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5有緣千里能相識
端正靜立不動,不一會兒,一名衣著得體,妝扮樸素淡雅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望著端正,深深一拜,含笑道:「謝壯士相救之恩!請到屋裡敘話。及面對面近距離相望,但見那婦人:不施粉黛,猶似嬌花;雖值中年,花容無缺;體態豐盈,倍添韻致;舉足爽利,觀之可敬。雖有十分佳顏,卻無半分妖媚。使得端正又不經意間想起了遠在家用鄉的妻子,眉宇間透出一絲笑意,還了一禮,跨入茅屋。
只見這茅屋之中,並無甚陳設,像是臨時打理起來的。未及端正問訊,女孩便歡天喜地地說道:「娘,這位叔叔好生了得!爹爹的武功也比不了他!」那婦人眉間先是一蹙,即而轉笑臉道:「壯士勿怪,這裡是親戚家閑置的茅屋,為救我母女二人脫難,臨時打理的,尚未備得許多食物,就應壯士先飲一杯清茶吧。」說時,已把著茶壺,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給端正,端正忙接過,卻瞥見她一雙瑩白如玉的手印著幾道血痕,心中一怔。那婦人早覷見了他的神色,遂收起迎客的微笑,現出一臉的傷楚與憤恨,緩緩地道:「壯士與小女萍水相逢,仗義相救,這也是緣份。壯士俠膽柔腸,不妨將這一肚子的冤情苦水傾吐一番,以解壯士心中疑惑。」女孩立時露出傷懷之色,偎依在母親懷裡,靜靜地聽母親講述。
婦人目視窗外,靜默了片刻,方轉過頭來,悠悠地道:「壯士不知,我夫君本是此縣衙門的捕快,因辦事得力,甚得縣令賞識,但遇機要難疑事體,皆賴他著手辦理。夫君何有道受命於人,一腔熱血,自不惜膂力,以報知遇之恩。如此,夫君在衙門紅極一時,處處得意。只因一件事,使得他急轉而下,命喪黃泉。那是上月初,他被任命偵破一起人命案,接了此案,夫君日夜操勞:白日里奔波,間夜間凝神思度。一月之間,人已瘦下一圈。我觀其形容,心中著實不忍。一天,他從外歸來,歡喜非常,說道:『有進展了!』我也替他高興,忙教他洗手吃飯。誰知又過了兩日,只見他又是一臉的憤怒愁悶。我侍立一旁默默相伴,良久,只見他以手擊桌,一聲長嘆:『自古倚財仗勢,橫徵暴斂者逍遙法外,本分矜持者纖毫必償。』待他發散了鬱悶,方講出這場官司的情由——平日里他從不肯在家裡提及衙門差使,這場殺人案的兇手正是此地呼風喚雨、遮天蔽日的大魔頭張天霸,他因一項生意與外鄉商人發生了衝突,便倚仗自己久居此地,肆無忌憚,將這商人害死,卻絲毫不放在心上,量那小小縣令也奈他不何!這縣令又怎敢得罪於他?待知道了真相,便要將此案不了了之。丈夫費盡千般周折,終於查明了真相,怎能肯罷休?於是繞過縣令,欲尋得清官司明主,為此案作主。不料被這逍遙王截住,要對丈夫懲戒。偏巧那天我與丈夫均在家中,有一個莊客模樣的人到我家裡,說那逍遙霸王張天霸有事要與夫君商議,要夫君上他家去一趟。夫君已感情況不妙,故推辭道:『恕難從命,只因今日我有公差在身,稍待便要上衙門,你家老爺有事請到衙門講話。』那莊客見他拒絕,又說出好多危言聳聽的話來,無奈丈夫主意已決,再無更改。他終是憤憤離去。一日無事,誰知第二天丈夫到衙門辦公差時,卻遭一夥強人突襲,我聞聽消息后,疾忙趕去。誰知我這一去,非但於他無益,反倒惹火上身,結果,他死於強人之手,我也被這伙強人帶走……多虧我這孩兒,因從小跟他父親習得些護身的武藝,趁夜間他們戒備鬆懈時,殺了看守我的兩個人,將我救了出來。那伙強人正是張天霸的一干莊客。可惜我們在逃跑時被正上茅廁的一個僕人發現,於是孩了大聲道:『娘,你先走!這裡由我來應付!』我不忍,孩子已沖了回來。我想:自己沒有半點功夫,若留下,只能給她增加負擔,她從小膽識過人,機智勇敢,這次孰當她試試牛刀,我實無他法,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於是咬了咬牙,一個人跑了出來。后在哥哥的幫襯下,暫時在這裡安置。」
