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確定裴言就是「裴裴」后,沈霆冕第一反應不是生氣。
而是——
如果裴言那天喝了酒說的不是賭氣話,是真心話,這段時間門只是在騙他的感情。
那他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比沈霆冕之前遭遇過的,數十億的生意合作案都令他覺得頭疼和棘手。
他拿起手機:「Mage,十分鐘之內,我要那個叫裴言的實習生的全部資料。」
在對方應聲說好之後,沈霆冕又頓了頓,補充了一句,「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在查他。」
沈霆冕垂眸,看著Mage送過來的資料。
與費一城那些花里胡哨,滿是照片的不同,Mage整理的,是裴言這些年的成長軌跡,以及身邊各種親屬朋友關係。
裴言,22周歲,北城大學金融系大四學生,目前為山城集團科技部項目C組實習生。他在校……
將資料一掃而過後,沈霆冕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裴言的親屬關係那一行。
裴時寓,十八周歲,北城高中高三學生。
沈霆冕攸地攥緊了手裡的資料文件。
他之所以從未懷疑過「裴裴」的身份,是因為當初沈樾告訴過他,這人是他的同學,叫裴時寓。
而家長會那一晚,他遇到了人,北城高中校長的肯定更是讓他確認了自己沒有認錯。
誰能料到——
這件事裡面還夾雜著這麼一個大烏龍?
沈霆冕翻過第一頁,一張合照展露在他眼前。
這是沈樾他們班的畢業照。
照片中,那個叫「裴時寓」的年輕男孩站在最後一排,臉頰豐潤,笑容燦爛。即便這樣,依舊能從對方的眉眼中看出裴言的影子來。
他們兄弟兩,確實非常相似。
像到,他第一次看到「裴裴」talkyou上的照片,竟沒有發現他們是兩個人。
男人結實的胸膛來回起伏了好多下,他丟開資料,攥著拳頭站起身,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邊。
L城的白天,與黑夜完全不同。
層疊的高樓在陽光下投射出炫目的光輝,繁華到令人咋舌。
上一次展望這座城市的時候,沈霆冕的內心一片溫柔,甚至幻想過,等「裴裴」畢業,帶他來欣賞L城的夜景。
如果對方不拒絕,他可以從後面抱著他,輕吻他的臉頰,然後——
沈霆冕用力閉上眼,中止了那種狎-昵又曖昧的幻想。
唇畔溢出冰冷的笑容,他自嘲一笑,說不定對方從沒那麼想過要真的和他發生什麼。
這所有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怒意像是窗玻璃里漏進來的陽光一樣,頃刻間門鋪滿了整個辦公室,包裹住他,讓他無處可逃。
沈霆冕揚手拉上窗帘,中斷了這種無邊蔓延的,坐回到辦公椅上。
手邊,費一城的那疊資料隨著他的動作散開,裴言的照片鋪滿了大半個桌子。
一張,兩張,三張……
無數張。
大部分的照片上,青年只露出一雙好看的淺色眼眸。
即便如此,足以讓人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因為沈霆冕知道,那樣子漂亮的眼睛下面,有著更好看的鼻子和形狀飽滿的紅唇。
他笑起來的樣子,他撒嬌的樣子,他做的每一個表情,都讓人……
沈霆冕「哐」地抬起手,將桌上全部的資料都掃到了地上。
-
公交車在站台前緩緩停了下來。
司機往外看了一眼,用眼神詢問站在那的年輕男生要不要上車。
裴言猶豫了一下,抬腿往前。
還未到公交車邊,屏幕上跳出沈霆冕的信息來。
Edward:【可以。】
裴言立刻彎起唇,朝著司機師父揮了揮手,表示自己不用上車。
司機有些不解地又看了裴言一眼,不明白這個年輕小伙在這麼糟糕的天氣里,還留在公交站台上做什麼。
公交車繼續往前,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裴言握緊手機,縮回到站台的凳子上。
他指尖微顫著點開了視頻申請,一如既往地,視頻很快被接通了。
裴言雖然很想見沈霆冕,但他認為自己能忍住,不會露出什麼糟糕的模樣來。
可當男人俊朗的臉出現在屏幕中,黑眸看向他的時候,眼眶裡的酸澀像是壞掉了的水龍頭一樣,怎麼都管不住。
裴言緊緊看著沈霆冕,雙唇嘟起,用力吸了一下被風吹得發冷的鼻子。
「哥哥……」
沈霆冕渾身僵在那,一動不動的。
所有怒意,不甘,在對上對方微紅的雙眼,聽到那一聲委屈的叫喚時,瞬間門只剩下喉頭的一陣乾澀。
他啞著聲,緊緊盯著視頻中,看起來可憐巴巴的人兒:「怎麼了?」
裴言咬著唇,他不光眼圈紅,鼻子臉頰也紅成一片。
他的身體是蜷縮在一起的,白而尖的下巴半藏在衣領里,那雙被主人反覆咬過的唇,紅得彷彿能滴血一般。
「你現在在哪裡?」
慣於用理智思考的大腦最後敗在了擔憂的情緒里,沈霆冕咽下滿腹疑惑,黑眸凝視著他,緊張問道,「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裴言眨了眨眼睛。
他很狼狽嗎?
