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多蘭縣
詹二娘說到做到。
來多蘭沒多久,就走訪了不少人家,最終確定下來要收山貨。
邊城苦寒,但山林卻不少,百姓主要便是打獵,既然如此,男人的重要性便十分明顯,一家沒有男人,就只能忍飢挨餓。
如今詹二娘招來幾個年輕些的姑娘,一起炒制山貨,又找來擅長捕魚的本地漁夫曬制魚乾,就連黑風寨眾人也並非閑著。
身強力壯的,去衙門當差。
「老子這輩子都想不到,做土匪的還有一天能吃上官家飯……」
其餘的愛幹什麼幹什麼,跟著詹二娘更好。
到最後幾乎整個多蘭縣的人,不論男女老少,全都在為詹二娘做事,個個吃得飽,面目一新。
一時間,像是被朝廷遺忘的多蘭縣也有了幾分繁榮模樣。
多蘭的東西一樣一樣朝京中運回去的時候,除夕也悄然而至。
縣衙已經被黑風寨的人翻修過一遍了。
眾人在內宅的院子里擺桌涮肉鍋子,樂意喝酒的喝酒,樂意吃肉的吃肉。
「傅大人,整個縣,哪怕再往前數二十年,都沒有過如今這般繁榮,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來了!」
主簿熱淚盈眶,要給她敬酒。
傅青淮輕笑,卻又敬了所有人,「這一切離不開大家的努力,特別是二娘。」
「哈哈,有二娘這個大財主在,咱們怎麼著都餓不死,還去做那勞什子土匪?」
黑風寨的人沒隱藏過自己的身份,可是他們在當家的管束下,從未傷害過百姓,而多蘭縣的人太少了,家家戶戶都認識。
沒多久,就跟這群山匪混熟了。
酒喝了幾個來回,傅青淮用內力將酒力散去,渾身熱烘烘的。
「你們先喝,我出去吹吹風。」
「小白臉就是不行的啦!」大當家喝多了,大著舌頭說話,「快回來啊!等著你再喝呢!」
詹二娘知曉她是女人,便想跟過去,傅青淮見她起身,便將她叫住了。
「二娘,你們好好玩,我沒事的。」
賀一兩就說:「詹姐姐,你別擔心大人,他可是高手呢!再說多蘭縣能有什麼危險?年輕力壯的全是咱們的人!」
傅青淮見他們一群醉鬼,笑著搖頭出去了。
分明只幾個月,又有重回世間的感覺。
傅青淮抬眸看天。
其實多蘭並非沒有一點兒好的地方,黑夜降臨得很早,而且有絢麗的極光可看。
在這裡住一輩子,也不是什麼壞事。
詹二娘還是出來了,「大人,你醉了嗎?我去替你煮醒酒湯。」
「別——」傅青淮攔住她,「我沒事,你看天。」
詹二娘笑著,「來多蘭幾個月了,天上這極光還是看不膩。」
「這兒真好啊,比京城好。」
在京城,她丟了太多東西,早已面目全非,來了這裡反而內心寧靜起來。
「說到京城,」詹二娘微頓,「皇帝病重了,民間都在傳……」
傅青淮依舊平靜,「哦,這樣啊。」
詹二娘看著傅青淮側臉,心頭突然酸澀起來。
眼見她起高樓,眼見她宴賓客,眼見她樓塌了。
可傅青淮做錯什麼了呢?
「轟——」
更北邊,突然一聲巨響,隨後便是火光衝天。
傅青淮跟詹二娘頓時徹底清醒,趕緊朝院子里跑。
那縣丞吃這一頓美得暈乎乎,滿臉通紅看她們跑進來,忙說:「大人莫急莫急!這是北氏一族的習俗,初一一到,就放一炮。」
傅青淮的心跳緩下來,「竟還有這麼奇異的習俗……」
「嘿嘿,起先衙門裡還派人去看,不過後來知道沒事,就不管了,大家也都熟悉了。」
傅青淮若有所思,「說來,我上任這些時日,還未曾與他們打過交道,二娘,有無什麼禮可拿得出手?我明日想去拜訪一下。」
第二日縣丞領著傅青淮過去了,一路上百姓都爭先恐後跟縣令打招呼。
縣丞笑眯了眼,「大人真是深受愛戴,我從未見過他們這麼尊敬一個人。」
邊城的民風,還是要剽悍許多的。
到了地方。
那一家族的族長看著年紀同傅老太爺差不多,但是要更精壯許多。
傅青淮過來,他們禮數倒很周全,周全的不似……普通人。
喝過一頓茶,傅青淮並未表明任何異樣,友好的告辭了。
卻見不遠處有青壯提著長槍回來,傅青淮也只是瞥一眼,裝作沒看見地走了。
「大爺爺,他是誰?」
「多蘭新來的縣令,傅青淮。」
「竟然是他?怎麼會淪落至此……」
「京城裡,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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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縣丞主簿那般,怕也問不到什麼東西,可是傅青淮卻覺得這北氏一族不是什麼普通人。
一想到玄國,傅青淮便忍不住猜測這些人會不會是姦細,那每年放的一炮,會不會是在傳遞某種消息……
可是多蘭幾乎就是一個被放棄的城,有什麼必要在這裡做姦細的?
