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子
謝隱想笑,今天是八哥出嫁的大喜日子,但他只覺得鼻子發酸。
他怎麼也沒想到,幾兄弟最終會這樣分開。
陪嫁很多,各種金銀細軟裝了整整一百輛大馬車,浩浩蕩蕩,向著神京逶迤而去。
作為大晉神朝唯一的異姓王,鎮王謝家富可敵國,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鎮王謝安石,並不是一個吝嗇的人。何況這關乎謝家的面子。
決不能讓神京那幫老儒小覷了,這是他的原話。所以他非常痛快地下令,搬空了整整一座錢倉。
等到車隊終於消失在視線之外,謝安石重重地鬆了口氣,像卸下了千斤重擔,忽然問道:「隱兒,你不開心?」
「沒……沒有,風沙進眼了。」
儘管眼中淚水快要忍不住奪眶而出,謝隱仍然極力忍住,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柔弱的一面。
謝安石轉過身,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就要你挑起謝家這副擔子了。」
「父王……我……可以嗎?」
謝隱一時語噎,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可以的,父王知道你不比任何人差。現在天下太平,文恬武嬉,赳赳武夫,沒前途了。」
謝安石嘆了口氣,他說的這番話,既是給謝隱鼓勵,也是吐出胸中的悶氣。
對於八子謝御出嫁一事,整個鎮州都嘩然了。他們想不明白,為什麼謝安石會讓自己最有前途的兒子入贅。
恐怕就連謝安石自己也想不到,謝家會面臨今天的境況。
他年輕時頗為風流,盡做些狂放不羈的事,同時立了三位正妃,說是要給他所愛的女子真正的公平。
要知道連神庭那位帝君,也只有一位帝后而已。
那幾位正妃先後生了八個兒子,按照立長不立幼,傳嫡不傳庶的傳統,謝御本應該留在身邊,將來襲爵繼承家業的。
而九子謝隱的母親,只是一位青樓歌姬,地位低下,本來謝安石想把她立為第四位正妃,可她福薄,在生下謝隱不久后就病死了。
十年前,也就是謝隱八歲那年。北方魔蠻又再興兵大舉入侵,飲馬赤江,放言要踏平大晉,一統天下。
謝安石帶著八位年長的兒子,領軍出征。連月血戰之下,終於大破魔蠻,保住了大晉神朝這半壁江山。
可謂是乾坤再造,立下了不朽之功。
滿門英傑,何等壯哉;位極人臣,何等榮哉。
有誰知道,這榮耀的背後,付出了多少鮮血,多少生命?
那一戰,八個兒子,只有大子謝正,八子謝御得已全身而退。
可謝正回來后竟看破紅塵,前往西方甘州的白馬寺出家去了,留下未育的妻子獨守空房,最後鬱鬱而終
如今,連謝御都離開了。謝家九子,只余謝隱一人。
謝安石一揮手,屏退了左右。和謝隱不同,他是個統帥,是大晉的柱石,他只能流血,不能流淚。
「你一定怪父王,以我們這樣的家世,為何父王要讓你八哥去入贅吧?」
確實,謝御相貌堂堂,文武全才,不知多少公侯世家把門檻都踩爛了,要把女兒嫁給他。
「那是因為,這是一筆交易!」謝安石語氣中充滿了痛苦。
其實謝隱心中明白,表面上謝家名聲顯赫,可功高震主,高處不勝寒。箇中滋味,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體會。
聯姻是公侯世家為了保證自己家族利益,經常用的手段。而且謝御入贅的,是神京中赫赫有名的望族崔家。
謝崔兩家聯合起來,這份量就算是帝君也要掂量掂量。
不過,不過要崔家小姐嫁過來,也並不委屈她,何必……
謝安石點了點頭。
「父王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但我要交易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
他用手一指。
謝隱順著手指方向看過去。
這時父子兩人站在南樓高處,自然可以俯覽全城,在巨大的王府中央,有一個天然湖泊,它叫息淵。
息淵中有一座小島,小島上除了一棵奇怪的樹外,別無一物。
謝安石指著的正是那棵樹。
那的確是棵很奇怪的樹,樹榦不粗,只有碗口大小,渾身滑不溜秋的,卻直衝雲天,比城牆上的望樓還要高。只有在頂端才生長著一片紅色的葉子。
遠遠看去,就像豎在王府中的一桿大槍。
謝隱疑惑地看著父王,八哥的出嫁與這棵樹有關?
謝安石臉上竟湧起霧氣一樣的悲傷。
「十八年了,它又要吃人了!」
「吃人?」
謝隱更是大為驚愕,其實那棵樹,他也去爬過,真的就是一棵樹,它怎麼會吃人?
謝安石目光複雜地看著他,許久才說道:「有些事,之前你年幼,我還未曾告訴你,現在我老了,這個謝家,將來都是你的。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這棵樹,叫慚悔,它是天下最不祥之物,每隔十八年就要一次血祭,否則,人間將會發生一場浩劫。」
謝隱深吸了一口氣,這樹成精了!
「所以,我用你八哥嫁去崔家,交換一個人回來。用她的血來……」
「就算要血祭,衙門裡的死囚無數,為什麼要犧牲八哥的幸福?」
謝安石嘆了口氣,說道:「如果這樣的話,我又何必大費周章?」
「誰不想自己兒孫膝下承歡,只是要想得到那個人,就要付出代價。」
要不是這些話出自謝安石之口,謝隱一定會以為,說這話的人是個瘋子。
可他深知自己父王尊位日久,雖然年輕時放蕩不羈,但並不兒戲。現在上了年紀,更斷不會說些無稽之談。
「那換的是誰?」
謝安石沉默了片刻,才說道:「當然是你八嫂。當今天下,只有崔家,還有……只有崔家嫡系,才有神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