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林如海被他弄得一愣,「出什麼事兒了?」
「姑父啊,侄兒險些就要斷子絕孫了!」
堂堂七尺男兒這會兒愣是像個小奶娃娃似的,跪坐在地上抱著姑父的大腿扯著嗓子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別提多凄慘了,卻又莫名叫人覺得有些嫌棄又好笑。
不過聽到他這話,林如海卻是笑不出來了,心裡陡然一驚,忙追問是怎麼個說法。
賈璉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中緩緩道來。
卻說他和王熙鳳夫妻二人成親十餘年,膝下也就那麼一個閨女養著,好不容易這回媳婦又揣上了孩子,他們兩口子自是欣喜若狂。
加之王熙鳳此次有孕不僅嗜酸如命,肚子漸漸大起來之後也是尖尖的,跟懷巧姐兒那時完全不同,就愈發覺得肚子里必定是個男孩兒,從此夫妻二人更加小心翼翼處處謹慎地護著肚子,只生怕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出點什麼岔子。
毫不誇張地說,往常風風火火的一個脂粉英雄,如今走在外頭一片樹葉子掉在頭上都能叫她擔心半天。
卻也不知究竟是怎麼的,如此小心翼翼反倒是更多了些七災八難似的。
有時想出去溜達溜達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結果莫名腳下打滑。
有時是走在府里好好兒的,冷不丁從哪個角落裡竄出來一隻張牙舞爪的大野貓直奔著人就來。
有時在自個兒屋子裡休息得好好兒的,午睡也好半夜三更也罷,可能突然之間屋頂上就會一陣鬧騰將人驚醒,打發人去一瞧,只說是看見野貓在屋頂上打架呢。
類似種種遭遇了不少,叫原本就緊張的王熙鳳也變得愈發精神緊繃起來,一度是吃不好睡不好,總說覺著有人要害她的孩子,整天疑神疑鬼的弄得身子也不大爽利。
當時賈璉還說她是想多了,尤二姐死後他那院子里連個正經算得上小妾的都沒了,頂多也不過就是類似平兒一般的丫頭罷了,借她們一百個膽子她們也不敢動這種心思啊。
除此之外又還有誰會想著要害王熙鳳肚子里的孩子?實在是想不著什麼人了。
故而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最初時都是覺得王熙鳳壓力太大想得有些多罷了,畢竟遭遇的這些狀況其實看著都挺尋常普通的,看不出什麼疑點來。
不過之後有件事的發生卻叫他們瞬間都慌了神。
那天夜裡老太太的身子又不好了,大半夜著急忙慌地去找了太醫,滿府上下聽著信兒的子孫們自然都得從床上爬起來趕緊去瞧瞧,王熙鳳和賈璉兩口子也不能例外。
誰知急匆匆走到半道兒上,突然一個人直勾勾地從後面一路狂奔著沖了過來,巨大的衝擊力當時就將王熙鳳連帶著平兒一同撞進了旁邊的池塘里。
等大伙兒七手八腳地將兩人給救了上來,王熙鳳已經因為驚嚇之餘狠灌了幾口水而暈死了過去,情急之下賈璉當時就直接將給老太太找的太醫截在了半道兒上。
也幸虧是救治及時,勉強也算是有驚無險,只不過卻也稍稍見了紅,得卧床好生靜養一段時日安胎,倘若再有點什麼刺激或意外這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等這一通混亂過後再想回過頭去找方才撞人的那人時早就來不及了,別說什麼人影,連根頭髮絲兒都沒留下。
若說先前還能勉強安慰自己說都是想多了,那這回可就當真沒法子再自欺欺人了。
縱然半夜漆黑一片,可當時卻也有人手裡提著燈籠在前頭引路的,不至於叫後面的人連人影都看不清才導致稀里糊塗撞上了。
再者說三更半夜到底是天塌下來了還是地龍翻身了?以那力度來看,當時那人絕對是鉚足了勁兒在狂奔的,簡直就跟失心瘋似的。
且當時賈璉和王熙鳳並肩而行,平兒攙扶著王熙鳳也跟在旁邊,一排三人誰也不撞偏就直勾勾地撞上了王熙鳳?連平兒都是因為攙扶著王熙鳳故而才被帶著掉了下去。
無論從哪方面來分析,這都絕不像是一場意外。
然而叫夫妻二人想破了腦袋卻也想不明白究竟能是誰盯上了這個孩子。
一般來說這種事大多也就是發生在一家子的妻妾之間,可賈璉人雖說花花腸子一大堆,卻架不住王熙鳳嚴防死守雌威極盛,至少這家裡的一畝三分地是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
加之先前尤二姐極其腹中胎兒的死更是叫那些個丫頭們嚇破了膽,別說去害王熙鳳的孩子了,連賈璉的身她們都輕易不敢靠近的。
既然不是妻妾之爭,那總不能是邢夫人或者賈赦的小妾乾的吧?這不是胡扯嗎?賈璉這麼大個兒子還杵在這兒呢,下手害一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孫輩圖個什麼?有毛病不是?
