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陸行鴦一行人到石場的時候,剛過亥時。
石場既然靠近皇城,也是十分繁華的,雖說天色已晚,星月稀疏,到底因為幾家歌舞昇平的歌坊酒肆而顯現出靡靡的歡愉之景。
而這處,也正好是陸氏米鋪貨物的轉運點。
但凡大一點的鋪子,所有的貨運流程都不可能是獨自承擔,每個流程都有專門負責的人員與轉點。
在京中的陸氏米鋪是負責售賣的最終處,在它的前一站,就是負責收集運送並轉運給陸氏米鋪的石場霍家車行。
本為陸氏獨屬的車行近半年來卻接連出現了貨運延期的的狀況,老管家忍了小半年,終於將他們消極怠工的情況告到了陸行鴦的面前。
陸行鴦說一不二的作風大傢伙有目共睹,平白私下裡也頗多交往,並不想鬧得太難看,但這情況拖了這麼長時間,保不準哪天被自家主子發現,到時候查起來可與自己脫不開關係。
索性告發了他們,省的自己被日後牽連。
陸行鴦目光沉沉,望著面前霍家車行的大門。
「敲門。」
她的聲音在遠處傳來的歡聲笑語中顯得清清冷冷,但卻是字字入人身心。
小侍女畫綉忙應一聲,提著裙尾跑過去奮力敲門。
鐵環敲打在木門上「邦邦邦」的聲音在夜幕下尤為清晰,不消一刻,門裡邊傳來了小廝不耐煩地叫嚷:「大半夜的誰這麼著急呀,趕著去投胎嗎!」
那小廝揉著一雙睡眼惺忪的眼,學著前不久聽到的渾話,怒氣沖沖地開栓,卻在下一刻門打開時看到陸行鴦冷厲的眸光時嚇得渾身發麻。
「陸……陸掌柜!」他驚叫一聲,嚇得不知道先解釋還是直接跪地認錯時,陸行鴦一招手,身後跟著的六個強壯青年便將門猛力推開,擠過他直接奔向後堂。
而陸行鴦在隨後進門時,轉頭向他吩咐:「把你們管事的叫過來。」
霍家的管事霍義,聽到動靜趕過來的時候,便見到前鋪後堂的燈已經都被點起來了。
他的主家,京城數一數二的陸氏米鋪掌柜——十四歲的小主子陸行鴦,在明晃晃的燈光下慢悠悠的喝茶,注視著她帶過來的夥計們檢查貨物。
他捻袖擦拭著額角上的冷汗,趕忙慌慌張張跑到陸行鴦的面前。
「主子,這快半夜了,您怎麼來了?」霍義躬身向陸行鴦堆著笑,又轉身向身後小廝怒斥:「怎麼沒人告知我這個消息,你們是昏了頭,不知道自己主家是誰嗎?」
那小廝誠惶誠恐的不敢出聲,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消息,該是陸掌柜臨時起意,他委委屈屈地看向陸行鴦,指望著她像方才那樣為他出聲解圍。
可面前的人清清冷冷的模樣,並不說話。
好在這樣的僵局並沒有維持太久,帶來的六個夥計都是個頂個的好手,他們已經麻利地清點好了在車行的所有貨物。
畫綉趕忙將搜出的車行賬冊呈上。
「主子,車行現有八十六袋,與咱們賬冊上的數目對比,多了三十七袋河陽運來的。」
陸行鴦接過賬冊,粗略翻了翻,微笑:「霍管事,我竟然不知道,陸氏什麼時候在河陽也有米農供應了?」
「這……這」霍義乾笑了幾聲:「主子,是這樣的,下半年平城那處供給不足,我們幾家管事的就商量從河陽先拿貨,等到平城那邊集齊了再給補上,這……這事吧還沒有給您上報,這不也是貨還沒運到京中嘛!」
陸行鴦「哦」了一聲,覺得有趣。
「那麼,這多出的三十七袋霍管事是為仲冬做準備了?」
「唉!是!是!」霍義忙不怠地點頭。
「霍管事真是我陸氏的得力助手!」陸行鴦抬起頭來,笑意盈盈:「也怪行鴦年齡小,處事不周,竟要勞煩霍管事忙碌貨運之餘還要兼顧米糧分配,行鴦慚愧。」
霍義見面前的小主子臉上絲毫怒色不顯,只有信任的笑意,一顆在胸腔中劇烈跳動的心才慢慢平息下來,他直了直腰,提高了聲音:「唉——瞧您說的,為主子分憂,不就是我們這些人應該做的事情嘛。」
陸行鴦點了點頭,表示欣慰。
「行鴦魯莽了,深夜叨擾,不過還要麻煩霍管事安排我這六個夥計住處。」她站起身直了直腰,向畫綉偏了偏頭:「我的侍女已經為我打點好旅館了,畫綉,我們走吧。」
等到出了車行,畫綉還是一副懵懂的狀態:「不是,主子,咱們就這麼雷聲大雨點小的放過他了?」
「不然呢?」陸行鴦慢慢踩著自己的影子,回頭看向小畫綉。
「主子,那我們這樣連夜出發緊趕慢趕的到這兒是為了什麼啊?」畫綉委屈:「往常這個時候,我已經洗洗睡了!」
「不,你不能。」陸行鴦抬手捏了捏畫繡的小臉:「往常這個時候,該是你為你家主子送宵夜了。」