風很大,他的髮型肯定被吹得亂七八糟的。
他知道自己不爭氣的眼眶肯定紅透了,說不定鼻子也是紅的。
……那確實很狼狽。
裴言平生第一次由生出「我好醜」的念頭。
雙唇上下擦碰在一起,連著蠕動了好幾下后,裴言擰了擰眉頭:「算了,我不想視頻了。」
他抬起手,想要去關掉視頻,還未碰到紅色的按鈕,視頻那頭,男人突然厲聲說:「你到底在哪,不要逼我用定位找你!」
裴言眼珠顫動,更委屈了。
他滑動手機屏幕,連著按了兩下,然後撅唇對男人道:「我把定位關了。」
沈霆冕:「……」
那種累積在胸膛里的,被反覆遏制的怒意幾乎要將他吞沒。
沈霆冕丟開手機,走到窗邊,「嘩——」地再次將窗帘拉開。
溫暖的陽光再次撲滿大半個辦公室,空氣里的浮塵折射著光芒,星星點點漂浮在沈霆冕的四周。
男人來回重重呼吸著。
裴言終於察覺出不對勁來了,提了一點聲音:「哥哥,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沈霆冕很想說是,他現在非常非常生氣,生氣於裴言的欺騙,也生氣於自己被騙的這麼慘,卻依舊沒辦法對裴言說出一句狠話來。
沈霆冕突然想到幾天之前,男生就是這副模樣,臉紅紅的,眼睛紅紅的,坐在那,說「騙了他的錢和感情」。
沈霆冕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裴言也並不是從頭到尾,只想騙他。
起碼,他想過要坦白。
只是那些坦白,被他中途打斷了。
而且裴言能一路騙他到現在,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責任。
是他對自己太過自信,覺得對方身份不可能有問題。
他不能將所有責任全部推到裴言伸手。
沈霆冕用力閉了閉眼,轉身拿起手機。
隨著他的動作,鏡頭裡男生立刻抬起眼,那雙被覆著一層淡淡的水氣,更似琉璃般的眼珠子里滿是擔憂和緊張。
沈霆冕喉頭又干又燙:「是,你一個人站在風裡,你忘記了自己前幾天怎麼發燒的么?」
裴言抿緊雙唇。
鏡頭裡,男人濃密的眉峰揚起,黑眸中凝著不遮掩的怒意,冷聲道:「你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當然會生氣!」
這是沈霆冕第一次用這麼嚴厲的語氣和他說話。
裴言本能地縮了縮後背,舉著手機繞到了站台的另一側。
北城大學的形狀特別的藝術樓塔頂,在鏡頭裡一晃而過。
沈霆冕沒有錯過這個細節,立刻給司機發了一個定位過去。
車站另一側,風明顯小了很多。
裴言的後背貼著廣告牌,之前隨風「起舞」的黑髮也乖順地垂落了下來。
他的眼睫還帶著濕意,在不甚明朗的光線里,泛著隱隱水光。
沈霆冕心頭又是氣,又是心疼,不過他總算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你到底怎麼回事?北城不是馬上要下雨了,為什麼不回家。」
裴言垂下眼:「我不想回去。」
他一點一點滑下去,大半個身體靠在廣告牌上,「我現在在接受老天對我做錯事的懲罰。」
沈霆冕眉頭狠狠擰起:「懲罰?」
「因為我是一個很糟糕的人,做了糟糕的事情,就算後面我試圖做好事來彌補,但還是不行。」
裴言聲音很急:「哥哥,你難道從來沒有覺得我很奇怪嗎?」
「突然出現,突然和你說那麼多喜歡你的話,成天纏著你——」他頓了頓,眼睛里透出堅毅之色,「哥哥,我上次和你說的那個,高考之後想和你坦白的事情,我想現在坦白。」
天際邊有閃電掠過,豆大的雨點子從天而降,隨著風墜入裴言的臉上。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好的壞的,都一起來,只要熬過了今晚,明天他就又會成為那個堅不可摧的裴言。
他可以的。
這麼想著,裴言挺直脊背,再次看向鏡頭:「哥哥,我——」
沈霆冕突然道:「我朋友曾經問過我,你是不是對我有所圖,才接近我。」
裴言攸地睜大眼睛:「我——」
男人黑眸緊緊盯著他,裡面翻滾著他完全看不懂的東西,又深又沉。
「裴裴,你要什麼,你告訴我,我什麼都能給你。」
-
黑色轎車在面前停下,眼熟又和藹的司機下車繞過來,幫裴言打開車門。
裡面空調開得暖洋洋的,裴言一上車,司機就遞過來厚實的毛毯,和一瓶透著暖意的薑茶。
「裴先生,您先喝一點,我會儘快送您回家。」
裴言:「嗯。」
隨著汽車開動,前後的車擋板緩緩上升,將汽車後座框成一個暫時的密閉小空間門來。
裴言一下一下地划著手機,最後停在了上車之前,沈霆冕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上:
【回去洗個熱水澡,什麼都別想,好好睡一覺,一定不可以再感冒發燒了。】
雨越來越大,雨點子瘋狂砸著車頂。
但車內暖意逼人,厚實的毛毯裹著他,薑茶入腹,驅散了剛才冷風涼雨帶來的全部寒意。
裴言一下又一下地咬著唇,眼眶裡的酸意越來越重。
握著的手機又震了震。
沈霆冕再次發來了信息。
【一切有我。】
酸意再也兜不住,在這無人的密閉小空間門裡,湧出眼眶。
裴言狠狠揉了一把眼睛。
明明這傢伙什麼都不知道,可他就是永遠知道怎麼才能讓他開心,讓他不難過。
裴言莫名想起之前發帖的時候,說自己是一個「海王」,有著一大片海洋。
那時候,他還很好奇,被人釣住到底是一種什麼感受。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是一種心臟被人勾住,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