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回雁一曲天下驚(四)【5000】

破陣子,回雁一曲天下驚(四)【5000】

君臨天下,破陣子,回雁一曲天下驚(四)【5000】

娘.親是女俠客、女將軍,願意受這種種風霜,孩兒卻任性起來,不時伸個胳膊踢個腿表示抗議。舒愨鵡琻

原來在宮中不肯吃的葯,到江北成了她自己親自吩咐了務要每日一劑煎來吃了。

等明日或後日見了大狼,一切顛沛流離都該結束了吧?

她側了側頭,對帳外震耳的喧囂不滿地撇了撇嘴,努力尋了個舒適些的姿勢卧著,卻忽然心頭一悸,猛地坐起身來。

風很大,沙塵颯颯拍打在被吹得嘩啦作響的帳篷上,匯成海浪般呼嘯而過的巨響,似要將一頂頂帳篷整個兒拔起,捲入沙塵中刮飛畛。

果然來了沙暴。

可沙暴的咆哮里,哪裡傳來的人聲喧嚷,戰馬嘶吼?

她立時披衣而起,摸著自己的靴子,吃力地穿好,耳邊已聞得軍中鼓聲點點,如暴雨般密集而下,急促而猛烈鈁。

是蜀兵聞敵示警,預備作戰的訊號!

外面在匆促的兩聲低語后,亦傳來青樺焦急的呼喚:「娘娘,娘娘!有敵情,有敵情!」

被石塊壓得結結實實的氈簾被拉開,木槿已穿戴整齊,甚至臉上也覆了一層素帷擋住侵向口鼻的灰塵。

她透過幢幢人影眺望著東邊隱隱跳動的昏黃火光,問道:「是哪方的人馬來犯?」

青樺道:「不清楚。聽聞許公子先前趕過去了,剛傳訊過來,讓我們保護娘娘儘快撤退。」

「哦!」

木槿應著,卻伸手去摸腰間的軟劍,問道:「我的踏雪烏呢?」

那邊已急忙牽來鞍轡俱全的踏雪烏來,說道:「娘娘請儘快上馬,我們立刻突圍,此地交給許公子斷後即可。」

木槿淡淡道:「我領出來的兵馬,為何要他來斷後?」

「這……」

木槿卻已翻身上馬,喝道:「叫人到前方打聽軍情,速來報我!」

「娘娘!」

「傳令眾將士,擺開陣形,預備應戰!」

「……」

青樺又頓了頓,方高聲應道,「是!」

他沒有聽錯,木槿下令預備應戰,而不是撤退!

鼓點聲驀地一變,由急促變成頓挫有致,卷在呼嘯的風裡,穿透黑暗裡的塵沙,凌厲地傳了出去。

蜀兵睡夢裡被驚醒,聽得風聲中振耳欲聾的廝殺聲,再不知敵人有多少,大多不知所措。此時聞得集合應敵的鼓點響起,什長、百長最先清醒過來,急呼喝各自所屬兵馬集合奔出。

鼓點再變,以百人為組的方陣隨之列起,在刀盾兵的護衛下迅速向前挺進。

木槿安排完畢,策馬行至回雁坡高處,留意著遠近火把的變化,唇角揚起一縷笑。

遇事不驚,遇變不慌,果然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前提,有一個可以冷靜指揮他們的好將軍,將被驚慌沖亂陣腳的兵馬重新凝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她令人在坡上平坦處放了一塊氈毯,盤腿坐了,再將龍吟九天琴穩穩置於膝上,指尖勾抹,奏琴。

說什麼琴藝高手七不彈,說什麼務要焚香凈身遇知音整衣冠,說到底只是把彈琴當作雅人的雅事罷了。

而如今,她不是雅人,而是混跡軍營,要為自己和部屬劈殺出一條生路的女將軍。

------------黃沙漫卷間,誰人指間撥弦,一曲驚天下--------------

許從悅正沖在最前方,帶著最早發現敵蹤的部分蜀軍攔住圍過來的狄軍,儘力阻止他們合圍向木槿所在的方向。

這時,鼓點聲聲響起,身後兵馬唱喝聲一片,正集作方陣向前推進,卻是井然有序,再不像被人偷襲時的慌亂失措。

許從悅不知是驚喜,還是驚嚇。

黑夜和沙塵阻礙了蜀軍的視野,但同樣也阻礙著狄軍的視野。

木槿駐紮下來后,便讓許從悅喚來軍中大小將領,讓他們細細觀閱了輿形圖,即便大老粗也讓他們弄清了附近道路,以防夜間或第二天有敵軍趁著沙暴刮來時襲擊。

狄兵本想趁沙暴之夜偷襲,可惜蜀兵防得極嚴,尚未襲到便被巡防的蜀兵察覺,許從悅當機立斷主動出擊,狄軍根本沒來得及形成包圍圈。

因著這兩點,蜀兵占著天時地利,又能迅速布起攻防陣,脫身應該不難。

可木槿必定不知道,狄兵究竟來了多少人。

縱然沙塵漫天,盡忠職守的輪值將士還是將各自查到的消息陸續報來,許從悅幾乎可以肯定,來犯狄軍當在一萬五以上,兩萬五以下……

也就是說,足足是蜀軍的三倍到五倍!