畫綉聞言眼冒精光:「主子,那咱——今天還吃嗎?」
「吃!你有什麼理由不吃?你沒有。」
畫綉表示激動,挽著陸行鴦的袖子:「走著!主子,咱們先去訂間客房,然後吃這地有名的水晶蝦糕!」
夜色沉沉,陸行鴦在做顛簸破碎的夢,等她好不容易睜開雙眼,窗外第一縷天光已經斜斜灑進來。
她看了看睡在身旁的畫綉,不忍叫醒她,悄悄起身穿上鞋襪。
走出旅館大門的時候,她留在霍鋪的其中一個小廝就從路旁迎了過來。
「主子,他們開始裝貨了。」
陸行鴦點點頭,示意小廝悄悄離去。
一盞茶后,她從石場的主道慢悠悠的散步,才走了沒幾步,便聽得蹄聲急促,兩輛拉車從拐角處進入視野。
她也停下,含笑看著趕車的車夫。
那車夫先前只以為是哪個頑童趁父母未醒出來偷買吃食,並未在意,但見她有堵路的架勢,不由眯眼細瞧了一番。
這一瞧不要緊,待他認出這是陸行鴦的時候,驚得差點鬆了馬鞭。
車停,陸行鴦繞著兩輛車走了一圈,很是嘉獎:「這麼早就運貨啦,太辛苦了。」
車夫堆著笑,直說這是分內之事。
哪知面前的主子忽然就冷了臉,吩咐:「運回去!」
「啊?主子,這——」
不等他說完,陸行鴦已經抓著車沿跳了上去,坐在米袋上悠悠閑閑地晃起了腳。
獨拿清冷冷的眸子看向他。
霍義望著轉角處消失的拉車,暗暗鬆了口氣,他嘲諷地笑了笑,準備回去睡個回籠覺時,視野中出現的自家熟悉的拉車就令他驚愕的瞪大雙眼。
他剛要板起臉來問車夫怎麼回事,就順著車夫苦兮兮的目光看到了陸行鴦。
見鬼!
卯時剛過,這在長身體的丫頭是怎麼做到起這麼早的!
待車停下,陸行鴦也不下來,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搶先開口:「霍管事,這三十七袋,就是昨日多出的從河陽來的吧。」
霍義覺得這初秋的早晨格外的冷,他不停地搓手,聲音還是發顫:「哎,是的。」
「霍管事好奇怪,怎麼不緊著先前的四十九袋先送過去?」
「這——主子,這兩批貨時間都差不多,都是剛收的新米,小的就覺得先後沒什麼關係了。」
「哦~」陸行鴦笑盈盈:「巧了,我剛換地方睡不著,起來到路上轉悠轉悠,正好告訴霍管事,京城鋪子那邊呀暫時還未缺貨,就先不運過去了。」
霍義眼皮猛的跳了一下,急聲道:「主子——」
「反正石場離京城很近,霍管事應該也不介意暫時將車行當個臨時存放點吧?」陸行鴦提高了音量,客客氣氣。
「哎——哎,是,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
陸行鴦對霍義的深明大義表示很滿意,順便告訴他近來無事,會在石場住上一段時間。
又貼心叫來自己的夥計,幫助霍義把米袋搬回原位。
「畫綉,走吧,我們去吃豆腐花!」她拉起急匆匆趕來的小丫頭,在霍義似悲似喜的注視中盈盈而去。
在她看不見的身後,馬夫一臉惶恐望向霍義:「管事,這貨怎麼辦?」
霍義擰起眉毛,不耐煩:「還能怎麼辦!先放著!跟王家知會一聲。」
他暗自啐了一口:「倒霉,老子就不信她能待上十天半個月!」
對於畫綉來說,在石場這三天簡直是太舒服了!
平常自家主子就算是人在京城,依然會各家商鋪各處跑,稍有空閑就會查賬冊,一個人默默琢磨。
可是現在!主子竟然在這個地方什麼事情也不做待了三天了!天知道當陸行鴦等了小半個時辰只是為了買一包棗泥糕與她分吃的時候自己有多麼的激動!
小丫頭眼含熱淚表達著自己的感動,並揚言要為自己主子肝腦塗地、誓死效忠。
陸行鴦摸摸小侍女的頭,想著以後這丫頭終歸是要嫁人的,怎麼輕易將這生死誓約脫口而出。
這習慣不好不好。
此時已是正午,陽光毒烈,畫綉貪戀街坊小食,主僕兩人就沒有回去,找了一個茶棚閑閑坐著。
陸行鴦有些倦了,她右手撐在桌上,左手握著一把小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有那麼一兩次,扇子差點從慢慢松力的手中掉落。
面前的畫綉正講著聽來的坊間趣事,發現有人騎馬過來,她探身瞧了瞧,不待人走進,就指向陸行鴦身後叫到:「唉!主子,那不是前幾天遇到的顧公子嗎?」
本是昏昏欲睡的陸行鴦回頭看去,見到顧尋安和他的小廝一人一馬疾馳過來,在茶棚這猛拉韁繩,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