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低語

東京咒術高專，一個位於鳥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的咒術界高等院校。

自從一年前五條家的年輕家主「六眼」神子五條悟、來自世俗界天賦卓絕的「咒靈操使」夏油傑還有截至目前唯一一個「反轉術式」擁有者家入硝子入學以來，人民教師夜蛾正道原本平靜的打工人生活從此就一去不復返了。

隨著兩個年輕的一級咒術師的實力越來越強，處理咒靈的效率越來越高，同樣水漲船高的，還有他們超凡脫俗的惹是生非能力。

所以在得知他的好學生，他優秀教育水平的結晶，他課堂上唯一記筆記的老實人夏油傑被某個與咒術界高層達成合作的□□組織私自扣留後，夜蛾正道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救援他可愛的學生，而是抱著頭糾結這次到底是不是那兩個小兔崽子搞出來的又一個惡作劇。

因為這實在是太離譜了。

後來來自高層的六份文件的連續下達及與夏油傑的一次通話，才讓他稍稍放下心來。

傑一向很有分寸，但他還是不免憂心忡忡。

聽說對方的首領是個賣相極佳口才極好極具魅力的頂級騙子，萬一傑被撬走了可怎麼辦？

直到高層的又一次電話轟炸將他拉回現實。

彼時，一臉嚴肅正經，身高體壯如同□□大哥的人民教師夜蛾正道正無比認真地擺弄著手裡的羊毛氈。

當高層的特殊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他不舍地放下戳針，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是又要挨批了。這兩個小兔崽子就能稍稍體諒下恩師的不易嗎？！

「莫西莫西——」

「千萬不要激怒他們！我們很快派人過去接洽，提喀天平的事不要承認，還有，讓他們儘快把五條悟和夏油傑還回來，即便是有些許合作也不能容忍一個無名之輩如此得寸進尺！」

「啊？」被龐大的信息量劈頭蓋臉砸蒙了夜蛾正道顯然沒有時間揣摩高層話語里的深意了，在他拿著電話仍在茫然的當口，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叩響。

夜蛾正道緊皺眉頭，暗自戒備起來。

東京高專的帳並未發出警告，而自己沒有感知到此刻門後有人。

敲門的，是誰？

「夜蛾……不要，聽……聲音……不要……」巨大的刺啦刺啦聲從手機中傳來，信號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干擾了一般，高層的聲音斷斷續續，讓夜蛾正道摸不著頭腦。

聽——什麼聲音？

「咚咚咚。」輕微的敲門聲還在繼續，看得出來是相當有禮貌的來客，因為他並沒有鎖門。

快速發了條簡訊給硝子，夜蛾正道安坐於辦公桌后，戒備的繃緊全身肌肉，等待著不速之客的到來。

「請進！」他沉聲道。

「吱呀——」隨著木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全身包裹在銀白色長袍中，帶著巨大兜帽，遮得嚴嚴實實的古怪身影出現在了門后。

那應該是一位老者，拄著一柄長長的木杖，杖首如同一個燈盞，上面漂浮著一個幽幽閃光的橙紅色光球，他佝僂著腰，緩慢地走進門內。

他或者她沉默不語，還未等夜蛾發話便先施一禮，雖然動作優美流暢，但那同樣是一個陌生而奇異的禮節。

夜蛾從未如此懷念過五條悟的存在，因為他完全無法判斷對方是什麼人，眼前的老者雖然看上去就是個普通人，可是普通人根本無法不驚動任何人地來到此處，可也不像咒術師，因為他沒有感知到一點咒力流動。

夜蛾正道謹慎地調動咒力令屋子裡密密麻麻的玩偶做好準備，而他本人則沉聲問道：「未經他人允許就上門造訪可不是什麼禮貌的行為，請問您是哪位？來到東京高專是為了什麼？」

那仍舊沉默的老者微微欠身，隨後舉起權杖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痕迹，那冒著火花的金紅色文字懸浮在空中，每一筆都十足鋒銳，充滿了力量。

【吾等謹以此界光明之主——維爾德·多曼·路德維希大人的名義，來此到訪並獻上拜禮，貴徒不日將重返東京，望您切勿擔憂。另，吾主將擇日到訪貴寶地，根據吾主與御三家長老簽訂的契約，吾等需在此布置吾主居所，以候路德維希大人到來。】

