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起居注
斗獻閣原先燕郎令的衙署,如今被改作了朝侍夜的書閣。
許長歌案文牘倚疊如山,身旁也的文書堆,豆子的燈芒愈顯微弱。自皇帝行駕西京,整司隸校尉部便一分為二,以桐關為界,只桐關以西的諸郡願意將載納稅賦與口的四集簿呈給皇帝看一眼,並且還得八月委婉地向皇帝討回集簿,畢竟郡國皆得九月將所財賦情況計給朝京的司農。
今年實無法,亟需錢糧,為了張口向各地貸錢,早早地把春簿收了。各郡守皆唯唯諾諾,卻消極以對,甚至還直接交一些鄉亭的原始計簿,便成了烏泱滿案的奇景。
白日里尚書省從到,從僕射到曹屬文吏,光分類度計,就忙活了一整,只整理了燕闕一地的計簿,宮門將合,鄺枕幾乎絕望地問,否就梁老告假稱病的緣由。
許長歌沒回答。鄺枕一日之工已畢,但奉了一侍的加銜,還得整夜都待里,對著滿目狼藉,猶得做點什麼,才好明日應付了事。
但那修長的手,撥著算珠也漫經心。
西京官制齊,只一尚書省,雖說機皆尚書,但缺了外朝那些分工精密的官署,真正如朝京那般運作起,便格外艱難。一群皇帝的謀臣,還得事事躬親,管以顧問的朝議夫,還只為皇帝隨從對議的侍郎侍,皆得身兼數職,捏成三府九卿用。
常侍周羽一進,便看見兩堆簡牘間,那位許侍以手撫額,神色漠然。
一卷竹簡撫周羽掌,打量一眼兩旁文書,笑呵呵:「侍月余皆辛苦了。」
「周常侍,」但見,許長歌便溫聲顏,眉眼陰翳一掃而空,「劉常侍還領著黃門署,宮尋永清公主?」
「侍已經知曉了。」周羽卻意外,「侍消息靈通,洞若觀火,怪得陛將公主之事託付與——想侍也曉得,公主已然回府。至於劉常侍,」周羽向慈眉善目,仍笑,「劉常侍恪盡職守,自然找到公主才肯罷休。」
周羽一直居四常侍之末,向明哲保身,願意以宦官之身插手朝事,更常與劉騎意見相左。此讚美之,頗一絲幸災樂禍的意思。
許長歌問:「周常侍,如何曉得公主回府的?」
周羽:「永清公主宅邸,臣打理的。」
許長歌瞭然。皇帝賜宅與永清,自然免了經周羽的手,布眼線,但周羽何故專程尋,便為了說,曉得永清回府?
靜默無語,又清脆兩聲算珠響,撥得油燈火苗也晃了兩。
周羽手的竹簡,放到了面:「陛……關心公主甚,遂也派了專記錄公主起居……」
意思,僅監視永清,還專門記錄了的一言一行。
抬起頭,一絲詫異被周羽察覺。
周羽仍慈眉善目地笑:「陛深信侍,樣的東西,以後便會直接呈給侍了,會假手於。」
許長歌猶豫了一,仍拿起了那捲竹簡,尚未展開,握手,問:「無無刻皆記錄?」
「總鞭長莫及的候,」周羽,「畢竟,能接近公主,也非易事。若公主外,或特地防備守衛,那自然很難書及。」
許長歌頷首,放置一旁,又拿起扶風郡一鄉的計簿。
周羽卻催:「侍如先看此卷。」
隱私窺探言行,總齒之事,更何況還閨閣女兒。隱些難堪,望了周羽一眼。
周羽卻想,許侍若看完卷永清公主的起居,臉色會更加難堪。