這一仗,怎麼硬拼下去?

正思量之際,忽聞琴音一線,穿過千軍萬馬,穿透漫天黃沙,破開無邊黑暗,嘹亮地直衝雲霄。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竟是一曲《破陣子》!

聲音的來源,不過區區幾根絲弦,偏能壓下雙方激烈的交戰聲,以一種逾越常理的聲線,清晰而激烈地鑽到各人耳中。

慷慨激昂,氣沖斗牛,瀟洒馳騁天地,奮勇衝鋒沙場,擁那壯心滿懷,展那豪情滿腹,如飲醇酒般酣暢淋漓。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莫辜負,青春好!

莫等那,白髮生!

這生這世,且看好男兒決戰沙場,笑取敵人首級;且看大丈夫縱橫天地,建功立業,封妻蔭子!

連自認萬念俱灰的許從悅都已心潮澎湃,熱血激昂,更別說其他人了。

哪裡是琴聲,簡直是妖樂,蠱惑人心的妖樂!

「殺!殺!殺!殺!」

不知誰先帶頭喝起,但聞方陣衝鋒間,和著那九天鶴唳般的琴聲,頓挫有致地呼喝出聲,激出的是對陣殺敵的滿腔熱血和勇氣。

竟是前所未有的士氣高昂。

而狄軍眼見偷襲未能一擊成功,對方反應竟似早有準備,加上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琴聲,竟被擾得心神不寧,連狄軍將領都不得不重新評估眼前的形勢,不再認為這次的勝利可以十拿九穩。

許從悅聽說過木槿的琴聲可以療人疾痛,再沒想到木槿的琴聲還可以用於打仗。

他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處短坡。

這麼厲害的沙暴,即使白天都未必能看清人影,何況是現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可他知道,那個懷.孕八.九個月的女子,他悄悄愛慕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卻從不敢吐露半個字的女子,就在那裡。

他的眼眶忽然熱了,一顆心卻又格外的安妥。

她就在和他靠得很近的地方,與他彼此呼應,攜手作戰……

「去殺了那個人,去殺了那個人……」

嘈雜的廝殺聲中,有北狄的將領用狄語在怒聲高呼。

顯然發現那琴音的古怪,決定先去對付彈琴之人。

就在這時,忽見一道焰火破開黑暗,流星般直竄夜空,在風沙里旋出了明藍絢紫的一大朵木槿花。

所有人都有片刻的停頓。

然後,便見又是兩道焰火先後飛上天空,緩緩綻出兩朵木槿花,被狂風裡翩然斜舞,花瓣似活了般舒展著,再被吹作璀璨星光,在血光瀰漫的黃沙里搖曳生姿,令人目眩神馳。

「是皇后!是吳國皇后、蜀國公主!活捉她!活捉她!」

又聽得狄人陣陣喝叫和鼓雜訊。

可琴聲仍在繼續,木槿明明還在山坡,那焰火又是誰放的?

那居心……不只是向附近的人求援吧?

------------你有謀,我有計,這天下,誰怕誰!----------------

木槿花的焰火飛天之處,正分佈著後方最強盛兵力,呈凹字形分佈。

狄兵仗著人多,終於找到了凹字形的那處缺口,向前猛攻。

蜀兵在黃沙漫卷的黑夜裡退著,看似不支,卻悄無聲息地拉大了網,只留了下風處的缺口。

狄兵越涌越多之際,忽聞哪裡傳來一聲叱喝:「放!」

狄兵攻擊得也小心,最前方的正是刀盾兵,聞言立時猜著有陷阱,連忙舉起盾牌,預備擋下暗中射來的暗器或飛箭。

但聞「噹噹」之聲不絕於耳,上風處果然有數十件圓圓的物事擲了過來,卻毫不銳利,甚至有些笨拙。

笨拙到一碰到擋過來的盾牌便裂了開來,或炸了開來……

滾滾濃煙,瞬間從那物事中冒出,順著偌大的風勢向下風處源源不斷湧來的狄兵吹去。

嗆咳聲里,近處的狄兵暈眩著紛紛倒下。

稍遠處的,一時未倒,也禁不住高叫道:「有毒煙,有毒煙……」

返身向來路奔逃撤退,然後或栽倒,或和後面的狄兵撞作一團。

更遠處的,被疾風捲來的迷煙一熏,雖藥性不足以令他們暈倒,卻也能讓他們四肢無力,頭暈目眩,再眼見前面的人倒地,再也顧不得判斷,掉頭便要奔逃。

可後面源源不斷都是沖著皇后而去的大批狄兵,早將他們去路堵住,又能往哪裡逃去?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往前沖,往前……」

