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騙子

夏日的東京籠罩在令人煩躁、憋悶的無形囚籠之中，步履匆匆的行人、擁擠的車流都為這個城市增添一分焦躁不安。

怨恨滋生的最佳時節。

某處陰暗小巷裡，大城市的霓虹光影不能照亮之處，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悲鳴嘶吼低低傳來。

一個身形高挑，身著黑色制服的長發男子正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插兜，單腳踩在那個奄奄一息的可怖怪物頭上，但凡對方有一絲掙扎就重碾一下，換來一聲更為虛弱的哀嚎。

「我拒絕，想要就自己去排隊啊。」男人的語氣帶著一絲漫不經心，昏暗中，他耳垂上的暗紫色耳釘幽幽閃光，一雙冷漠狹長的鳳眼中泛起一絲笑意，「噠咩噠咩，工作要好好完成啊悟，強者應當保護好弱者。」

夏油傑聽著電話那頭摯友的大聲抱怨，雖然也對這007的工作安排不甚滿意，但還是耐心地安撫著想要罷工去買甜點的幼稚同學。

「什麼嘛，就知道說正論啊傑，像老頭子一樣……」

臉上的笑意一僵，夏油傑一個錯力，一聲刺耳尖叫后，腳下的咒靈徹底不動了，他無奈嘆了一口氣，無視摯友的喋喋不休，彎腰開始調幅咒靈。

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虛虛一握，那個充滿怨恨氣息的可怖之物彷彿被無形力量壓縮，逐漸形成一個黑色的咒靈玉。

「說起來啊傑，我這裡有個任務好像在你老家啊……上面的老橘子有病吧抓騙子這種事也要麻煩老子……」

百無聊賴靠在牆上玩網球般將咒靈玉一拋一拋的夏油傑聞言挑了挑眉，「嗯？我老家？」

「岩手縣誒，是岩手縣沒錯吧，情報說那裡有個很強的詛咒師到處騙人斂財啊，無聊無聊，這種事讓那些雜魚去處理啊，老子可是『最強』」

電話那頭，五條悟正隨手捏爆一個咒靈的腦袋，一邊順手將情報分享給了自己的好兄弟。

「這年頭詛咒師真是墮落了啊，竟然還會當騙子，嘖嘖嘖。」

陰暗小巷中，手機屏幕的淡淡光芒照亮了夏油傑面無表情的臉，眾所周知，東京高專的咒靈操使溫柔又可靠，可當他不笑時，整個人便如同黑暗中的異教神像般冷酷。

他垂眸看著情報，輕聲道：「悟，把任務推給我吧。」

「誒？好啊。」

「說起來，你從來高專后就沒回過家了吧傑，這次正好回去看看啊，聽說岩手縣的人形燒不錯啊記得帶一份——」

這個狗摯友總是能讓自己有嘆氣的衝動，夏油傑敷衍地答應兩聲，乾脆利落地掛斷電話。

天色漸晚，黑暗中，手機上隱約能看到幾行字：疑似有凈化詛咒的能力，信徒眾多，核實后建議移交高層□□。

夏油傑捏緊手中的咒靈玉，仰頭強忍著那股噁心至極彷彿能將靈魂腐蝕掉的味道將其吞下。

「唔。」勉強將嘔吐的慾望遏制住，黑色的碎發從臉龐垂下，因為苦夏和高強度工作而愈加消瘦的臉龐越發冷厲。

一個一級戰鬥系咒靈，不虧。

夏油傑走出小巷，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將他的影子拉長，他背著光，高挑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彷彿一座熄滅的孤獨燈塔。

遠處等待的輔助監督眼睛一亮，趕忙驅車趕來，「夏油先生辛苦，我們接下來要去——」

「先去岩手，幫悟看看那個詛咒師。」

「但是，但是任務列表——」輔助監督翻了翻長不見底任務列表，為難地看著夏油傑。

眾所周知，咒靈操使的實力與收服咒靈的數量直接相關，高層為了能在最短時間內培養出高戰力，特意安排夏油傑高強度拔除咒靈，一般詛咒師相關任務都不會分配給他。

夏油傑疲憊地向後一道，無處安放的長腿交疊，略煩躁地將頭髮向後捋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凌厲的雙眼。

