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
澄黃色的月光照射在漫漫黃沙之上,沙丘上是一道長長的足跡。荒漠上的夜晚,寒風如同利刃般刮在大地上,刀削般的波紋從丘頂一直延伸到沙丘低部的早已枯萎的灌木叢邊,把那旅人到來的足跡抹去。在那灰黑色的天空,只剩幾顆星辰依舊在它們本該在的地方閃耀,混亂的星空中,彷彿有一隻巨大的眼睛注視著地上的生靈們。
幾天前,我與洛柯夫先生憑著一張邀請函同一個前來這大漠之中「旅行」的年輕的紳士借乘著商人的駝隊來到了大漠的深處,【德克爾沃小鎮】一座建立在黃沙漫漫中的小鎮,至於它是如何建成的?這又是一件值得令人思考的事情,必竟在這才剛從大蕭條中緩過來的社會,又會是哪個人會想著在這人跡罕見的地方建造一座供人觀光的小鎮呢?
剛下駝背,我看著鎮外那大片的黃沙,時不時有風颳起一片「紗布」,我好似在其中看到有黃沙翻滾好似其中有著什麼東西在不斷穿梭,那是什麼鬼東西?我的背上有點起麻,卻只是一瞬間的事,我本想與洛柯夫先生談談。可就在這時,那位一直與我們同行的紳士站了出來打斷了我們的交談,向我和洛柯夫先生伸出了雙手,嘴裡說著感謝的話語,並告訴我們他的名字叫做亞多姆托斯,是這座小鎮的主人,也是他向我們發出的邀請函,邀請我們來到這裡做客的。
在那一剎,我和洛柯夫先生都感到了一股荒唐感,當然,我的這股荒唐感並不是對於知道了這名同行一路的紳士是這小鎮主人而產生的,而是對於他的名字,那是一種古怪的荒唐感,古怪到令我自己的身心產生了一种放空感,我不知道洛柯夫先生是否與我一般,產生了這种放空感,但我還是感覺到了這種不自然,一種本該本不該的自然。
隨後,亞多姆托斯告訴我們這座小鎮還在建設中,很多的地方還不完美,讓我們盡量別到那些地方,尤其是盡量兩個字,他聲音的很緊,有那麼一瞬間,我的放空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好奇與未知的恐懼。而洛柯夫先生則問出了一個古怪的問題:「為什麼是我們?」
對於洛柯夫先生的問題我感到很奇怪的同時也在心中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那個年輕的紳士笑了笑,他的笑聲十分難聽,如同吃了干苦的老皮鞋一般,令我的內心十分難受,但那种放空感確實更加的強烈了起來。慶幸的是,紳士只是笑了一會兒,便不在與我們談話了,也沒有回答,洛柯夫先生的問題,只是告訴我們,「不要亂走。」便轉身離開了,等我們回過神來時,紳士早已不在。
放空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輕微的厭惡感在我的胃中翻湧著,洛柯夫先生告訴我,那可能是中暑了,讓我盡量休息一下。
我點了點頭,隨後向著亞多姆托斯介紹時告訴我們的臨時住址前去。一路上,我們看到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那些神秘的充滿哲學氣息的古怪雕像,還有那些穿著迥異的工作人員們,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同我們一般的旅行者。
我看著那些工作人員從我的身旁走過,不經意間,我瞥見了他的手臂末端上畫著一個詭異的圖案,圖案的中間好似有一隻涌動的蠕蟲,在它的周圍則是無窮無盡的血色荊棘與黑色的觸腕交織著,明明只是一個圖案,我卻在其中看到了翻湧的混沌與漆黑的力量。
那個工作人員好似也看見了我一直注視著他手臂上的圖案,他那冷漠的目光直視我的雙眼,就那樣直勾勾的看著我,我從他的眼睛中看出那無窮的黑暗,如同深淵一般,吸釋著周圍的光塵。我的心臟慢了半拍,知道洛柯夫先生拍了我一下,我才知道,在與那人對視之後,我剛剛竟然走神了足足一個鐘頭,在那夏日裡最毒的太陽下足足暴晒了一個鐘頭,這一刻,我突然感覺到了一陣的噁心和眩暈,我在牆角嘔吐了半個鐘,幸運的是,亞多姆托斯就在附近,他迅速的為我找來了醫生,並幫我們處理好了居住事宜。
第二天,我依舊躺在這張搖晃的木床上,畢竟是免費的,又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呢?
