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風起(5)
「你怎麼不說,你收了我的聘,就是我家的人呢?」黎豫劍眉一挑,不肯示弱。
穆謙雖然在別人面前諢得要命,在黎豫面前可素來是能屈能伸,嬉皮笑臉起來,「你家就是本王家,不是一個樣嗎?」
黎豫笑得開懷,「自是不一樣的,你家大業大,若是落到你家,不僅有岳母,還有小姨子,嘖,想想就讓人頭疼,倒不如來我家,就阿衍一個,還粘你粘得緊,豈不省心。」
穆謙雖是上面那個,但他絲毫不介懷「岳母」、「小姨子」這樣的稱呼,亦笑道:「說得倒有幾分道理,既如此便聽你的,本王這一大家子,的確沒有一個吃素的。」
說到此處,穆謙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黎豫敏銳地察覺到身邊人的異動,從人家肩膀上直起身子,「怎麼了?」
穆謙輕輕嘆息一聲,「看來今上這人心收買的不錯,至少把母妃照料的很好,你沒瞧見母妃和安陽都是滿意的嗎。」
黎豫臉色亦沉靜下來,「他是太子時,就仁孝之名在外,現下更要做足了功夫,秦王和謝家都被軟禁一年多了,還沒發落,足見他沉得住氣,這番功夫,安陽公主我不了解,但喻娘娘未必瞧不清楚。」
「那方才為何還話里話外誇著他?」穆謙有些不滿。
「如今大局已定,你從前又與他有齟齬,我想喻娘娘如此說,還是為著你著想。」黎豫握住了穆謙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算作安撫,「也正是顧慮著他沽名釣譽這一點,我才敢放你來京畿的。」
穆謙點了點頭,整個人頗為疲憊,剛想耍賴般往黎豫身上倒,馬車卻來了個急停,加重了穆謙撲人的力道,兩個人直接摔倒在馬車裡,黎豫的額角撞在窗框上,登時出了拇指肚大小的一塊血印。
穆謙手忙腳亂地將黎豫扶起來,看到黎豫傷了,心中的怒火直衝天靈蓋而去,起身就要下車。
黎豫見狀,知道放了穆謙出去,定然要出事,一把將他扯住,「不礙事,還沒出宮呢,別鬧!」
穆謙回頭,黎豫額角那塊血印刺得他眼睛疼,他把黎豫的手掰開,冷冷一句,「你不方便露面,且車裡待著,本王有分寸。」
黎豫見他執意要去,自己難得偷偷進宮,著實不方便在大庭廣眾之下與穆謙拉扯,只得放他下車。
穆謙一下車,聞到一股淡淡的鐵鏽味兒,又瞧見前面烏泱泱一群人圍著,還都噤若寒蟬,心中疑竇頓生,再一看馬車甬道上連個路障都沒有,自己的馬車卻被長劍攔下了,顯然是車到了跟前才動的手,自顧冷著臉上前。
「攔本王的車,你哪個衙門的?」
那侍衛明明已經嚇得哆嗦了,仍梗著脖子不肯退下,正在這時,林穹從一旁走出,對著穆謙拱手一禮,
「晉王殿下恕罪,陛下有令,執行杖刑期間,有品階的殿前司侍衛皆來觀看,任何人不得隨意打擾。故而下令封了出入宮禁的路,現下杖刑執行完畢,可以放行了,殿下您請。」林穹說著,側開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杖刑?」穆謙這才反應過來空氣中彌散是一股血腥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誰被罰了?這麼大陣仗,還讓當值的都來看?為著什麼啊?」
林穹冷著臉,他雖不喜穆謙,但也忌憚他犯渾,照實回道:「是肖大統領,因著行止有失,打碎了暖閣琉璃盞。」
「誰?」暖閣那琉璃盞並非什麼名貴之物,穆謙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再說一遍!」
林穹硬著頭皮,「是肖沉戟、肖大統領。」
暖閣內,穆誠正與郁弘毅對坐飲茶,穆誠親自給郁弘毅斟上茶水,才溫和笑道:「若素去南境帶回來的好茶葉,先生嘗一嘗如何?」
郁弘毅端起茶杯,一手輕輕起蓋,嗅了嗅茶香,點了點頭,然後淺嘗了一口,將茶盞置於案上才道:
「能用來打發瑜兒的,自然不會敷衍,茶香濃郁,色澤清澈,入口回甘,口齒留香,是好東西。瑜兒倒是長進了,若放在從前,這種東西他定然不會收。」
穆誠聞言,也淺嘗了一口,頷首笑道:「他不收,南境定當提防更甚,就辦不成,但他又不肯自甘墮落,送到朕跟前,讓朕替他背鍋。」
難得穆誠孩子氣,郁弘毅被逗笑了,玩笑道:
「都說吃人家嘴短,陛下喝了瑜兒的茶葉,卻打人家兄弟,等瑜兒回來,看陛下怎麼跟他交代。」
穆誠輕咳一聲,面上笑意不減,「若非看在他是若素的弟弟,就沖著他今日吃裡扒外,就不是區區杖刑八十了這麼簡單了。」
郁弘毅靜靜地看著穆誠,滿意地點了點頭,眼前這個天子,遠超他的想象,有仁心,但不多,有手段,又不露,冷靜的像一隻蟄伏的夜梟,極有耐心的審視著獵物,伺機而動。只要有機會,就閃電出手,一擊斃命。
「陛下對肖家是怎麼打算的?」
穆誠笑容溫和,「容清揚這事不會就這麼算了,等清算完容家,下一個才是肖家,在外先東境后南境,在內,先容氏后肖氏,先生的話,朕一直記得。」
郁弘毅不打算被敷衍過去,無他,因著他和肖道遠的關係,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任肖瑜出事,「那陛下打算將瑜兒置於何地?」.
「肖家是肖家,若素是若素,先生放心,朕不會傷若素分毫。」
還有半句,穆誠不說,郁弘毅也已經明了,他不會傷肖瑜半分,也不會對其他人手軟半分。穆誠與肖瑜的情分是私情,肖家對中央集權的威脅是公事,公私穆誠一向分得開。
郁弘毅早年浮浮沉沉,經歷過大喜大悲,本來一切都看得開,也放的下了,但如今聽到今上這麼決絕的話,沉吟半晌,仍說出了那句他知道不合時宜也不得不說的話。
「倘或有朝一日,肖氏覆滅,陛下可否看在老臣傾力相佐的份上,留肖道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