女娃拿一雙小手替母親拭淚,一身男裝之下,更襯出了她與眾不同的幹練,一張小臉卻掩不住自內散發的秀氣。端正聞言,倒豎劍眉,義憤填胸,口中卻不吐一言,將一雙拳頭在木桌上重重一砸,剛端上的一碗水立即濺得滿桌都是。那婦人忙道:「壯士息怒,莫要因我們的事情憂心,能逃得出來,已是萬幸了。蘭兒,上你舅舅那兒取飯來,我們與這位叔叔共進晚餐!」女娃「嗯」了一聲,一躍而起,興高采烈地跑了出去。此刻,太陽已沒去了半張臉龐,天邊鑲上一片赤黃色的晚霞。
用畢晚餐,端正便要辭去,婦人忙挽留道:「壯士,此時天色已晚,不若留下,明日再行。」見端正眉間微鎖,婦人笑道:「我兄長正在此地不遠,就請壯士到他那裡委屈一夜,也可稍慰我心。」端正聞言,略一遲疑,遂道:「你兄長既有那許多客房,為何叫你住在這茅草庵中?」婦人微笑道:「壯士有所不知,這一帶離逍遙霸王府不遠,各門各戶,若要搜尋,極為方便,不若這荒山僻野,不惹眼。」端正遂道:「好吧,就在此相擾一晚,明日一早便行。於是女娃歡天喜地地引端正往她舅舅那裡去了。
但見一片屋舍儼然之中,有一座灰青色瓦房,打掃得乾乾淨淨,待女娃敲門,出來一位中年婦女,寬寬的臉面,壯實的身材,儼然一個勤於操持的農家婦人。端正作了一揖,那婦人道:「蘭兒,可是那位仗義相助的相公?」女娃笑答道:「就是他!」婦人滿臉熱誠地道:「請恩人快快進家!」端正略一點頭,跨步入院,只見這院落雖不甚大,卻建造得極其考究,每一分土地都有恰如其分的用途。兩排廂房相對而望,正房穩穩座落正中,一株石榴樹長在院子正中,樹後有一石屏,正好將正房掩映,進院便有一股暖暖的氣息縈繞周身。
只聽那婦女朝正堂喚道:「當家的,快出來迎接恩公!」話音落處,一名男子從正堂出來,觀其容貌:一身布衣,漿洗得極其乾淨,一張面龐除較女娃之母方正些外,余者略無差別,絕然一美男子。見端正,快步上前,雙手緊握端正之手,激動得熱淚盈眶,只道:「恩人快請!」
是時,太陽落山,月上梢頭,家中兩個小少年見過客人,各自去了。女娃告辭,陪她母親去了。止剩下端正與這一對夫婦。談天說地,不覺熟識起來。男人問及端正家鄉系何處,言日後若有機會,定上家鄉拜訪,順便玩沉賞一下異域風光。端正滿接滿應,妻子也十分喜歡。端正忽問道:「令妹躲難於山中,亦非長久之計,兄台可有打算?」男子鎖眉道:「暫無良謀。」忽然眉心一亮道:「壯士可曾娶親否?」端正道:「小弟已娶妻在家。」男子先是低頭,后道:「恩公若不嫌棄,……我這妹子雖然曾為人婦,卻品貌俱佳,百十里難挑此一人也,若恩公樂意,我願將她獻於你,以為箕帚……」不及他把話言盡,端正伸右手制止道:「端正絕無此心,一人一妻足矣,怎可再有貪心?」男子面露慚色,一時無語。妻子忙倒茶搭話化解。半晌,端正道:「那逍遙霸王凶蠻成性,若是一味退避,反助其囂張氣焰,安分守已者終是被其壓榨欺侮,縱是再怎樣勤肯,也是為他們這起響馬作嫁衣裳。」男人道:「爭奈這霸王橫行鄉里,勢力頗大,無人敢與他對抗。」
端正劍眉一揚,道:「一人不敢,難道眾人聯手也不敢么?」男人現出緊張的神色,道:「只是他勢力甚大,普通百姓誰敢招惹他?」端正輕輕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你不敢,我不敢,只待抱頭痛哭時怨天怨天去吧!整日苦幹,到頭來盡獻他人賬下,還整日里擔驚受怕,卻不是愚民又是什麼?」男人滿面慚色,無言以對,轉頭對妻子道:「渾家,你可收拾好客房,供恩人安歇?」妻子道:「早就預備下了,只差一壺熱水,我這就送去。」說著,已起身去了。端正聞言,便起身告辭,前去休息。
至夜,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憶及那日在酈山相救李夫人之事,心中升騰起一股豪壯之氣。又想起朱秉臣,他現在是否已經到了家鄉?回想起今日之事,對自己言道:「姓端的,明日先了結此怨,再談生意不遲。」想到這裡,便沉沉睡去。待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