只是我在床上躺著的這幾天,實在是有一些無聊,因為身處大漠,這裡的窗戶很小,窗外還鋪了一層紗布用以遮擋風沙,我住的地方很高,可以透過紗布那細小的孔隙看到小鎮外的場景,那漫天的黃沙如同金色的海洋,黃沙上那些乾枯的植被如同這金色海洋中別具一格的海草一般。這幾天見到的最多的人依舊是洛柯夫先生,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身體確實越來越虛弱了,肉眼可見的,他本該壯碩的肌肉,現在如同枯枝一般,他那紅潤的臉龐呈現著,詭異的鮮紅,時不時可以從他的頭上看到那灰色的筋絡,他整個人的狀態就像那枯萎的植被。
我時不時問他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該死的小鎮回到我那雖小卻溫暖的小家,而洛柯夫先生總是念叨著:「再等等,再等等…」
我有點擔憂他的狀態,洛柯夫先生卻表示他很好,不僅如此,他更是覺得自己甚至從未如此好過,可我看著他一天比一天衰弱的形體,我的內心恐懼,天啊!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現在的洛柯夫先生,就如同一隻人形蠕蟲,他的雙手如同乾枯的荊棘叢,他的身體呈現著詭異的腫脹,紅腫灰暗的雙眼無神而又麻木,他的外表早已扭曲,而他自己卻從未感覺到。
這天夜裡,白天洛柯夫先生的樣子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不斷的湧現,不斷的刺激著我的神經,我感覺我的周圍,有無數雙充滿著詭詐與麻目的眼睛直視著我,它們沒有蘊含任何情緒或是目的,它們就是那麼直勾勾的盯著我,我的內心充滿著煎熬與恐慌。
我顫顫悠悠的從床上爬了下來,想要通過那紗布罩住的窗戶看這個詭異的小鎮,我看見了那蒼白的月光照射在那幾條主要街道上,然而,此刻的街道上站滿著黑影,「他」們的目光好似直勾勾的盯著我,我從中又一次的看到了那無窮的黑暗與深淵,那到底是什麼?就在這時,我的耳邊傳來了一陣好似來自遙遠彼岸的笛聲,笛聲中彷彿蘊含著無窮無盡的褻瀆與神聖,矛盾的令人抓狂,我的內心彷彿被撕裂了一般。
「啊啊啊!」我睜開了血紅的雙眼,大聲的尖叫了起來,無盡的混亂,在我的心中涌動,砰!木門被撞開了,是洛柯夫先生!
洛柯夫先生抓住了我不斷揮舞的雙手,努力的安撫著我,想要使我冷靜下來,「沒事了,沒事了,亞瑟!冷靜一下……」,隨著洛柯夫先生的安撫聲,我高度緊張的內心漸漸的平息了下來,可我還是依舊感覺的到有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窺視感,它在那?我不斷的左顧右盼,想要發現它。
「亞瑟!冷靜一下!這裡沒有它!這裡什麼都沒有!」洛柯夫先生嚴肅地抓住我的雙臂,大聲的在我的耳邊吼道,彷彿是怕我不太清楚,他一隻手指著這個房間,在我的耳邊,一字一頓的說道,「這裡、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哪怕是一點灰塵都沒有幾點!這裡!什麼都!沒有!知道了嗎?不要再看了!」
我看著正常的洛柯夫先生,那種古怪的荒唐感又油然而生,咚咚咚,我的心跳聲在耳邊徘徊,我周圍的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洛柯夫先生嚴肅的樣子,在我面前定格。
一種皮靴子踩踏著木板吱吖吱吖的聲音在我耳邊徘徊著,伴隨著這個聲音在我耳邊越來越大,我彷彿看到了一個人影,逐漸的充滿了我的整個視野,哦!是是那個年輕的紳士!亞多姆托斯!