那捲簡牘還被鋪展開,墨跡猶新,最右端甚至幾處字跡洇染,顯然剛剛寫完就被捲起傳遞。
許長歌的目光落,向從容自持的溫潤,也從臉一點點衰敗,沒嫌惡地合,或勃然而怒,只淡淡地盯著那最後一句墨色漂開的話,彷彿望到它結霜花。
牘文知寒暑,但周羽卻感知得到涼意。
油燈似已枯焦,光線愈暗。
許長歌平靜:「常侍讀了,才帶給巽的。」
「陛看罷,覺得,以後還送給侍較為妥當。」周羽遣詞皆柔圓滑,「公主畢竟朝京嬌養,皇后獨寵,心性眼光皆高,侍必自傷,妄自菲薄。」
許長歌的聲音平淡至極:「陛提點巽。莫周旋其,忘了分寸,更莫,生了攀附蘧將軍的心思。許氏門庭潦倒,復往昔,此溝壑,巽跨越的。」
話,漸漸些生硬難聽,些怨懟皇帝的意思,周羽連忙圓場:「陛對侍期望甚高,怕侍日後為公主驕傲所傷,所以才——」
「巽知陛苦心。」許長歌也自知失言,淡淡一笑,「也多謝常侍代傳。」
俊逸的臉仍蒼白霜意。
周常侍也些憐憫,槐里許氏,以《公羊春秋》顯為家學,衣冠世代,享譽儒門,若非溫熹巫蠱案,如今恐怕也輸與崔蕭鄭荀。永清公主的評述真實到殘酷,彷彿一把細刀,直接剜挑開許長歌的傷口。
周羽走後,許長歌慢慢捲起竹簡,放到緊貼著書篋后的暗匣。
樣的錐心之言,早已初次耳聞。
也第一次聽說。
陽還那輪陽,卻似逐日夸父,任從東到西,從日之暘谷,追到日落之禹谷,留給的依然只蒼涼酷烈的日影,帶一絲憐憫的漠然俯視。 許長歌點知否該繼續追逐。一直追逐到,被身後的萬丈光芒灼得渴死旁。 煎熬的耿耿長夜,暗格里的那捲簡,彷彿一劑只放置即揮發藥效的虎狼之葯,熬得整夜難眠。 直到平明分,思定長痛如短痛的鄺枕,推開了斗獻閣的門。 看見滿屋案牘井然,分批列次,隨手一翻,十郡國皆已釐清,又細看,竟已按已按糧賦豐歉與否分開。 鄺枕簡直懷疑尚書令梁符朝京搬了司農底的度計屬曹。 「僕射莫亂翻。」一些沙澀的聲音從身後傳。 一回頭,便見許長歌伏一張書案,眼底淡淡褐暈,那張萬年變,從容溫的臉終於顯了疲憊憔悴,鄺枕很能理會,畢竟昨日光理堆亂賬,也折半條命,由讚歎:「侍僅長於經學,還善課案牘,難怪陛如此倚重。」 許長歌搖頭。 鄺枕笑:「適才從宣室,陛也念及侍月值夜辛苦,特別恩准侍額外休沐三日。」 的笑里竟一絲憐憫。 許長歌閉眼,皇帝必定另差遣:「僕射請直言。」 「陛的意思,」皇帝原話於直白赤裸,鄺枕試圖使之文雅,「乘此陽春三月,地萌動,侍公主祓禊水濱,體察民情,風乎舞雩,效溱洧士女,互贈蘭芍——使永清公主思歸。如此一,陛還以皇後繼續商榷少府用度,隴蜀各郡也必被壓得如此緊了。」 許長歌點頭,木然起身。 剛走門,鄺枕喊住:「侍記得更衣洗沐。身朝服雖也襯,到底肅正了些,討女兒家喜歡。」 「……多謝僕射提點。」一夜未眠,實忍住陰火,「依著僕射的意思,巽倒應該向章台街里的男倌請教一二了。」 鄺枕佯作讀卷,轉身,恍若未聞,待許長歌走院子,裡面才傳令氣鬱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