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日
「行了,也就是給你提個醒,你大半夜的亂吼亂叫還讓你們樓的人為你遇到什麼事了呢。」
穿著警服的民警大叔沒好氣地給這次的批評教育畫上一個句號,起身前往背後處的辦公桌。
張國慶像是還有些沒回過神,呆坐在辦公椅上一動不動,路過的其他人都面露疑惑之色,有個小朋友還伸出手指上下點點。
不能怪其他人禮數不周到,實在是張國慶的形象太過不堪,一頭黑髮點著白色的灰末,面色發白還透著些青,兩眼密布血絲,正無神地向未知處發散著。
這副相貌實在讓人好奇他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不一會時間,大叔端著個茶杯,懷裡揣著個文件夾就走來:
「怎麼,還在想啊,來,先潤潤嘴。」
大叔把茶蓋一揭,一杯熱茶就被推到面前來,把文件夾一打開拿著筆就在那寫著什麼。
也許是熱騰的茶香喚回了張國慶丟了的魂,發散的瞳孔再次聚焦,直端著滾燙的茶水往乾裂的嘴裡送。
「小子,小子!回神啊喂!」
「嘶,燙燙燙燙——」
茶水一個晃蕩,眼看著就要往張國慶身上倒去,七八十度的一大杯熱水要是潑個實在了,張國慶出了派出所就得轉到醫院去掛個皮膚科看看燒傷情況了。
民警大叔看著情況不對當即一把奪過茶杯,緊皺著眉頭一瞪張國慶:
「小夥子,你這真的是丟魂了啊?你要不去找個什麼心理醫生醫一下?你這樣子我看著像網上說的TSD啊。」
「這個時候不一般會讓我去找道士一類的么......」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迷信呢?來,在這裡把這個簽上就行了。」
文件夾被傳遞,張國慶在有些恍惚中籤上了協議。
踏出派出所,迎面就是熱浪。
低聳著腦袋把衣帽一戴,踩著街邊門店提供的陰影往家中趕。
活下來了。
張國慶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家中的那些東西......
他需要準備點東西回去。
左轉走上天橋,橋上兩側的乞丐正支支吾吾個不斷,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手腳,端著音響,卧著木板,找個不鏽鋼盆就敲打個不停,有的伴歌有的賣藝,還有些只是哭叫,但那一隻只或殘或完整的手都在那伸著。
張國慶沒打算理會這些人,他的目標是天橋對面那條商業街,食物、化工品、簡便工具都可以買到,如果還不夠就穿過街口往北邊再走兩步,大型的五金材料市場可以滿足他的所有裝置需求。
「哎喲————好心人,好心人哦,你看看我喲——」
一隻留了三根指頭的手攥住張國慶的褲腳,指甲縫裡藏著泥,天藍色的褲腳給抓出三道印。
總是會出現這樣的事。張國慶俯下身子而去:
「大伯,濃仔細看看我,濃要的是什麼錢?陽間的還是陰間的?」
那三指的大爺就一手撐地抬起頭來一看,大白熱的天,陽光刺著眼睛,張國慶那不帶血絲的慘敗臉色比陽光更扎人,就像把顴骨上的肉削去一截耷拉在下眼皮,兩個黑洞里裝著雙滿是血絲的眼睛。
「媽,媽耶!!濃是什麼,濃是鬼是人!別殺我,別殺我!」
兩腳一蹬,那大爺明明之前在那大熱天下在這木板上卧的好好的,腿腳看起來也不甚便利,轉眼就已經耷著只缺了伴的綠膠鞋站在好幾米外的地磚上了。
「你們這些人騙人無數,我今天是來收你們命的!!」張國慶對著這些乞丐大吼一聲,這下好了。
木板不要了,音響也被兩個乞丐一起搭手抬走了,腿腳好了,身體也不疼了,多年的腰間盤突出消失了,就留下幾張破紙板和一個還在原地打轉的不鏽鋼盆。
還有個女人傻呵呵地站在橋上,她倒是不像怕張國慶的。
走吧。
張國慶沒看那人,兩三部步走過大橋,順著台階來到商業街。
右拐,一間本地最大的超市就在那開著大門,琳琅滿目的商品被整齊地列在貨架上。
「歡迎光臨。」電子合成音伴隨著進入響起。
充電器,轉接頭,盤,自動鉛筆,橡皮擦,繩索,蚊帳......
一路行走一路從貨架上抓下商品,一個商品框也逐漸的被填滿。
即將離開文具區,張國慶卻想起了什麼的停住了腳步,視線往左偏移,那裡擺放著一摞摞大大小小的筆記本,負責招待的服務員明顯是發現客戶了,就踏著高跟走來:
「您好,請問您有什麼,啊!」
服務員明顯看到了張國慶的臉。不過張國慶也沒有多難為她,他自己現在什麼情況他很清楚。
「你們這有沒有那種好本子,就是可以記錄很多的本子?」
「......對不起先生,記錄很多的本子是么?這邊推薦您使用這個皮面手賬本,因為外皮的保護內里的記錄是較難損壞的,一本就足夠您用很久,價格是17.8元。」
「好,謝謝。」
張國慶前往二樓,他要買的東西還不少。
......
