促聲道:「是女蘿的絲蔓,我們都忘記了……你可還撐得住?」
越瓊田額角青筋條條暴出,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我……我拉不住它……啊!」
忽一聲驚叫,朱大伸手不及,就見越瓊田正結著劍印的手臂一顫,瞬間如被無形之力拉拽,整個人都被扯飛出去。變生突然,失了術法操控,三光定乂剎那金光泯滅,鋪天蓋地的大霧立刻洶湧而來,轉眼將兩人盡數吞沒。
越瓊田身不由己的一頭扎入霧氣中,連叫也來不及叫一聲,粘稠的霧氣已層層包裹上來。頓時如同身陷棉絮,說不出的觸感怪異,卻也算不上難過。
但不過片刻,許多冰涼細韌的東西從四面八方湧來,寸寸纏繞上四肢軀幹。越瓊田悚然一驚,立刻想到那數也數不盡的女蘿絲藤,頭皮一麻,拚命掙動起來,同時放開了嗓子大喊:「小九!朱大哥!你們在哪兒?」
聲音立刻被濃霧吞沒,不見丁點漣漪。越瓊田心中當真怕了,用力撲騰著四肢,想要拔出手來。然而霧氣古怪,淹沒口鼻,全身的力道在不知不覺中散去,甚至腦中意識也在不斷混沌遠離,忽忽悠身子一沉,意識皆空。
那空空茫茫中,恍惚忘卻了該當何時,身在何地,只覺一陣陣凜冽之極的寒風中夾雜著細小冰霰,撲面而來。但未到近前,又被什麼東西遮擋住了,刀刃般的寒意便成了細薄的冰珠,溫柔近乎嫵媚的從面前吹過。
越瓊田晃了晃頭,揉著眼睛睜開,一入目就是熟悉的五彩珠霓,雲霞明滅,正是自己打小不知乘坐過多少次的雲朣朧。琳琅聲外,更有冰風嗚咽,充塞天地之間。他便努力的伸出一隻手,要將座位前大片的珠簾撩開,很是雀躍的大聲道:「姑姑,是凍月冰河到了么?」
還顯得稚嫩的聲音頓時便被大風吹散,只是雲朣朧內,八寶懸護,縱然極北雪山寒烈,也絲毫撼動不得。年幼的越瓊田興奮的探頭出去張望,一目儘是冰藍銀白,天地在此廣闊,宛如無垠,更在他短短九年的認知之中,從未想見過如此景色。頓時半聲詢問被硬生生吞在了喉嚨口,好半晌,才化做「哇」的一聲驚嘆出來。
訝聲未盡,奇象又起。遙遙冰川盡頭,忽掀一線銀光,起伏躍動,一時間竟難以分辨是何景物。越瓊田茫然的睜大了眼睛去張望,耳朵里卻先聽到了由遠及近,自極深封凍之處,隆隆震動之聲。那聲音愈來愈近,也愈來愈響亮,漸漸非只是從腳下,更如同四面八方,窮遠極近,同聲而發,震如洪濤。忽的雲朣朧車身一動,凌空又高拔十數丈,居高瞰望,正見千里冰河之上,銀光積流恍若藍瀑,一鋪無垠。頓時浩瀚無窮的劍意充塞天地,劍波浩瀚,所盪之處,千載冰川一夕化為奔流。而堆銀噴雪的冰河浪巔,遙見一人青衣雲冠,手挽長劍,踏波而來。
雲朣朧寶簾微動,內中吐氣傳聲:「天極劍法的最終一式悟成,本君恰逢其會,正該道一句「恭喜」!」
越瓊田眼底映著那青衣廣帶的身姿,瞬也不及瞬,忙伸手向旁抓住了一根綉帶:「姑姑,那是誰?」
驀見仗劍人踏浪憑空,飄然而至,遙遙正對雲朣朧車前,微微頷首作禮:「英華君,方青衣久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