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邀請
「香織七年前因病去世了,我那兒子……誒,我那兒子自那起就不大正常,為了不讓他繼續沉浸在失去妻子的悲痛中,我們搬了許多次家。直到有一天——」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掛著水,虎杖爺爺神色疲憊,但看上去卻異常輕鬆自在,彷彿剛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看著被大主教抱在懷裡的孫子,目光柔軟了一瞬,嘆了口氣,繼續道,「他不知道從哪裡拉回來一個和香織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並堅持她就是死而復活的香織。」
病床上的老者看向自己的孫子,目光沉靜而透徹,帶著一種看破人心的釋然,苦笑道:「我老啦,但不糊塗。死了就是死了,況且就算那個女人裝得再像,她仍舊不是香織,但他就是不願意回頭啊。她控制著我的兒子,甚至懷了他的骨肉,我一個老頭子除了裝聾作啞又能怎麼樣呢?」
說著,他抬手在自己額頭上比劃了一下,認真道:「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麼,不過那個女人非常謹慎,我唯一覺得不對的,就是她額頭上的縫合線。她說是腦瘤留下的傷口,但什麼傷口整整兩年都沒有癒合?老頭子我試探過,卻被她威脅閉嘴,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她是個怪物!」
「她……她有時候會控制我做一些事。但事後我的記憶會非常混亂,也不記得什麼了。」
大主教微笑著拍了拍懷裡一直很有活力動來動去的小男孩的頭,將一些文件遞給虎杖爺爺,語氣誠摯道:「謝謝您的幫助,老先生。不過為了避免對方報復,我聯繫您轉移到聖教的勢力範圍內,您和您孫子身上都有對方的標記,坐視不管的話會非常危險。」
頓了頓,維爾德眸光微斂,溫聲詢問道:「還有最後一件事,在您的印象里,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呢?」
沉默良久后,面容蒼老但心智清明的老者像是怕驚擾到什麼一般壓低聲音道:「那是一個瘋子,一個偏執狂,路德維希先生。」
「您一定要小心。」
「還請您務必小心,原秀大人。」千里之外的京都,一個面容嚴肅的中年人對著身著青色和服的俊秀男子深深鞠躬,「長老們對您非常看重,我們將加強護衛,但現在詛咒師活動猖獗,請您務必注意安全。」
額間系著髮帶,笑容平易近人的清秀男子點了點頭,溫聲道:「那就辛苦你了。不過我最近可能需要出一趟遠門,說不定還要麻煩您隨行。」
一身短打精壯幹練的護衛長再次鞠躬應是,猶豫了一下,還是詢問道:「請問您準備去哪裡呢?」
「的場家的長輩邀請御三家去參加他們的祭典,我也會跟著家族使團一同前往。除妖師與咒術師的友誼已經維續千年,這次的拜訪至關重要。」加茂原秀好脾氣地解釋道,並將腰間的一柄短刃解下遞給看上去忠實牢靠的護衛,誠摯感謝道,「這次還要累你奔波勞碌,我實在過意不去。這是一點心意。」
身處規矩森嚴等級分明的加茂家,一直鬱郁不得志的護衛隊長早就聽聞旁系的原秀大人是位難得的禮賢下士之人。他深深鞠躬,高舉雙手接過那柄短劍,敬慕之情溢於言表:「……在下願意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送走難掩激動,恨不得立即為大人肝腦塗地的護衛。孤身一人站在枯山水庭院中的加茂原秀轉了轉手中的摺扇,在掌心輕敲兩下,一副氣質卓然的貴公子模樣。
「的場家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他嘴角弧度不變,但眼底的冷漠陰寒卻越發幽深,從桌上拎起一瓶烈酒倒在自己手上仔細清洗著每一根手指,像是剛剛觸碰了什麼髒東西一般。
而在他身後原本空無一人的庭院中,一個扭曲的黑影突然從地下鑽出,靜靜地佇立在被劃出規律花紋的細沙上。
「還差16隻就可以湊齊。」那影子呈現出極不穩定的人形,仔細一看竟然是由無數飛舞著的細密小蟲構成,它的聲音卻意外地空靈悠遠,說不出的婉轉好聽。
「加快進度,但注意避開光輝聖教的人。」加茂原秀沒有回頭,悠然自得地搖著摺扇,走到書桌前整理畫紙,神色淡淡,「不必在意質量,我們只需要湊夠數。」
「好的,我會儘快。」那黑色蟲群構成的模糊人形歌詠般輕聲道,「但你也要記得你我的約定。咒術師。」
說罷,無數幾乎微不可察的小蟲猛然消散,瞬間消失在地面下。
和室內,鋪開畫紙的加茂原秀對那奇怪黑影的提醒恍若未聞,正專心致志地提筆在潔白的宣紙上耐心勾勒著色。在他細膩傳神的筆觸下,一個銀色長發,藍色眼眸的白袍美人躍然紙上,他低垂著頭,被數根猙獰鐵索高高吊起,金色的血液在他的腳下匯聚成一灘閃閃發光的血池。