雯潔是一位在超市打工的女大學生,為了補貼家用和為自己賺點零花錢,她總是會比別人更賣力一些,甜美的微笑讓這附近來購物的大媽總是對她青睞有加,她還沒有過被客戶投訴的經歷。
「一桶菜籽油,兩盒健康綠色雞蛋,還有青菜與雞肉等菜品,總共一百五十七塊二毛一,給您抹零,支付寶還是微信?」
「微信。」
滴。掃描聲出現,收款成功。
「路上慢走,先生!出門左轉可以去叫計程車。」..
「好好,謝了啊小姑娘。」
穿著塹壕風衣的大叔推著購物車消失在視野中,雯潔又完成了一單,習慣性帶起微笑的開始處理下一位顧客。
陰影遮蓋住雯潔的笑容,迎面而過的是一輛難堪重負的購物車,地板都被鐵滾輪攆出聲響。
所以,顧客呢?
雯潔左看看右瞧瞧,半天也沒找到這輛購物車的客人。
總不能是誰的惡作劇吧?有了這個好奇的念頭,雯潔就往前傾斜著身子打算透過包裹的夾縫去看看對面是否有人在。
包裹逐漸放大,粗糙的硬紙板都可看到些細微的差別,兩個包裹間的對岸卻還是漆黑一片。一個聲音從右側傳來:
「喂,結賬不?」
「呱!!!」
「??」
抱著籃子的張國慶有些不理解面前這位,呱是啥意思??旅行青蛙玩多了?
「咳咳,沒有沒有,對不起啊先生,我以為有人惡作劇呢。」
「行,那結一下吧。」
張國慶把面前裝到溢出的購物籃挪到一旁,慌忙收拾微笑的雯潔就露了出來。
笑容僵持的雯潔沖著張國慶眨了眨眼睛。
張國慶也禮貌的回了個微笑,也眨眨眼。
只是可能有些緊張,張國慶的微笑可能因為一天都沒笑過有些僵持,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友善?
「呱啊呱啊呱啊滾啊鬼啊!!!!!!!!」
「你到底是罵我滾還是鬼啊??」
......
日上中天,烈陽烤炙著岩面。
張國慶,優秀的當代青年,恐怖事件經歷者,在這一天之內連續經歷了打擊。
拎著大包小包經歷著太陽毒辣的鞭撻,張國慶的內心一片悲涼。
被女孩子害怕了,被可愛的女孩子害怕了。
「哈哈,人生到此為止了。」
痛心到說不出話的張國慶,他的經歷十足的悲慘,作為母胎至今仍然單身的他,此刻已然凋零。
十分照應心情的,大風開始刮起來了,一些沙石也吹拂起來,冷意十足。
「嗨......打車回家吧,也沒心情再這麼走回去了。」
調出打車軟體,下單,再等上個七八分鐘就好。趁這段時間張國慶也可以找個地方隨便休息一下。
正要坐下的張國慶看到了來時天橋上的那個女人,還是一樣在那裡傻楞著。
「草,怎麼還在那,這個天大熱過了就是大雨啊,干站著淋雨么?!」
張國慶放下大小包,向天橋飛奔而去,台階,扶手,到了。
傻女人還在站著,之前被人遺棄的不鏽鋼盆和紙板被風刮到了腳底。
「喂!!你還在這幹嘛呢?要不到錢了啊大嬢!!」
「俺,俺,啥也不懂,俺,俺傻娘......」
壞了。這多半是個老年痴獃或者智力受損的老人,這天看著就要下雨了,自己車馬上也來,這咋辦?
接回家去?張國慶立馬否決了這個想法,家裡面那些鬼東西讓他一個人去處理就好,讓他人知道了的危害不小。
汽車鳴喇叭聲,自己打的車來了。
「行吧,大嬢你拿著這些,我先走了啊。」
張國慶把雨傘一撐,順著握把推到掌心,再讓大媽攥住,拿出包餅乾和張一百元大鈔往懷裡一放,回身就向計程車走去。
他也就能做這麼多了,萍水相逢,他一個準大學生也承擔不起多照顧一個人的費用。等會車上打個電話給社區讓他們來接走吧。
往網約車裡塞好行李,大風刮地更凶了,天上的烏雲密布,眼見著就要下雨了,張國慶趕忙上車。
看著窗外流逝過的街景,張國慶仍然不放心的扭頭往車尾的玻璃看去——
一個女人正在天橋上發笑,歪著脖子撐著傘,說不出的怪異。
「師傅,我趕時間,快點。」
「好嘞。」
逐漸滴落的細雨掩蓋過尾氣的味道,雨傘上拍打聲不停。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雨,啊啊啊啊啊啊,俺,俺回家,回家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烏雲密布,一些聲音在雨聲中被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