自家大房找不著懷疑目標,夫妻倆這目光自然而然就往外放了放。
頭一個懷疑目標就是王夫人。
「先前那批金銀的去處,我那好姑媽顯然早已經認定了就是咱們夫妻二人乾的……她那人向來嗜錢如命,那金子銀子說是她的命根子都一點兒不帶誇張的,誰敢從她手裡掏銀子那簡直就是在戳她的眼珠子扯她的命根子,她能善罷甘休才有鬼了,是人是鬼她都敢抖擻起來跟對方大戰三百回合不可。」
王熙鳳冷著臉面帶譏諷,咬牙切齒道:「你想想那是多大一筆數目的銀錢,她能那麼容易就認栽了嗎?若非我跟她是同一脈的同一個老祖宗,她指不定在背後連我祖宗十八代都咒了個遍呢!」
「倒也不至於對一個無辜胎兒下毒手吧?」賈璉仍有些遲疑不敢相信,「怎麼說你們也都是同姓王的嫡親姑侄,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也有王家的血脈呢,從你們那邊的關係來論還得叫她一聲姑姥姥,她真能下得去手?」
王熙鳳白了他一眼,「這麼多年了你竟還未看清她?最是個面慈心狠之人。為了她自個兒她什麼事干不出來?就說薛姨媽跟她還是親姐妹呢,她不也照樣拿著人家當猴兒耍?最後人家醒悟了顛兒了,她竟還能拿薛蟠的事出來威脅人家,你且瞧瞧她那像是有什麼血肉親情的人嗎?」
「我王熙鳳雖也是心狠之人,可我對至親之人卻也好歹還有那麼一份情誼在,若不然當初我也不會拿了五千兩出來救迎春是不是?甚至大老爺拿捏著我騎在我頭上拉屎撒尿……要擱旁人我有百八十種法子收拾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偏誰叫他是你親老子。」
「是是是,奶奶的心總歸還是熱的。」賈璉不免心虛,只連連點頭附和著好一頓誇。
王熙鳳也懶得搭理他,接著說道:「但我那好姑媽跟我可還不一樣,叫我說呢,她那人不僅心是黑的,連血都是冷的,什麼骨肉親情在她眼裡都比不上那點子利益來得實在。」
話到此處,她這粉面不禁又一次露出了煞氣,「想當初我才進府時跟她多親近啊,處處信著她依賴她,是以當時她將那門子買賣介紹給我時我才不帶絲毫懷疑的,還滿心感激她的好呢,卻誰想到頭來才發現竟是將那要命的刀子懸在了我的頭上!」
「府里多年來早就被她給掏空了,她自個兒懶得再費那個勁吃力不討好,這才痛快地將管家權交到了我手裡,又怕我沒頂不住府里的虧空無處生錢,於是介紹了那樣一門子「好」買賣給我,順帶還將她自個兒給摘了出去……若非林家姑姑提醒了那麼一嘴,只怕我當真得等到刀子落在脖子上那天才能發現,卻原來那些屬於她的個屎盆子都被扣在了我的頭上!」
「你說說,這人究竟該有多心狠啊?我是她的親侄女她都敢如此坑我,坑得那是乾脆利落毫不留情,更何況我肚子里這麼個骨肉呢?要說她出於想報復我來害這個孩子,那我絕對是一百個一千個信,她就是那麼一個蛇蠍毒婦!」
聽罷這番話,賈璉對王夫人的懷疑也愈發深了許多。
的確,從目前種種來看嫌疑最大的就是這個王夫人,其他人……他還真想不出能有誰了。
誰想他這才表示了認同,王熙鳳自個兒倒是又遲疑起來。
手撫著肚子輕柔地來回撫摸,一雙銳利的鳳眼微微一眯,「其實我這心裡還有個懷疑對象……」
「誰?」
