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舊村

夏油傑在地窟中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他黑著臉扯下纏繞自己全身的瑩白蛛絲，耳邊充斥著沉溺夢境之人的痴愚囈語。他竟然真的在這個足夠嚇哭小孩的地窟魔網中睡了一整晚！昨日的滿地鮮血殘骸依然消隱無蹤,他走出聖裁所,在織子詭異的目光中回到家。

小鎮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安詳靜謐，他微笑著接過母親遞來的味噌湯，輕描淡寫地簡單敘述了自己現在的生活,並無奈地看著爸媽將更多的半成品食物和大量特產伴手禮塞進包里。

「媽,真的裝不下了……而且這麼多包我怎麼拿呀！」他頭疼地按著眉心，看著桌上數個體積驚人的包裹,忍不住阻攔道,「真的不能再裝了！啊，這個就不帶了吧維爾不喜歡吃熏臘食物！」

「你怎麼知道大人喜歡吃什麼東西——」一旁看熱鬧的織子面色不善地盯著他,語氣涼涼地說道。

夏油傑瞬間哽住,強行掠過這個讓他無法回答的問題，無奈地召喚小魚，將堆積成山地大包小裹放在飛行咒靈身上。

「誒呀！不要將那個粉色的袋子壓在下面啊，裡面裝你爸爸親手磨出來的豆腐！」夏油媽媽嗔怪地看了兒子一眼,面不改色地靠近那堆彷彿在空中的行李山。擼起袖子親自動手將包裹按照承受力大小擺放整齊,又在兒子驚悚的目光下泰然自若地指揮老爸拿出繩子,摸索著將行李牢牢捆在小魚背上。

「……媽？你，你怎麼……」一向溫和持重的咒靈操使目瞪口呆地看著父母毫無畏懼地接近咒靈,好像體型巨大的小魚和一輛自行車沒啥區別似的。

「哦,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哈哈！織子的咒靈還幫老爸我搬過貨物呢！非常好用！」夏油爸爸爽朗一笑,隨手拍了拍已經有些暴躁的巨大魔鬼魚咒靈,面露遺憾之色,「就是看不見它們,不太方便啊。」

夏油傑咽下嘴裡的勸告,默默看向冷麵少女背後攀爬著升起的巨大蛇形陰影，決定永遠不告訴爬行動物恐懼症的老爸他口中的「得力助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在道別之際，一直沉默無言的織子突然別彆扭扭地湊過來，板著臉低聲道：「喂！你要好好照顧大人，知道了嗎？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

「okok！我保證完成任務！」夏油傑坐在飛行咒靈上，對著依依不捨向自己揮手告別的父母溫和一笑，轉頭看向似乎仍有話要說的少女，眨了眨眼睛，體貼道，「呃，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我老家是在離這裡有些距離的舊村。大概七年前，我就逃離了那裡……」夏油傑耐心地看著這個一直對自己充滿敵意的少女不自在地低著頭，緩緩開口道，「我沒有親人了，但有一個好朋友，我們，我們一直通信。」

織子咬了咬唇，捏緊裙角，下定決心般抬起頭，向這個搶走她最敬愛的大人的男人求助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信了，我不能離開這裡，魔網的育成需要我的看護……你能不能，能不能順路去幫我看看他，我害怕他出事！」

「那個村子——」織子的神色扭曲了一瞬，語氣冰冷地厭惡道，「那個村子的人都不正常！」

夏油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他滿是柔和笑意的紫色雙眸清澈如水，溫文爾雅的沉穩氣質讓人忍不住心生依賴。

「沒問題，交給我。」他眸光微暗，語氣溫和地安撫道，「別擔心，我一定找到你的朋友，第一時間就會通知你，好嗎？」

織子越發局促了起來，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輕聲道謝，夏油傑卻忍不住搖了搖頭，失笑道：「是我該謝謝你啊！」

他抬頭看向站在家門口笑著催促他快走別耽誤工作的父母，只覺得心中的冰冷空洞被一股暖洋洋的熱流填滿。曾經滿目瘡痍，而今前程似錦的咒靈操使真心實意地向彆扭內向的少女道謝：「謝謝你一直照顧我爸媽。」

「你的咒靈很強，要和她好好相處啊！織子。」清俊溫柔的青年開朗一笑，巨大的飛行咒靈拍了拍魚鰭衝天而起，夏油傑的笑聲從風中傳來，「再見啦，爸媽！我會經常給你們打電話！」

「傑，一路平安！」

*

織子已經離家很久了，她給出的地址是一片極為隱蔽偏僻的山林，夏油傑坐在飛行咒靈平坦的脊背上，面色凝重地俯瞰著腳下枯萎泛黃，了無生機的荒蕪山脈，上面的咒力殘穢如此醒目，如同巨大蛇類留下的蛇蛻。