「詛咒之王的受□□本是我計劃中的重要一環,但您喜歡的話就讓給您吧。」他注視著畫中人毫無生氣的精緻面孔,目光溫柔而痴迷,仿如情人般柔聲喟嘆道,「感謝命運讓你我相遇,我會找到更配得上您身份的道具。再等等,再等等……」
很快,我就會助您從那具無用的軀殼中徹底解脫出來。
*
與此同時,京都的五條老宅內,五條悟理直氣壯地踢開了五條長老的房門,昂著頭氣勢洶洶地沖了進去,差點沒把正在埋首案牘的老先生嚇個半死。
「為啥不讓我把傑和維爾加進名單!我可是家主!」五條悟此刻換了一身純白的男士和服,配上他傲人的身高和英俊瀟洒的帥臉倒真的仿若高高在上的仙人之姿,但可惜仙人長了長嘴,「給老子把他們加進去!放第一排!」
「……胡鬧!這是御三家的事!他們兩個外姓人不可以參加!」五條長老用力拍了下面前桌子,看著自家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卻是為了幫外人搞事的家主,吹鬍子瞪眼,捂住胸口幾欲落淚,痛心疾首道,「我如何對得起老家主啊!我無顏面見先人!家主大人已經被那群野小子帶壞了——」
五條悟卻瞬間抓住重點,眼睛一亮,一巴掌拍在長老堆滿文件的桌面上,提高聲音道:「只有姓五條才能去?」
「對!只有五條家的人才能去!外姓人何德何能——」
得到了想要的答覆,五條悟滿意地直起身子,整了整自己一絲不苟的衣襟,當著五條長老的面掏出手機給好兄弟打電話,輕描淡寫道:「喂,傑,有辦法了,咱倆結婚。你倆改個姓就能跟著去了,我先娶了你再娶你老婆,這樣咱們仨就整整齊齊都姓五條——等等等會兒——」
「碰——」一旁聽到這驚世駭俗發言的五條長老再也支撐不住,嗝了一聲兩眼一翻就倒了下去,五條悟也顧不上和夏油傑說話了,手忙腳亂地將老頭子扶起來,用力按壓長老的人中進行急救。
「喂喂!你還好嗎老頭子!老頭子你振作一點啊!雖然我知道你也為我的婚事驚喜但也不要大喜過望哦……」
從驚天噩耗中緩緩蘇醒的五條長老一睜眼就看見了自家家主那張眉清目秀的俊臉,但一聽到「婚事」二字,自覺辜負了先輩期望的長老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地哀嚎道:「我就知道那個妖里妖氣的異族人不安好心,我有何顏面面見先人啊——」
一陣兵荒馬亂后,五條悟用立刻領證威脅長老,逼得對方在拜訪的場家的名單上加上了兩個名字。
達成目的后的五條家主一秒變臉,打了個哈欠就恢復了以往離經叛道的樣子趿拉著拖鞋走出了房間,只留下一個破碎的紙門和五條長老同樣破碎的心。
從五條長老的別院中出來回到他所居住的主院中,五條悟興沖沖地對著一臉假笑正襟危坐的夏油傑說:「搞定!咱們可以跟著他們一起去啦!」
「怎麼搞定的?通過賣隊友搞定的?」夏油傑笑眯眯地捏捏拳頭。
「你比我想象中的聰明,我的孩子。」一旁正在煎茶的維爾德用一種奇異的眼神將完成任務后得意洋洋的五條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輕聲道,「兩弊相權取其輕,這招不錯,不過這也是因為五條長老從來無法拒絕你的要求。」
他眉眼彎彎地笑了笑,將點好的茶推到五條悟面前,低嘆道:「你的家人很愛你,悟。對他們好一點吧。」
其實並沒有想太多的五條悟撓了撓頭,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即便動作豪放但仍舊姿態優雅,大大咧咧地笑道:「嘿嘿,其實我也沒想那麼多啦,我認真的哦,如果咱們仨真的能在一個戶籍眷本上我保證——誒呦!」
夏油傑板著臉用力錘了下狗摯友的腦殼,面對著五條悟委屈巴巴的眼神無動於衷地假笑道:「現在咱們也可以在一個本上,兒子。」
捂著頭頂大包的五條悟扁了扁嘴不吭聲了,這兩個人可可愛愛的互動惹得維爾德輕笑出聲,他一邊行雲流水般翻動著手腕輕巧擺弄著諸多茶器,一邊不緊不慢地問道:「打聽到八原和的場家的事了嗎?妖怪和除妖師們最近有什麼異動?」
五條悟把玩著手中質地如玉的瓷杯,綉著松紋的純白和服穿在他身上顯得格外瀟洒不羈,他揚起眉梢,嘴角帶著散漫又放縱的笑意,壓低聲音故弄玄虛地笑了笑,「我把家裡的典籍翻了個遍,又將家裡的老頭子懟在牆上逼問,他們才告訴我。」
「據說,八原的妖怪們從一口古井中抓到了月亮,而的場家正是想要分一杯羹才邀請御三家助陣。」
夏油傑聞言,攥住茶杯的手指驟然握緊,他面色未變,但幽深的紫眸中漾起一絲晦澀難明的漣漪,不自覺地看向維爾德,喃喃道:「什麼叫……抓住了月亮?」
銀月吊墜,眠月宮,以及布滿水銀堡的十二月相的雕刻,大主教身邊有諸多元素暗示著他與月亮之間的隱秘聯繫,而此時這種關聯卻讓夏油傑格外不安。
「我也不知道啊,的場家神神秘秘的,他們總不會抓到了傳說中的輝夜姬吧,哈哈?」五條悟乾笑兩聲,顯然也是一頭霧水。
