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家人
「人是我派人殺的,火是我讓他們放的,死了112個人,但那又怎麼樣?」
水銀堡莊嚴肅穆的覲見大廳中,大主教白袍迤地,戴著碩大權戒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輕敲著冰冷的金色王座。面對座下眾人的質問,他側頭輕笑,冰藍的瞳孔中滿溢著細碎的流光,如同星海倒影般令人捉摸不透,一舉一動都帶著毫不掩飾的高傲輕蔑。
「舊村已經快要成神的蛇妖是被誰強行墮化的?是誰的手下蠱惑村民將活人生祭,又是誰布下結界阻止怨氣彌散?」他似笑非笑地垂眸俯視著下方面色鐵青的老者,目光鋒銳如刀,一字一句慢慢道,「有時間在這裡推卸責任,倒不如回去好好清理下你們內部的老鼠。」
「荒謬至極!一派胡言!什麼蛇神?聞所未聞!我們只知道夏油傑屠殺了手無寸鐵的112個無辜村民!你這樣顛倒黑白,簡直無恥——」臉色鐵青的老者再也忍不住,大力拍了一下座椅扶手站了起來,指著高台金座上的大主教厲聲指責道,「將夏油傑交出來!」
「就算他脫離高專!但仍是咒術師,就必須遵循咒術界的規定!」
「沒錯,112個人啊!簡直喪心病狂——」
站在大主教身側的五條悟扯了扯嘴角,深邃凌厲的眉眼間一片冰寒,原本玩世不恭的笑容完全消失,只剩下冷淡至極,高不可攀的桀驁氣息。
「你們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心裡清楚,這些年來舊村的人一直誘拐謀害外鄉人,這麼多案件是被誰壓下去的?真有趣啊,我竟然在警局內部資料中搜不到案底。」他諷刺一笑,陰陽怪氣的輕慢態度讓啞口無言的咒術界高層漲紅了臉。
五條悟不耐煩地舉起手做出一副要施術的架勢,輕嗤道:「嘖,傑的事情我們自己會處理,再在這裡磨磨唧唧,老子捏爆你們的頭。」
趕跑了聞訊而來興師問罪的咒術界高層,大主教坐在金座上垂眸沉思不語,在五條悟疑惑地問詢中拄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輕聲道:「傑的行程更改是個意外,而從事件發生到他們上門只隔了一天時間。接案,調查,取證,鎖定對象……」
維爾德眨了眨眼睛,意味不明地低笑一聲,拉長調子道:「他們的效率竟然已經高到了這種程度,真是讓我自愧不如。」
五條悟挑了挑眉,倚坐在莊嚴金座寬大的扶手上,眸光微動,「你是說他們中的內鬼已經有了操控高層行動的能力?」
「是的,我的孩子,但讓我想不通的不是這點。」大主教沉吟片刻,嘴角勾起的弧度不變,垂下的睫毛微微顫動著,掩蓋了眼底翻湧的扭曲殺意。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卻如同一抹淬了毒的冰刃令人膽寒,「我只是有一種感覺,似乎有人特別關注傑的行蹤。」
空氣中蘊含的光元素隨因為主人的怒火而暴動,大殿內的鑲嵌的法石一個接一個炸裂,大主教猛然攥緊了拳頭,神色冷酷地低聲道:「那隻藏在暗處的噁心老鼠,在覬覦我的珍寶——」
「珍寶」夏油傑此刻正在拉著美美子和菜菜子將她們介紹給寄宿在水銀堡中的其他孩子。
在無良渣爹將伏黑惠拋下后,白夫人又多了一個必須要照顧的對象。他年齡小,還不到上小學的年紀,因此只能每天像小鴨子一樣跟在她身後,特別懂事地努力幫忙,或者請小詩和也他們教他一些學前知識。不過他最喜歡做的事,是對黑貓松香進行鍥而不捨地圍追堵截。
而他們中年齡最大的里香,因為學習進展飛快和思維成熟,已經可以協助佳奈完成一些簡單的任務了。她們需要在咒術師拔除咒靈后凈化當地的怨氣,並趁機埋下法石擴張魔網。
但即便行程表排得再滿,已經有身為「大姐姐」的覺悟,責任感極強的里香還是抽空為雙胞胎姐妹準備了一個簡單而熱鬧的歡迎會。
「噹噹當——這就是你們的房間啦!左邊是惠,右邊是白夫人,我們三個要住在神術學院,所以不能陪你們哦。」里香一把推開房間的大門,對著藏在夏油傑身後一聲不吭,像兩隻小貓一樣警惕地望向四周的雙胞胎姐妹親切一笑,毫不在意對方的冷淡,極為耐心地熱情介紹道,「我問了班裡有弟弟妹妹的同學,他們說雙胞胎還是住上下床最好啦,你們先共用一個房間,等長大些再分開好嗎?」
然而美美子和菜菜子仍舊不發一言,只是緊攥著夏油傑的衣角,低著頭逃避著里香的視線。
「呃……」天性樂觀開朗的少女尷尬地摸了摸頭,求助地望向夏油傑。
披散著頭髮,面色疲憊的黑髮男人沖里香安撫一笑,蹲下身對著小姑娘們表情認真地溫聲道:「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別人對你們友善地打招呼,你們要做出回應才行哦。」