傅青淮想不明白,安排好人接應,便直接夜探!
因著黑夜來得早,她過去的時候,北家的人正陸陸續續朝回趕。
看方向,是從山林里出來的。
待眾人走近,傅青淮才發現原來他們每個人都提著長槍。
少有別的武器。
這……
肩膀被拍了拍,傅青淮心一沉,轉過頭便看見了一個陌生青壯——
在北家正堂。
「大年初一,傅大人白日拜訪一趟,夜裡又來一趟,所為何事?」
青壯圍滿了整個屋子,坐在高位的,是幾個年紀有些大的人。
傅青淮並不畏懼,「我作為縣令,於戶籍有責,可你們一族卻並不上報——我此舉,也是無可奈何。」
「傅大人還是坦白吧,你過來,到底為什麼!」
傅青淮見他們一個個嚴陣以待,很有些莫名,況且還說這樣的話……
「我能為什麼?還是你們在擔心我根本不知道的東西?」
「……」
無人應答。
傅青淮反而自在,踱步看著這堂屋,再看看尊上位這幾個人的做派,突然道:「你們是從京城過來的?」
「與你無關。」
「是罪臣之後,還是——」
「我們才不是罪臣之後,我們是——」
「閉嘴!」
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不忍被污衊,開口卻被打斷。
「你們是什麼?」傅青淮淺笑,「我如今已經被貶來多蘭,你們怕我將消息傳回去?」
「為此立功,返回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堂上老人對傅青淮其實印象還不錯,但這印象,多數來源於傳聞。
他出言試探。
傅青淮笑著搖頭,「我立功有什麼用?皇帝病重,太子勢單力薄,現今的中宮嫡子與我有怨,我回去也是自尋煩惱。」
她這一番話,著實坦誠。
「你說皇帝病重?」
那老人有幾分憤怒,「那宇文拓呢?」
「皇帝之事是我一個做生意的朋友所說,據說民間都已經傳遍,想來宮內已經出了亂子。」
傅青淮停下,微眯起眼,探究看向老人,「至於裕王——不,宇文拓,他已經死了。」
「誰殺的?」
他激動起來。
傅青淮便笑,「我。」
有少年人插話,「你?怎麼可能!」
「你們與他有仇?」
老人沉聲,「血海深仇。」
「我殺了他,這是事實,若你們派人去江湖上找人探聽,便會知道當今江湖流傳的是武林盟主游上歡殺了他,但游上歡是我師兄——而我並不想做武林盟主。」
傅青淮這話說得太離奇了,可是由她道來,卻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感覺。
「你若真有這般強,與我打一架?」
「還有我!」
傅青淮看向躍躍欲試的少年人,笑著點頭,「來。」
「不必了。」
那老人開口,「你說你殺了宇文拓,可是這麼多年他該內力深厚了,你怎麼可能殺了他?」
傅青淮對於這一族的秘密十分好奇。
交談幾句后便知道他們並非壞人,因此,只好拿自己的秘密交換。
總歸現在也沒什麼不可說。
「當我是他兒子的時候,就格外容易得手了。」
老人猛地拍桌而起,「胡言亂語!」
「哎,別急——」
傅青淮將當年之事言明,在一片沉默中問道:「如今你們信不信我,我是無所謂的,可是你們既然在我轄下,我也將如此把柄遞了出去,你們也總該回報一二。」
所有人都看向那老人。
宇文家是打出來的天下,但凡宇文一族,多數都根骨奇佳。
眼前這縣令如此年輕,卻已經不凡,老人已經信了她說的話。
「你有這膽量,老夫也不是怯懦之人。」
傅青淮微笑看著。
「我是東宮守衛統領,當年禍亂,東宮數百人被殺,只有我與幾人存活,隨後帶著家人一路逃亡至此……」
在老人的回憶中,傅青淮似乎窺得當年宮牆內的血腥禍亂。
至高無上的皇權,是踩著無數人的屍骸堆砌而成。
傅青淮沉默許久,雙眼空洞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會兒她問,「你們練兵,是要報仇?」
「恐怕已經報不了了。」
傅青淮垂眸笑了,「奉我為主,我帶你們回去,掀翻了這皇權,還前東宮太子一個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