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情難自禁
黑暗!無邊的黑暗!
黑暗中,她只覺得身子輕如鴻毛,在虛無中四處遊盪,周圍沒有一絲光亮,窒息感越來越強烈,潛意識裡想要找到一個出口,擺脫這無情的煎熬,但身體內沒有一絲力量,也沒有任何借力之處,最後,飄蕩也停止了,只剩下沉淪,永不停歇的沉淪,墜入地獄最深處的沉淪。
突然,一股熱浪從某處湧來,像滾燙的岩漿,像燃燒的火焰,像熾熱的陽光,迅速擴展到四肢百骸,漸漸地,她有了力氣,一絲微弱的光亮出現在眼前,越來越亮,但身體依然被什麼緊緊束縛著,熱浪如同狂潮,在體內跌宕起伏,她開始掙扎。
嚶嚀一聲,陳婷婷醒了過來,眼前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好像是一張人臉,很大,很近,隨著眼睛緩緩睜開,這張臉也越來越清晰,但實在太近了,反而又看不真切。
窒息感依然強烈,嘴似乎被什麼堵上了,一股灼熱感沿著口腔神經上行,瞬間抵達腦部中樞。
意識回到頭腦中的一剎那,她終於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雙手開始亂抓,想要擺脫身體的束縛,但一雙胳膊將她死死地抱住,彷彿要和她融為一體。
她眼睛猛然睜大,頭用力向後仰去,和那張臉拉開了距離,嘴上的壓迫感突然消失,一股清新的空氣湧入嘴裡,終於看清了面前的人影。
夏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吻她,多年以後的一個下午,梨園內層林盡染,斜陽溫煦,他眯起眼睛凝視著面前一幅剛剛完成的油畫,依然想不通當時為何做出那個決定,但那一幕卻永遠鐫刻在自己的腦海里。
昏暗的月光下,兩個人如鬥雞般死死盯住對方,大口喘著粗氣,一言不發。
夏雨雙手依然緊緊環抱著陳婷婷纖細的腰肢,不知是怕她站立不住,還是忘了撒手。陳婷婷也似乎忘記了從他懷抱中掙脫出來,雙手撐在他的胸前,不知是在抗拒,還是在拉扯。
兩個人就以這樣一種奇特的姿勢站立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隻纖纖玉手突然動了一下,開始向上滑動,滑過胸口,滑上脖頸,一直滑到腦後,另一隻手也跟著伸過來,兩隻手搭在一起,緊緊地攀住了挺硬的脖子,手的主人身體跟著前傾,讓自己再次陷入到之前的窒息狀態。
河水突然洶湧起來,翻滾著奔騰而去,發出轟隆隆的巨響,遮住了周圍所有的聲音。
「姐姐!姐姐……你在哪裡?」
聽到西琳遠遠傳來的呼叫聲,兩個沉醉的人影終於分開,陳婷婷腳下一軟,差點站立不住,夏雨一把拉過她,再次將她擁入懷中,低下頭去。
第二天下午,預定的寫生計劃基本完成,在西琳充滿懷疑和探究的目光里,陳婷婷戰戰兢兢地站到三個人的畫架前,看到了三幅不同類型的寫生畫作。
「哇!琳琳真棒!這是線描畫嗎?」
「對!西琳對線條很有感覺,自然而流暢,像飛舞的精靈。」
「真好,只是我哪有畫上這麼好看,琳琳太乖了。」
西琳睜著大大的眼睛,提心弔膽地等著大家的評價,準確說,主要是夏雨的評價,無論她嘴上和夏雨怎麼抬杠,心中卻很明白,叫他夏老師實至名歸。
聽到夏雨敏銳地說出了她寫生時的感受,心中一陣蕩漾,再也忍耐不住,爬在陳婷婷肩頭抽抽噎噎道:
「姐姐!你比畫上還好看!」
移步到夏雨的油畫前,陳婷婷駐足良久,卻不發一言,不知為何,
她盯著畫面上的自己,突然想起昨天的一幕來,那個叫完顏燕的女孩看到的應該正是畫面中的場景,難道這世上真有一個長相酷似自己的人?
畫中人的眼睛突然動了起來,露出犀利的目光,似乎在說,我會一直盯著你的。
她心中狂跳,定睛看去,畫中人又露出無比火熱的目光,昨晚的經歷突然湧上心頭,臉上一陣發燒,再也不敢細看,匆匆走到李玉清的畫架前。
「哎!這畫里的姐姐怎麼臉這麼紅呢?是陽光太曬了嗎?」
跟在身後的西琳發出一聲陰陽怪氣的感嘆,眼神卻向夏雨瞥了過去,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從鼻腔里發出一聲輕哼,休想瞞我的意味非常明顯。
看到李玉清的素描,陳婷婷不禁一呆,粗狂的背景和精細的人物對比十分強烈,畫中的女子單手托腮,神情專註地注視著側前方,一副渾然忘我的神態,一眼看去,和自己並不十分相像,她也不記得自己昨天有過這個動作,但越看越驚奇,正是自己沉思的樣子。
「啊!」
「怎麼了?姐姐!」
西琳看到陳婷婷驚訝的表情,以為看出了什麼問題,事關男友,不由擔心起來。
「很好!玉清是動了心思的,抓住人物某個典型動作精準表達,比簡單複製更加難得。」
「西琳,你著重表現形態,玉清著重表現神態,都很好啊,無論哪種方式,做到極致都會產生強大的藝術感染力。」
聽了夏雨的評價,西琳一下子變得眉飛色舞,拍手笑道:
「夏老師!你不欺負人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嘛!」
李玉清投向夏雨的眼神中露出欽佩之色,臉上也多了幾分自信,嘴裡念念有詞,形態,神態,那你呢?