夜蛾正道一愣，方才電話里高層焦急的警告聲彷彿還在耳邊迴響，但他對學生的關心和身為咒術高專教師的責任感壓倒了一切。

他緊皺眉頭，站起身，無數玩偶立即從各個角落衝出來將那個瘦小乾癟的身影團團圍住。

「夏油傑是我的學生。」夜蛾正道沉聲道，「而且是咒術界千年難得一遇的咒靈操使！不想與整個咒術界為敵的話，我勸你——」

【咒術師，請勿擔憂夏油先生的安全，作為吾主的座上賓，他已受到吾等的最高禮遇，目前正與其父母共聚天倫，您可以隨時聯繫他並確認。】

【吾等初臨此地，望您遵守合作契約，配合吾等布置吾主的居所——】

「什麼？！」夜蛾正道聞言更是不滿，這裡是學校！不是什麼來者不拒的招待所！他上前兩步，氣勢逼人，厲聲道，「東京咒術高專不是你可以隨意放肆的地方！我們也不歡迎鬼鬼祟祟的陰險之輩到來！」

他猛一揮手，四周虎視眈眈的玩偶們立刻沖向包圍圈中心的佝僂老者，無數重拳帶著罡風凌冽而至，但對方卻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思及高層最後那句含糊不清的叮囑，夜蛾正道心念一動，指示咒骸們出手就要將老人的兜帽揭下。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老人仍舊靜立不動，如同一截死寂的枯木，或者一個靜默的雕像。

「■■■——！！！」

隨著兜帽落下，一陣奇異的，不屬於已知任何生命語言的嘈雜細語響起。

而夜蛾正道，一個身經百戰，閱敵無數的咒術師，一個已經經歷過無數恐怖詭譎之事的戰士，此刻也忍不住神色驚駭地後退一步。

他瞳孔緊縮，微微顫動著——這是，這是什麼東西？！

兜帽下，並非他所想象的皺紋橫生，枯瘦乾癟的人類面孔。

沒有五官，沒有皮膚，沒有毛髮。

那是一個由無數橙紅色熒細小蟲形光點組成的巨大眼球狀生物。那些閃光的光點們不斷聚集又分散，形成詭異的漩渦，組成了「眼球」的瞳孔，它們不斷遊動、碰撞，發出難以理解，令人頭皮發麻的奇特細碎聲響。

而夜蛾正道已經被這古怪詭秘的聲響完全攝住了心神，他不自覺地將雙手舉起，死死地卡住自己的脖子。

【咒術師，吾等沒有惡意。】

這恐怖的人形怪物一揮木杖，兜帽重新合上，而四周的咒骸則如同被無形之物啃噬過一般變得七零八落。夜蛾正道雙目通紅，捂住胸口忍不住跪倒在地，他劇烈地喘息著，腦袋裡彷彿被巨大的鐵鎚砸過一般劇痛，耳朵里嗡嗡作響。

「砰！」

隨著辦公室大門再度被人用力推開，一群身著正裝的黑衣男子們沖了進來，他們簇擁著一個面目陰沉的老者，一進門就紛紛掏出咒具，警惕地望向靜立在房間中央的佝僂身影。

「夜蛾！」那衣著得體，看上去古板又嚴肅的陰沉老者大聲斥責道，語氣緊張而煩躁「不是說了不要無禮嗎？！」

他使了個眼色，周圍兩個人立刻小心翼翼地繞開仍舊靜默無言的神秘人，衝到夜蛾正道身邊將他扶起。

「夜蛾正道乃是夏油傑的恩師，我想路德維希先生不會高興看到一幕，更何況——」這位高層派來的長老憤憤地磨了磨后槽牙，陰沉道，「你已經殺了四個我們的人，還有一個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瘋子，請適可而止！」

良久，那奇特的人形生物再度舉起了權杖。

【吾等並未主動攻擊任何人，吾等只希望貴方能夠按照契約兌現承諾。】

陰沉老者聞言暗恨不已，這傢伙一出現就把提喀天平事件的相關人員一個一個全部揪了出來，現在咒具也沒了，手下死的死，傷的傷，唯一活下來的那個瘋子連反轉術式都沒辦法治癒。要不是高層下了死命令不能徹底得罪這群怪胎——