「老太太。」
賈璉當即驚得一蹦三尺高,「你瘋了不成?老太太……」許是覺著自個兒聲音太大了些,下意識往門口瞥了一眼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太太怎麼可能?這可是她的嫡親曾孫子!是頭一個寶貝曾孫!」
王熙鳳卻顯得異常冷靜,看向他連著幾個疑問甩了出來,「那天究竟是因著什麼咱們才大半夜從床上爬起來出門去的?老太太雖說身子不大好,但近來可沒有發生什麼事是能突然刺激到她的,好端端的怎麼就又突然犯病了鬧得非得大半夜喊太醫的地步?又究竟是怎麼的,偏好巧不巧那人就剛剛好在那兒等著我呢?」
「你不覺得這件事實在是太巧了嗎?除了老太太自個兒,還有誰能算到那天晚上她要病了要叫太醫?怎麼偏就趕上了?難不成是天上的神仙掐指一算?我看是天大的笑話還差不多。」
這番分析聽在誰的耳朵里都不免會生起些許狐疑,可賈璉遲疑了一瞬之後卻還是連連搖頭表示不可能,堅決不可能。
「老太太沒有理由害她的親曾孫。」
王熙鳳又笑了,「那件事我那好姑媽都猜著了,你當老太太比她蠢不成?幾次三番我那好姑媽對著咱們發難,可都是老太太將人給壓下去的,你猜她究竟知不知曉?又究竟恨不恨咱們?」
「再者還有先前算計林家姑父那件事,偌大一個府里說來說去其實攏共也就這麼點子人,二房首先就毫無疑問被排除了,剩下還有誰能給林家姑父當那個姦細?你覺得老太太當真是琢磨不透猜不著嗎?之所以隱忍不發也不過就是有些什麼顧忌罷了,可時不時話里話外卻也沒少敲打我恐嚇我。」
「這樣兩件事擱在那兒,在老太太眼裡咱們就跟那吃裡扒外的畜生也沒什麼區別了,尤其是林家姑父那件事,那可是直接導致老太太的算計失敗不說,還徹底斷絕了林家和賈家的親戚情分,甚至至親外頭都還流傳著咱們家老太太的「豐功偉績」呢,都成那全京城唾棄的對象了,你說老太太她心裡究竟恨不恨?」
怎麼能不恨?
易地而處,誰處在老太太那個位子上能不恨?
算計不成其實倒也還罷了,關鍵是被林家抓住機會徹底斷絕情分這一點實在是叫人無法原諒。
賈璉陷入了沉默,臉色陰沉沉的,可思來想去他卻還是不願相信這個猜測。
「老太太若是真恨咱們,有什麼也大可沖著咱們來,如何就到要對自己嫡親的曾孫子下毒手的地步了?這太荒謬了,絕不可能!」
王熙鳳見他堅決否認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心中卻是冷笑連連。
到底是賈家的兒孫,死活就是不肯相信自家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個什麼狠人呢。
要論了解,那還得是女人最了解女人。
想當年老國公身邊可是也有不少小妾的,卻為何膝下只有三個子女,還無一例外都是嫡出?難不成那些個年輕的小姑娘都不能生?
這也未免太可笑了,其中究竟是個什麼隱情稍微動點腦子想想都能猜得出來。
還有後面算計林家姑父的事,人家瓜爾佳氏的小姑娘招誰惹誰了?年紀輕輕被皇上指給一個比自個兒父親還大的男人做續弦本就夠委屈了,這還沒進門就盯上了人家的肚子不肯叫人生出孩子來,是個人能幹出來的事兒嗎?