魏澤昌看著遠處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的周子琪和完顏燕,有點沮喪,自從考察開始之後,這兩人一直形影不離,想找個和周子琪單獨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完顏燕那張粉嘟嘟的圓臉,突然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這地方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天天翻山越嶺,如果走的太遠,中午只能在野外吃點乾糧,然後繼續考察,一直到晚上才回到鎮子吃飯住宿,沿途再美的風景,也沒心情欣賞,何況到處都是窮山惡水。
除非,除非和她在一個小組,唉!看來只有等返校之後再下功夫了。
魏澤昌獨自坐在一個樹樁上,悶頭想著心事,碗里的麵條有些索然無味,掐指算來,還得兩天才能回去,這日子還真難熬。
「魏澤昌,麵條不好吃嗎?」
一個熟悉又動人的聲音傳入耳中,他一個激靈,抬起頭來,周子琪不知何時站在自己面前,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啊!沒有,很好吃。」
幸福來的太突然,讓人猝不及防。她居然主動過來和自己說話,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要不是跟屁蟲一樣的完顏燕也在旁邊,簡直懷疑是在做夢了。
「放點辣椒油更好吃!」
「是嗎?我不太吃辣,想不到你南方人,還愛吃辣。」
周子琪心中一凜,這倒是提醒了她,在家的時候,周圍的人好像很少吃辣,只有自己家裡辣子是常備食材和調料,青椒辣面子,一樣不少。
「都是就著你爸的口味,吃啥都要放辣子,你倆倒學得好,從小就愛吃。」
「琪琪!記得買辣子。」
「少放點不行嗎?吃個抄手也放這麼多辣椒油,也不怕嗆著。」
「琪琪脾氣這麼倔,肯定辣子吃多了,都是讓你慣的。」
母親的嘮叨突然浮現在腦海里,原來自己愛吃辣子是因為父親,父親也是南方人,為什麼愛吃辣子呢?
「這可不一定,偉人也是南方人,曾經有過指示。」
周子琪言辭鋒利,那句著名的話同時浮上三個人的心頭。
魏澤昌心頭一顫,他並沒有辯論的意思,只是隨口說說,這周子琪真不好惹,自己是不是不自量力?可現在就打退堂鼓算怎麼回事,這才剛剛開始,慢慢來。
「你們組進展順利吧,再過兩天就要回去了。」
他轉了話題,還是陳述事實最好,沒什麼小辮子可抓。
「這還用說,對了,子琪找你有事。」
完顏燕看兩個人東拉西扯,半天說不到正題,自己先著急了。
魏澤昌聽了,心中疑惑,這倒是難得,目光向周子琪看過去,露出詢問之意。
「聽說你是本地人,本科是在黃河師範學院上的,對吧?」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他心中一動,莫非是要打聽什麼人?這可是個好機會。
「對啊!不光本科,高中也是在師範附中上的,嘿嘿!那地方我閉著眼都不會迷路,老師同學也有很多熟人。」
「是嗎?」
周子琪盯著他的臉看來看去,不知道在想什麼。他下意識摸了摸臉,很乾凈,什麼也沒有啊。
「聽說師範學院的景色不錯,春天有櫻花,秋天有紅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魏澤昌心頭湧起一陣狂喜,女孩子都愛美,原來你周子琪也不例外。
「沒錯!每年春天和秋天,校外很多人專門跑去觀賞,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帶路。」
「哼!不光是子琪,還有我,魏澤昌,你眼中是不是只有子琪一個人?」
完顏燕瞪著她那雙圓溜溜烏黑的杏眼,對魏澤昌怒目而視。周子琪笑而不語,眼神中似有期待之意。
「當然當然,哪能少的了你呢,能給你倆帶路,是我的榮幸!」
魏澤昌心中惱火,這丫頭瞎湊什麼熱鬧,但也明白,要想取悅周子琪,不能得罪完顏燕,臉上露出無比誠懇的表情。
「那說好了,周日早上八點準時出發。麵條都涼了,你趕緊吃飯吧!」
魏澤昌獃獃看著兩個人離去的背影,撓撓頭,抓起碗筷,狼吞虎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