我看著他那雙麻木而又充滿扭曲的眼神,在其中,我看到了瘋狂,那是一種目空一切的瘋狂,有一股火在內中狂暴的燃燒,那是野心。
「為什麼?」
「哦,我親愛的亞瑟先生,我好像不止一次的囑咐過你們,不-要-亂-走吧?為什麼你們那麼不聽話呢?你們本該是第一批見證這個世界真相的人,哦不!是第一批見證「我」神跡的人!」亞多姆托斯緊閉著眼睛,張開著雙手彷彿其中還抱著整個世界,他緊握著雙手,就這樣持續了十個眨眼左右,他突然嘆了口氣,睜開了那雙充滿野心之火的雙目,繼續說道:「雖然你破壞了「遊戲規則」,但是我還是會給你一個機會,期待嗎?激動嗎?呵呵呵!我相信你在此之前一定看到了祂們,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趣?在無盡的扭曲的世界裡面掙扎,多麼美妙!」
他此時的外貌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我的眼前,那是一團由不知名物質構成的,扭曲的,令人厭惡的巨大蠕蟲,就像之前我看到的那個圖案一樣,祂的外表充滿著無窮無盡的混沌,扭曲的身體上,捆滿了一圈又一圈的荊棘,黑色而粘稠的液體在祂身上流淌,嘀嗒,嘀嗒,那該死的液體不斷的侵染著木製地板。空氣逐漸變得燥熱了起來,那煩躁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燒,我血液如同蠕蟲一般不斷的在我的身體里自由蠕動,彷彿它們也變得粘稠了起來,那一刻,我看到了很多,那些褻瀆了不知名神聖的人們,他們在眾人的監視之下,於那大漠中的地獄之火中煎熬著,那是他們的靈魂。
黑暗佔據了我的整個視野,煩躁的火焰逐漸變得瘋狂,我本該困難的呼吸,在此時變得不再困難,一呼一吸之間,彷彿大漠的寒風呼嘯。
「看啊!多麼可悲?那群悲催的,愚不可及的,不聽勸告的,他們自始至終就沒有任何敬畏!」那個扭曲的,充滿褻瀆的聲音在我耳邊徘徊,每一個音符都讓我的身心處在煎熬之中,祂的聲音又響起來「你害怕了?你們是怎麼樣的愚昧無知啊!這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東西!我給予你們仰視的機會!我給予你們來自祂們的神音!我滿足了你們那弱小愚昧的大腦與那蠢不可及的要求,你們想要的真相就在這裡,祂們一直都在這,祂們一直都在等著你們低下那無藥可救卻高傲無上的頭顱。」
祂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在我腦中不斷迴響,那充滿褻瀆的聲音是那麼的令人厭惡,哦!他們一定就是來自地獄的惡鬼,仁慈的父!求求你!把我們帶離著骯髒的泥潭吧!拯救我這隻迷途的羔羊吧!
我聽著耳邊呼嘯的風聲,而我周圍是黃沙遍地,天上唯有那一輪澄亮的月亮獨掛,其周圍沒有一顆星辰存在。我卻從那墨黑的天空中看到了那仍在狂歡的諸神。在那眾神之中,那明月之上,是那隻巨大的混沌蠕蟲,祂也在看著我,我卻不在感受到那來知未知的恐懼感。
又是一年夏天,我又一次回到了這荒涼的大漠中。我踩著鬆散的沙子,踏出了藏在岩石下的帳篷,看著那銀白色的月光撒在大漠里,我再也找不到洛柯夫先生了,就連那個小鎮也只剩下了殘垣斷壁,我曾經一度懷疑那就是一個可怕的噩夢,可我依舊無法說服自己,洛柯夫先生的消失與我手臂上那令人厭惡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