他笑容和煦,鼓勵似的拍了拍雙胞胎姐妹的頭,為她們介紹眾人。
「這個幫你們整理房間的大姐姐是里香。」
「站在門口的男孩是惠,他有時候很害羞,但是個好孩子,你們年齡差不多大,要好好相處啊。」
「那對哥哥姐姐也是雙胞胎哦,他們是和也和小詩。」夏油傑說到這裡頓了頓,眸色一暗,百感交集地輕聲喟嘆道,「也是我們救回來的……」
被迫害的咒術師。
美美子和菜菜子被夏油傑推著站到房間中央,而同樣命途多舛的孩子們都因為曾經的苦難而格外善解人意,並未催促這兩個瘦弱可憐的小妹妹。
「我……我是菜菜子。」金色頭髮的女孩拉著夏油傑的手不放,在得到他贊同鼓勵的眼神后眼睛一亮,提起勇氣拉著妹妹上前一步,怯生生地顫聲道,「這是美美子……我們,我們是……是……」
「是我的家人。」夏油傑按住小女孩顫抖的肩膀,那厚實溫熱的手掌給予了她們無窮的力量。他的眼底滿是倦意,但臉上的笑容仍舊溫柔親切,他環視四周,看著這些與他意外結緣后朝夕相處的人,只覺心中感慨萬千,目光溫和,語氣鄭重地沉聲道,「她們是我的家人。」
「你們也是,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從出生以來就沒有得到過任何善意的雙胞胎忍不住流下淚來,轉身撲到了夏油傑懷裡。他輕拍著女孩們單薄脊背低聲安慰,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伏黑惠在白夫人的輕聲鼓勵下小步小步地挪上前,抿著嘴將手裡的兩束薔薇花遞給正在擦眼淚的姐妹。
「那個……給,別哭了。」有著爆炸海膽頭的男孩長了一張令夏油傑窒息的臉,但他卻意外地並不惹人討厭,一點都不像他的渣爹。此刻他狀似面無表情,語氣生硬,但他微微顫抖的手指和局促不安的眼神無一不表明,這孩子十分緊張。
他一動不動地舉著花,而雙胞胎姐妹在徵求了夏油傑的同意后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兩束經過精心挑選的花朵。
「謝謝……」她們仍舊不敢抬頭,道謝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但花束卻被緊緊攥在手裡,像是什麼價值連城的珍寶。
孩子們在交換禮物,大人卻另有事情做。
將雙胞胎交給白夫人照顧后,夏油傑轉身走出房門,在門口的走廊里抓住了一隻神出鬼沒熱愛偷聽的五條悟。
「老子也是你的家人啊,你怎麼不抱抱老子。難道我不比那倆小屁孩可愛?」小圓眼鏡下的蒼藍色雙眸晴空般清透無瑕,滿溢著勃勃生機。
五條悟無比親昵地貼近自己的摯友,一把攬住對方的肩膀,半點不提之前的糟心事,插科打諢道,「還有,這個家裡的人已經太多了,下次再進新人老子要審核的啊,另外會員費也得補上。」
夏油傑無語地看了好兄弟一眼,實在沒心情和他胡侃,遂笑著轉移話題道:「維爾呢?他今天怎麼這麼忙?」
五條悟神色如常,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他剛剛在進行無聊到爆炸的社交活動。」
隨後他眼珠一轉,露出一個足夠讓熟悉他的人兩股戰戰退避三舍的壞笑,湊到夏油傑耳邊輕聲道:「不過他現在正在搞一種很新的東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夏油傑感知了一下大主教所處的位置,發現對方正在地宮,被提起了好奇心的咒靈操使忍不住追問道,「他到底在幹嘛?」
五條悟側著頭看著明明心情極差卻仍舊勉強自己勾起嘴角笑意溫柔的夏油傑,第一次覺得這讓他心安的笑容竟如此礙眼。傑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說。
「哦,他在解剖加茂川那個混蛋的大腦。」五條悟漫不經心道。
「——什麼?!」夏油傑提高聲音,臉色一黑,那些炸了腦袋的屍體差點給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然而這不是維爾德擅自給別人做開顱手術的理由。
「他有行醫執照嗎?他什麼時候去學的外科?!我怎麼不知道?!」
五條悟撓了撓頭,沖正頭疼無比,眉頭緊皺的夏油傑爽朗一笑,滿不在乎地安撫道:「他正在學呢,我親自給他找的視頻,安啦安啦——」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的夏油傑瞪大了眼睛,再也維持不住面部表情,只覺得自己早晚要被這兩個胡來的混蛋氣死,咬牙切齒地拉著五條悟向地宮快步走去。
就只剩這一個俘虜,就只有這一條線索——維爾德最好保證那個混蛋別死在他的手術台上!