大主教卻依舊泰然自若地專註於自己的茶道練習,聞言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碗,對著心緒不寧的夏油傑安撫地笑了笑,溫柔的眸光彷彿澄凈的山泉,透亮明麗,撫慰人心。
「別擔心,聖教崇拜月相,是因為魔力的潮汐與我們世界的三輪月亮的位置變動相關。」維爾德平靜道,「至於妖怪們抓到了什麼,都與我們無關,我們只需要專註於尋找『審判之矛』。」
話音剛落,大主教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伏黑甚爾那總是帶著些許嘲諷的懶散聲音從聽筒里傳來,「老闆,又來信了,這次的更有趣。」
一身血氣的雇傭兵叼著煙,拎著一把長刀,在護衛們戒備的眼神中漫不經心地打量著眼前高大威嚴的古樸大門,他嗤笑一聲,舉著手機乾脆利落道:「不用了,我就在門口,讓五條家的小子出來接我。」
於是在相繼接待了通緝犯夏油傑,懸賞榜頂流大主教之後五條長老又在自家家主的威逼利誘下不得不打開大門,讓那個臭名昭著的天與暴君大搖大擺地踏進了五條家的宅院。
仍舊保留著一絲良心的五條悟趁著他家老頭子心臟病發作之前臭著臉將討人厭的伏黑甚爾拉進了自己的院子,又將院門牢牢鎖死,重新加固了一遍結界,保證這個地方連個蚊子都飛不進來。
「呦,這架勢不錯啊,這麼歡迎我嗎?」雇傭兵隨手將武器塞回丑寶嘴裡,眯著眼睛吐出了一個煙圈,一副玩世不恭的浪子模樣。
夏油傑站在門前冷笑一聲,盯著雇傭兵的目光森冷陰戾。他聲音輕柔,卻如同春柳枝頭的霜雪般冰涼徹骨,不帶一絲多餘的情感:「別啰唆,信呢?」
雇傭兵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弔兒郎當地晃悠進屋裡,將兜里皺巴巴,還沾染血跡的紙條遞給了大主教。
同樣是泛黃的人皮,同樣是妖族的銘文,同樣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語。
【井邊蟲,井邊蟲,十一個月亮掉了頭,丟失的盤子在何處?】
慢慢念出上面的留言,大主教沉吟片刻,問向伏黑甚爾:「再詳細說一遍,這東西是怎麼送到你手裡的?」
一屁股坐在大主教面前,隨手拿起茶壺直接對嘴咕嘟咕嘟喝了兩口,黑髮的雇傭兵略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還是老樣子,老子正在巷子里砍人,突然身後有奇怪的聲音,一個轉身的功夫,這玩意疊成的千紙鶴就出現在老子腳下了。」
不等維爾德追問,他便兩手一攤,先行開口道:「醜話說在前頭,我可學不出來那個聲音,你也別想動老子的腦袋,我一定會反抗。」
維爾德被這光明正大的擺爛行為哽住了一瞬,無奈地按了按額角,輕嘆道:「至少告訴我那聲音的特點吧,什麼都行。」
伏黑甚爾摸了摸下巴,回憶道:「那聲音還挺好聽,但絕不是人類發出來的,太怪了。」
像是風吹草木,又像是仲夏蟬鳴。
「所以,送信的人是妖怪?」夏油傑接過維爾德手中的紙條,翻來覆去地研究著,不解地自言自語道,「可他們若是真的想要與我們交易,為什麼不直接聯繫松香呢?」
大主教眸光微閃,略微勾起唇角,手指輕扣著桌面,面色從容地提醒道:「會用銘文的可不止有妖族,誰說送信的人一定是妖怪,也有可能是除妖師。如果我要做什麼壞事,一定要掩飾好自己的身份,又是人皮又是妖文,是不是有點過於刻意了?」
而一直反反覆復嘀咕著那句古怪留言的五條悟突然站起身衝到旁邊的書房裡噼里啪啦地翻找起來,在眾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他抓著一本圖文並茂的書籍拍到桌上,快速翻到其中一頁懟到維爾德面前,眼睛亮得驚人,興緻勃勃道:「老子想起來了!除了月亮,其他都對得上!話說你們小時候沒聽過這個鬼故事嗎?!」
只見書頁上標題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阿菊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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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八原,一個身著正裝和服,氣質古典,右眼被符咒蒙住的俊秀男子正蹲在路邊耐心地投喂流浪的小貓。
「的場先生?」一個清朗溫柔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他回過身去,便看見一個抱著肥碩三花貓咪的茶發青年在笑著對他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