有狄兵將領在呼喝下令,卻被那順著風勢飛快飄來的迷煙一嗆,眼前頓時一陣昏花,差點當場倒地。

「將軍,將軍……」

有人扶起他,卻已驚恐萬狀,也只搶住他往退縮著,卻被還在往前涌的人群堵住,只得慌忙亂叫道:「快撤!快撤!有陷阱,有陷阱!」

可暗夜沙暴里,話語哪能傳得到遠處?

不知哪裡傳來幾人在用半生不熟的狄語尖叫道:「將軍死了,將軍死了!」

又有人在叫道:「風神發怒,吃掉了好多人!」

「我們敗了,快逃,快逃!」

「那皇后是真命皇后,有神命護佑,過來的人都死了,死了!」

狄軍大嘩。

信也罷,不信也罷,眼見夥伴一個接一個倒下,自己恍如被妖風追著般渾身乏力,除了逃還能做什麼?

毒煙蔓延的越厲害,那驚恐傳播的速度越快。等毒煙被吹得快要消散時,幾乎整支狄軍都已大亂。

先前受了命令的人還在往這邊涌,這邊急於奪路逃命,只顧往外推搡……

附近蜀軍多站於上風處,且以布帛包住口鼻,極少受那迷煙影響,見狀齊齊吆喝著,砍殺著衝上前去。

混亂時,狄兵哪裡還辨得出勝敗,分得出敵我?只顧著按自己的本能推搡著,踩踏著,甚至揮起刀劍,努力要殺出自己的一條生路……

踩踏和自相殘殺而死的人,竟比被蜀軍所殺的還要多。

-----------女兒身,男兒志,我是木槿,我為自己代言------------

這一場戰役,蜀軍以五千大敗兩萬狄軍,斬首一萬有餘,多少年後尚為人津津樂道。

吳國皇后蕭木槿不肯居功,將戰功盡數歸於許從悅,但無人不知此戰因皇后而起,甚至得了風神護佑,故而邊民改回雁坡為皇後山。又因蕭木槿在此戰後失蹤,民間多猜疑其戰死,並指認距離皇後山不遠處的一處墳頭為其埋骨之處,命名為皇后墳,並立碑為記。

後來消息傳到吳帝許思顏耳中,氣急敗壞令人平墳砸碑,絕不許提個「死」字。

於是,無人再敢提什麼皇后墳,卻因為木槿曾是蜀國公主,轉而將那處地方稱作了公主墳。

這是明著欺蜀國國主遠在千里之外,沒辦法為自己的妹妹正名了。

可所謂的風神護佑,其實不過是一場沙暴而已;那噬人之物,不過是在當年蜀國夏后留下的「百步見閻羅」改裝而已。

木槿不像母后那樣好心,稟著醫者父母心,處處怕傷到人。

那麼好用的東西,對敵之際有煙無毒豈不太可惜了?

特別是醉霞湖之變,木槿吃了不少虧,便懊惱沒在自保方面多下工夫,於是頭一個便打起了這玩意兒的主意。

她找了極厲害的迷.葯混入其中,大手筆做了好幾百個,前往蜀國時便帶了二百個在身邊,如今跑來戰場,自然也會帶著。

以焰火引敵入陣,因風向施放迷煙,借言語動搖狄軍士氣,趁其後退全力反擊。

果然一擊見效。

一旦在恐慌中敗退,對方主將根本制止不住,險些連自己都被反衝回來的戰馬踩死,只得狼狽潰逃。

木槿遠遠見得大局已定,東邊已漸露一線天光,慢慢驅去黑暗,露出滿目狼藉,——多是敵人屍體,方才鬆了口氣,待要站起,身體一晃差點倒在身下的氈毯上。

「娘娘小心!」

青樺連忙扶住她,慢慢扶她坐到一旁預備好的摺疊藤椅上。

木槿哆嗦得厲害,卻笑道:「差點連這破椅子都坐不上了!嗯,快把我的琴收了。」

此時風勢略小,卻依然有塵灰漫漫撲向琴身。千陌深知龍吟九天琴異常珍貴,忙去將琴抱起,放入氈毯上的琴匣內。

目光掃過氈,千陌忽驚呼失聲。

此時天色微亮,他一眼便看到氈毯上有明顯的濕痕。

惟恐褻瀆皇后,他不敢伸手去驗那到底是不是血跡,只惶恐地看向木槿。

青樺等一眼瞧見,臉色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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