「我們自會遵守合約！你可以在不干擾我們正常工作的情況下自行活動。」高層長老梗著脖子強硬道，「但你們先必須保證我們的人員安全！還有——」

他惡意又畏懼地上下打量了房中那佝僂的身影一眼，語調譏諷道：「你得先解釋下，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莫不是什麼擁有特殊能力的咒靈吧？！」

一旁還沒緩過神的夜蛾正道聞言握緊了拳頭掙扎著想再度站起來。

一個白色的光球自神秘人的手中升起，又浮向滿頭大汗，表情痛苦的夜蛾正道。在周圍人的慌亂躲閃中晃悠悠地飄進了他的身體里。

只一瞬，這個差點被異種生命的低語摧毀神志的正直男人就感到自己腦袋裡的劇痛徹底消失。如同在溫水中泡了個舒服的澡，又在安逸的床鋪里美美地睡了一覺，他的身體和精神都無比輕鬆舒適。

【吾等乃是路德維希大人忠實的僕從，是來自遠方的漂泊旅者，是聖光籠罩下的卑微信徒。】

【請放心，咒術師們。吾等身上有路德維希大人親自附上的魔紋，絕不會主動攻擊他人。】

於是再又一輪激烈的爭吵（主要是夜蛾正道和高層老者之間）后，這位來自聖光教會的使者勉強贏得一個在咒術高專八英裡外的一座荒山上搞裝修的機會。

「但你們不得出入禁地，不得在沒有校長或者我的允許下隨意進出高專，所有行動必須上報！」夜蛾正道瞪著眼睛，無比嚴肅道，面上沒有一點畏懼之情。

【感謝您的配合，咒術師。您的靈魂無比美麗。】

那神秘的人形生物只是簡單地留下一句閃著火花的橙紅色文字，微微行了一禮，就在原地突然消失。

被小小地恭維了一下的夜蛾正道困惑地摸了摸頭，轉身又去繼續和不知為何一直綏靖妥協的高層理論去了。

與此同時，遠方寧靜又祥和的潔白小鎮上，忙碌又喧嘩的夏油家中，大主教正挽著袖子在花園裡悠閑地挑選今日的餐桌花。

「這個顏色與我親愛的小騎士那美麗如同暗夜之星的眸子正相襯，你說對嗎，織子。」

一臉嚴肅的美貌少女被哽了一下，強硬忍住了翻個白眼的衝動，支吾著敷衍道：「沒錯，大人。」

但她還是忍不住瞪了那無辜的紫色花朵一眼。

「大人，蜃老已經抵達東京了，您真的離開這裡嗎，傳教的話，我們可以替您分憂，您不必——」

「哦，謝謝你，我的孩子。」夏日明媚的陽光下，大主教如同落入凡塵的天使，那絕不屬於人世間的美貌中帶著一絲神性，他微笑著，聖潔而寬和，「但我想用自己的腳步丈量這片土地，將聖光的福澤播撒到晦暗之地。」

「別擔心，我的孩子。聖靈會保佑虔誠之人。」

織子接過大主教遞過來的花籃，任由他在夏油夫人的花園裡毫不留情的辣手摧花，憂心忡忡道：「但是誰來照顧您的生活起居呢，大人。您真的不帶我去嗎？」

維爾德轉過身，輕笑著將一枝還沾著晨露的嬌艷紅玫瑰送給織子，在對方小聲地道謝中輕聲安慰道：「因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織子。只有你留下來，我才能放心離開。」

「保護好這個小鎮，我的孩子，這是我們共同的家園。」

織子愣愣地看向眼前閃閃發光的主教大人，他的眼裡滿是溫和和鼓勵。她握緊了手中還帶著尖刺的玫瑰，那種被人需要，被人肯定的喜悅感令她無比歡欣。

「遵命，大人。」她喃喃道，「我會照顧好這裡的，誰也別想破壞這裡一分一毫。」

「這是我們的家。」

天空之上，有白鳥振翅劃過，每一朵潔白的雲朵都如同被羽翼裁剪過一般輕盈可愛。

大主教哼著一首無人能聽懂的異界歌謠，在花園裡悠然自得地忙碌著。

只有他能聽到的嘈雜細語在他耳邊響起，在眷屬的彙報中，他微微一笑，繼續用歌聲與自己遠方的僕人交流。

「■■，■■■——」

路德維希大人的歌聲十分優美動聽，跟在他身後的織子想到，就是歌詞實在難以理解，這簡直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