他溫和又不容置疑道：「大田先生，岩手是我的家鄉，那個詛咒師非常危險，想必您也能夠理解我的急迫吧。」

透過後視鏡，輔助監督看到後座上咒靈操使注視他的目光，彷彿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從他脖后劃過一般，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低聲妥協道：「好……好的，那我把任務列表調整下……」

「那就辛苦了。」夏油傑還是那副面帶笑意地模樣，彬彬有禮道。

「沒……沒什麼，這是我應該做的。」輔助監督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錯覺吧，夏油先生果然還是這樣好相處啊，不像另一位噩夢般的「最強」。

車窗外的風景快速倒退，鋼鐵都市很快就變成了田園風光，暮色燈火下，遠方的稻田連綿，群山四應。

已經連續奔波兩天的夏油傑本應趁此機會好好休息下的，但他完全睡不著。

加入高專后，他的生活彷彿就與過去割裂一般，再回憶起在老家與父母相伴的時光時，記憶彷彿都蒙上了一層昏黃色。

他的爸媽非常普通，如同霓虹每一對普通的父母一般，希望兒子能融入群體，能考個好大學，有個普通而美滿的人生。

可惜夏油傑一樣都沒做到。

想起父母得知加入高專時的抗拒和質疑，和得知自己始終能看見「怪物」時露出的恐懼排斥的神色，夏油傑的心如同翻江倒海般難以平靜。

「夏油……夏油先生……」

輔助監督略帶恐懼和震驚傳來，將夏油傑從回憶中喚醒。

「怎麼——」夏油傑回過神剛想詢問，便被車窗外的景象驚呆了。

眼前熟悉的小鎮入口處不知何時樹立起了一個巨大的白色空白石碑。整個小鎮，每一棟建築，都被塗成了雪白色，家家戶戶燈火通明，在夜色下顯得光芒萬丈。

他聽見了歌聲，一支從未聽過的異國歌謠若隱若現地傳來。

他按住顫抖著要上報高層的輔助監督。

「等等。」夏油傑冷靜道，「先試探下。」

他掏出手機撥出了那個快一年沒打過的電話。

短暫的滴滴聲后，母親驚喜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

「傑？！是傑嗎？！天啊孩子他爸，孩子打電話了，聖靈在上，他真的打電話來了！」

夏油傑的心沉了下去，自己的爸媽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絕無可能信仰什麼教派——

媽媽還在喜悅地詢問他的生活，「過得怎麼樣，錢還夠嗎，天啊你沒有受傷吧，媽媽好想你……」

不知為何，有一股熱流從身體深處湧來，他原本幾近冰冷的血液彷彿又有了一點熱度。

「我很好，媽媽，聽我說，你們有沒有——」

突然，電話里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清越而平和，卻如同一桶冰水澆在夏油傑頭上，讓他整個人涼透了。

「別在鎮外苦等，我的孩子，進來說話吧，你的家人都非常想念你。」

夏油傑用力捏緊手機，瞳孔一縮，他慢慢答道：「好。」

一旁的輔助監督已經如同驚弓之鳥般縮在駕駛座上，顫抖著說：「夏油先生！這裡，這裡好像沒有……」

是的，這裡沒有咒靈的氣息。

在這個詛咒滋生的季節，這片小鎮乾淨得連個蠅頭都無。

囑咐好輔助監督，讓他開好帳，夏油傑下車踏上了那條許久未歸的回家之路。

小鎮中，在錄音機的歌聲環繞中，夏油爸媽正欣喜忙碌地擺好各種水果糕點。

「感謝聖靈，路德維希大人，感謝您的預言將我的孩子帶回我們身邊！」

那如精靈般白皙纖細的銀髮少年隨手拿起一塊甜點，溫和笑道：「不，是我要感謝你們。」

「感謝你們將這個疲憊而美麗的靈魂帶來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