這裡存在著一個疑似一級的咒靈。

在離村口不遠處，他跳下咒靈，讓小魚帶著行李藏好，自己則背上背包，在衣服上塗上泥土和碎葉，弄成一副剛剛脫險的狼狽模樣。

拄著隨手撿來的木棍，夏油傑一瘸一拐氣喘吁吁地走進了這個老舊破敗的山村。

「喂——你是哪個！！」一聲蒼老卻有力的大吼從不遠處傳來，聲音之大驚飛了樹林里的鳥群，夏油傑站住腳步，眯著眼睛看向菜地里佝僂的人影。

「誒呀誒呀！你這是怎麼了年輕人！」一個正在田裡幹活的老婆婆直起身，驚詫地看向好像剛從山上滾下來的夏油傑，扔掉手裡剛□□的蘿蔔，急急忙忙地迎上前，皺著眉攔住夏油傑，一邊幫他拍打身上的泥土，一邊抱怨道，「不是和你們說過了嗎這附近的山不好走，我們這裡也不歡迎外人，你們怎麼還來啊！拿個相機拍拍拍，有什麼好拍的呦！」

意識到自己似乎被誤解成拍視頻的登山客后，夏油傑沒有反駁，不動聲色地扶住熱心幫忙的老奶奶，表情急切地求助道：「謝謝，謝謝您了……有水嗎？我剛從林子里鑽出來，沒信號，差點迷路，我走了好久……」

「來來來！來我家去！你說你們這群城裡娃，好好的日子不過來這裡拍什麼啊真是……」老奶奶二話不說拉著他向村內走去，邊走邊告誡道，「進了村你可別亂跑了，上次那伙子人可把村長氣得夠嗆，舉著相機就往人家裡沖，真沒禮貌！」

夏油傑連聲答應著，文質彬彬的模樣似乎讓老奶奶卸下了戒心，她領著這個迷路的年輕人來到自己位於村口的低矮木屋，讓他在院子里稍候，隨即鑽進廚房端出一碗涼水遞給他。

「奶奶，村裡的人呢？」一路走來沒見到一個人影，只有聲聲犬吠的夏油傑一邊舉著碗喝水，一邊環視四周漫不經心地問道，「快到午飯時間了吧，怎麼沒人生火做飯啊？」

那個面目慈和的老奶奶神色微變，緊盯著夏油傑舉著的水碗，和藹一笑道：「孩子，多喝點，累壞了吧。」

「我們這裡窮啊，一天只有兩頓飯，村裡人都去山裡幹活了，只剩我們幾把老骨頭守在這。」

「再多喝點吧，這可是上好的山泉水啊——」

將已經空了的水碗遞給笑容越發親切熱情的老奶奶，已經漸漸察覺不對的夏油傑心底一沉，裝作頭疼疲倦的樣子搖晃了兩下，嘶聲道：「……我好像太累了……您這裡能借我休息會兒嗎？」

顫巍巍的老婦人一把攙住搖搖晃晃的年輕人，咯咯一笑，以她這個年紀絕不會有的巨大力氣強硬地拖著夏油傑往屋內走去，「好啊，來，奶奶這裡有地方住。睡吧，安心睡吧——」

砰的一聲，沉重的□□砸倒在地揚起一片塵土。原本還顫顫巍巍行動不便的老者冷笑一聲，手腳靈便地從暗處掏出繩索將昏睡過去的健壯青年手腳捆得結結實實。

將柴房的門反鎖好，她拍了拍手上的灰，面色不變地提起鐮刀準備繼續下田幹活。一個五官猥瑣的中年男人在院門口搓著手探頭探腦地諂媚道：「吉田奶奶，還是您運氣好啊，不知道這次送上門的貨是男是女啊——」

「啪！」

鋒利的鐮刀猛地擦著男人的腳尖插入泥土，在對方驚恐萬分的尖叫聲中，吉田面無表情地陰狠低笑道：「運氣？呸！我的收穫全憑我的努力！最後一次警告你，看好你院子里的狗！下次再亂叫我就宰了他們！」

她原本和藹的面容此刻已被癲狂扭曲的神情所掩蓋，她拔起鐮刀威脅道：「馬上就是蛇神祭，你最好老實點不要再禍害我們的祭品，要是出了問題數量不夠——」

「我就告訴村長，拿你全家來替！」她眸光陰沉，低啞蒼老的聲線如同毒蛇吐信般令人膽寒。那個被嚇得癱倒在地的中年人顧不得試探，語無倫次地應和著，連滾帶爬地逃回了自己家。

在他們身後的柴房裡，本應昏迷不醒的夏油傑輕而易舉地掙脫了麻繩的束縛，背靠著木門神色莫名地聽完了吉田老婦和它鄰居的對話。

織子的警告在腦海中不斷迴響。

「別相信村裡的任何一個人，老人和小孩都不要……夏油，這世上有很多普通人，他們平日里唯唯諾諾，但卻會心安理得地傷害比他們更弱小的人。我拚命逃了出來，卻不知道他們現在變成了什麼樣……是更好，還是更壞？」

「我的朋友是村長的小兒子，他是那個鬼地方唯一的好人，拜託你幫我找到他。他一直想改變村莊，但他們不會同意的！」

「還有，小心蛇神，那不是咒靈，是其他偽裝成咒靈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