無所不能的大主教面容嚴肅地站在無影燈下,突然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重新換了口罩,對著躺在手術椅上面容驚恐,渾身顫抖的加茂川和善一笑,貼心安撫道:「別怕,我的孩子,我會在看完全部視頻后在動手。你腦子裡的東西太危險了,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恢復健康。」
危險?!還有什麼東西比你更危險嗎?!加茂川欲哭無淚地想道。
被口枷堵住嘴巴,全身束縛動彈不能的俘虜只能用顫抖的瞳孔和祈求的眼神表達自己的抗拒,但他的主治醫師倔強且□□,全然沒有尊重他個人想法的意思。
旁邊的大屏幕上正放著血淋淋的解剖視頻,維爾德認真地坐在圓凳上看著教程,手裡還拿著把手術刀模仿著視頻中人的動作,每一下都像是劃在加茂川的脆弱的心理防線上。
巨大的恐懼讓他再也承受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等到夏油傑拎著五條悟趕到時,就看見已經換上了白大褂,正慢條斯理地戴著手套的大主教對著他們挑眉一笑,甜蜜蜜道:「啊嘞,你也想來體驗一下醫生病人的遊戲嗎,親愛的?」
本來想要阻止一場慘案的夏油傑還未平復好自己的心情,就被這過於離譜的發言猛地噎住,他臉色漲紅,喉嚨發緊,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截被緊緊包裹在白大褂下纖細腰肢和挺翹臀線吸引,用盡全部的自制力才將那些不請自來的黃%色廢料驅逐出腦海。
他面色一整,清了清喉嚨,剛想嚴厲地勸阻對方的行為,就被猛然竄出來,一臉興奮的五條悟強行打斷。
「醫生!我有問題!讓我先來!」他裝模作樣地捂著心口,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擠開夏油傑,撲向舉著手術刀老神在在的維爾德,大呼小叫道,「你快來看看我,我飽%滿健碩的胸%肌好痛哦!」
夏油傑瞬間黑了臉,面無表情地單手拎住五條悟的后衣領將他從維爾德身上撕開。
他受夠了,夏油傑陰鬱地想道,這個無理取鬧的世界還是早點毀滅了吧!
*
夜色漸深,美美子和菜菜子抱著夏油大人送她們的玩偶蜷縮在溫暖乾淨的被子里,她們瞪大眼睛,不敢入睡,害怕這一切只是個脆弱的夢境。
窗台上擺著兩個插著花束的花瓶,各式各樣的禮物被姐妹倆整整齊齊地擺放好,她們穿著雪白柔軟的睡裙,躺在雲朵一樣舒適的華麗大床上,覺得自己簡直像是童話中公主。
「美美子……我們明天還會在這裡,對嗎?」菜菜子小心翼翼地問著自己的姐妹,依依不捨地看著這個被布置得溫馨可愛的卧房,抿緊嘴唇不確定地問道,「我們……我們不會被趕出去的,對不對,夏油大人說我們是家人……」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離開夏油大人,我也不想離開這裡……」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她第一次體會到了吃飽肚子的感覺,那些美味的新鮮的食物,比已經餿掉的殘羹剩飯和乾癟的蛆蟲不知好了多少倍,她甚至擁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朋友」。
「惠說,我們再長大些就會到後山的學院中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學,菜菜子,什麼是『上學』呢?」
「……我不知道。」菜菜子握緊了同胞姐妹的手,惴惴不安道,「不過既然他這樣說,就證明我們不會被趕走,對不對?」
美美子立刻大力點頭,她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我們明天和惠一起給白夫人幫忙吧……如果我們足夠努力,就一定可以留下來!」
「我們還可以像之前村裡的孩子一樣,出去打工!賺錢給夏油大人買禮物!」
「沒錯!」
皎潔的月亮悄悄爬上樹梢,將冰涼潔白的光輝灑向人間,在這美好的月光下,兩個小貓似的縮在一起的小姑娘相視一笑,用充滿童真的話語表達自己對美好未來的嚮往。
她們手拉著手,不知道說了多久,終於在薔薇花清雅芬芳的香氣中進入了黑甜夢鄉。
而千里之外的京都,卻正有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一個面容嚴肅的老者赤紅著雙眼看著桌上地上密密麻麻的卷宗,從光輝聖教回來后他第一時間調出了有關舊村案件的全部密錄,卻在蛛絲馬跡中發現了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
「怎麼會……怎麼會……」他顫抖著雙手,撫過名單上的一個個姓名,這些曾經在舊村中死亡的外鄉人已高達三百多人,而他們的存在全部被無聲無息地抹殺掉,能做到這件事的高層,只有寥寥數人。
他身為長老院的元老,不忍懷疑自己的老朋友,但這血淋淋的證據擺在眼前,讓他不得不信。心神恍惚之下,他竟沒有注意到屋外寂靜異常,而本應守在門外的侍女也不見了蹤影。
紙門輕輕拉開,在老者驚怒不定的目光中,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人泰然自若地走了進來。
他撿起腳邊散落的一頁紙張,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簽名,加茂原秀笑眯眯地看著已經拔除咒具,大聲斥責他的老人,輕嘆一聲,似笑非笑道:「夜安,黑原長老,看來您查到了很多東西,這可不太行。」
「有些秘密不應該被發現,否則怕是會引來殺身之禍,您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