端正起身便要告辭夫婦二人,爭奈二人執意不肯,無論如何也要款待他吃了午飯方作罷。無奈,盛情難卻,端正只得用了二人預備的精緻早點,爾後,漫步在院中。忽聽一孩子叫道:「端叔叔,太好了!你還沒走!你答應教我功夫的,現在就教兩招吧!」端正立時眉開眼笑,見到活蹦亂跳、天真無邪的蘭兒,他總有說不出的喜悅。輕咳一聲道:「來,叔叔現在就賜你兩招兒!」說著,便捋袖擦拳。「噢,對了。」蘭兒忽然從袋中取出一件赤金色的物件來,雙手捧著,畢躬畢敬地獻給端正:那是一隻赤金色的金麒麟,通體顏色絕正,不若黃金那般耀眼生輝,卻是十足的稀世質料,貴不可言。端正忙後退,只聽蘭兒鄭重地說:「母親托我將父親留下的這件金麒麟贈送給你,您若不受,便是瞧不起我們。」端正仍舊拒而不納。這時夫婦二人也來了,齊說道:「小妹將這家傳之寶贈送恩人,可見她的一片赤城之心,你若不收,必要傷她的心。再者,救命之恩,比天還大,怎是這一件小小的物件所償得清的?」
端正無奈,只得接過,道:「好吧,這寶貝就暫由我保管,待日後蘭兒長大,原物奉還,家傳之物,還當由子嗣收藏更妥當。來,蘭兒,閑言少敘,叔叔教你招數!」
說時,端正已邁開步了,拔腿至院中空地,張開兩腿,如若紮根地下,身子前傾,伸出右臂,如章魚般勾扎攬物,那架勢,便似要將敵人盡攬懷中。蘭兒直喝彩。端正卻忽的變招,左臂疾出,直搗敵人下盤,說道:「蘭兒,看好了,這一招叫做『暗渡陳倉』,原創正是聞名華夏的大將軍韓信,不過當時他將此招用在戰場的大略上。記好了,對待比你兇猛的敵人切不可與之硬打硬拼,定要以智取勝,找其漏洞,迷其心志,使他百倍的勇猛無施展的餘地。」「叔叔,我懂了,你方才那一攬,虛張聲勢,就是要敵人誤以為你的重心在右臂,其實你早已準備好了左臂的偷襲……」「哈哈…..」端正開懷大笑,「好樣的!來,試一試,一會兒再教你幾招!」
日近中天,夫婦二人已將一桌農家自產自製的雞鴨魚肉,瓜果菜蔬滿滿地做了一桌,另有一大壇渾酒置於堂前。蘭兒扯著他入席,那一對十多歲的兄弟是忙前忙后地張羅。端正如同一名大捷而歸的將軍,榮耀無比。蘭兒到廚間另置了一份飯菜,盛在木碗中,隨即將木碗裝進竹籃,向眾人道:「我給娘送飯去耶!」端正望著她跑出去的身影,正自出神,忽聽一聲霹靂當空而下,擊得院里的石榴樹折了一根粗大的枝幹。屋裡人均大驚,一齊奪到門首,望了天空一眼,嘖嘖道:「晴天霹靂,必有奇冤。唉,不知又是哪一良善之家遭了橫禍!」男人怔了半晌,回到客席,喚道:「咱且不管他別家之事,來陪恩公暢懷痛飲一番是正經!」大家聽了,便回來複飲,端正心口忽的一陣刺痛,險些叫了出來。
大年夾了一大筷鵝肉放在端正碗里,道:「叔叔,這是娘的拿手好菜——白鵝赴水,你嘗嘗!」其實,他們只有到年關的時候才會這麼大張旗鼓地制上一桌,不似官宦之家常練手藝,但對於兒子來說,母親的做菜技術是高超去了的。端正強忍心痛,夾起來放在嘴裡,大嚼起來,笑道:「果然名不虛傳!好吃!」婦人十分高興,頻頻給他夾菜,要知道:女人最在乎的問題之一便是別人誇她做的飯好吃。端正則邊吃邊忖度:自己一向身體強健,方才的一痛,直痛得前心涼至後背,陡然間如墜冰谷……
卻說蘭兒拎著飯盒,一路飛奔,為母親送飯。於半路上聽得一聲悚人的霹靂,也是一顫,口中喃喃道:「這是咋回事?」一邊腳步不停,不一時,便至茅屋,並不叫喚,上前推開扇門,將飯盒放在桌上,母親早已迎了上來,看著她氣喘吁吁的樣了,愛憐之意頓生,眼圈早已紅了。蘭兒喘著粗氣道:「娘,趁熱吃了,今天好豐盛飯菜哦!」「蘭兒,來,一齊吃!」於是母女兩個圍在桌前,開始吃午餐。過了一會兒,母親問女兒是否將金麒麟交給端正,聽到端正收下了,方閉了眼念叨了回,心下得了一絲安慰。「娘,我在路上聽到一聲霹靂,好嚇人的……」母親憂鬱地道:「唉,許是又一樁冤情吶!」蘭兒還要追問是何冤情,母親不願再談這話題,她心下傷痛未消,憂患未除,實不願談慘案之事。給女兒夾了一箸菜,「好好吃!別餓壞了,正長身體的時候。」
那邊端正一邊吃飯,一邊同蘭兒娘舅一家閑聊,一門心思卻如同小水蛇一般遊走,神魂不定。酒量頗大的他今日只接了主人敬的那杯酒,毫無酒興。席畢,便執意要去,不肯滯留片刻。夫婦只得喚二子備乾糧,女主人又將自己親自納的幾雙千層底交在他手上。端正笑納,雙手打拱。男人又從身上取出細碎銀兩相贈,端正執意不收。於是一家四口送端正至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