再說那襲人,最初襲人可是在老太太跟前的人,是老太太瞧著她好才將她給了寶玉。
說是寶玉的大丫頭,其實拿的月錢都是比著府里的姨娘來的,這其中的含義壓根兒就無需多說,本就是打著日後將襲人開臉放在寶玉房裡的主意呢。
不過寶玉年少懵懂開了竅,跟襲人先有了那檔子事兒以致珠胎暗結,可老太太卻是毫不念舊情,更不念那腹中寶玉的血脈,說打就直接一碗葯灌了下去。
按說老太太這樣的處置方法雖說殘酷了些,可也的確是大多數人都會有的選擇,只不過那樣效用兇猛的藥物一看便知是那等虎狼之葯,一碗灌下去再加上後面那樣的磋磨折騰,襲人將來只怕是做不成母親了。
這些姑且勉強算是外八路的人倒也還罷了,可如今住在府里的史湘雲呢?那可是老太太的內侄孫女,同樣出自一個祖宗的至親。
如今寶玉是個什麼樣的名聲誰人不知呢?外頭隨處打聽打聽,誰聽著這位賈家寶二爺不搖頭?那一檔一檔的桃色事件都傳遍了。
正經人家的姑娘看著他都得遠遠地繞路走,生怕沾著一星半點兒被壞了名聲,偏老太太卻將雲丫頭給接了過來,讓她整天和寶玉坐卧一處肆意嬉戲打鬧。
府里私底下不少人都在說這位史大姑娘只怕就是未來的寶二奶奶了……若當真是如此倒也還好,可要叫她說呢,老太太這會兒還沒下定決心要將雲丫頭和寶玉湊一對兒呢,真要說那也就是在騎驢找馬。
若將來寶玉的婚事實在艱難,那順理成章的就叫雲丫頭嫁過來算了,倘若找著了更好的,雲丫頭便也只有被捨棄的份兒。
這才是老太太心裡頭真正的打算呢。
說起來的確是一片苦心為了寶玉,可對於史湘雲來說又是何等殘忍?
不小的一個姑娘了,整天跟這樣一個名聲在外的花花公子同進同出坐卧一處,哪個正經人家還敢聘娶她?外頭去打聽打聽那名聲就知曉了,她還聽著有那猥瑣之人編排什麼史家姑娘早已不是什麼處子之身了,指定跟寶二爺有了一腿。
這樣的後果老太太果真預料不到嗎?恐怕並非如此。
再有林黛玉這個親外孫女,平日里說的是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該算計的時候又手軟心軟了嗎?人家堂堂一品大員的嫡女,親姑姑還是未來的皇子妃,嫁去哪家高門權貴不能過快活日子,非得嫁寶玉?
這一樁樁一件件,老太太哪裡就無辜了?
外頭的人說的其實一點兒也沒錯,他們家這位老太太也是個面慈心狠的主兒啊,跟她家那位好姑媽其實極其相似。
越想,王熙鳳就越覺得老太太對自己的孩子下毒手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只不過還有點遲疑的是,她所認為的那些理由真要拿出來說彷彿又有些過於牽強了。
夫妻二人里裡外外扒拉了好幾遍,最終也還是沒能有個確切的說法,只愈發提心弔膽地護著這個孩子,恨不得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王熙鳳自個兒也知曉這樣的精神狀態實在不利於養胎,可她卻也實在沒法子,躲在陰暗處的那條毒蛇一天不曾揪出來,她又怎能高枕無憂呢?
誰想正在他們一籌莫展之際,事情卻突然發生了一個神轉折。
許是年紀太大了近來又諸事繁雜導致精神壓力太大的緣故,也不知究竟是從何時起,老太太竟有了個說夢話的毛病。
當然了,老太太接連被刺激得是嘴巴愈發歪得厲害,口齒含糊得很,磕磕巴巴一句話往往需要人仔細聽著分辨才能弄明白,故而這夢話其實也沒什麼人放在心上,平日里守夜的丫頭大多直接就忽略掉了。
結果那天晚上鴛鴦……並非先前那個鴛鴦,而是後來從底下選上來的一個丫頭頂替的這個名字,老太太跟前的丫頭素來只換人不換名。
那新來的鴛鴦年紀小好奇心重,夜裡守著床邊閑著慌,剛好又碰見老太太夢裡說胡話,便側耳細聽了一番,誰想這不聽還不打緊,一聽之下當時小臉兒就嚇白了。
就聽老太太一直反反覆復念叨著什麼寶玉什麼襲爵,又說什麼大房無男丁……話是說得顛三倒四的,也含糊得很,可機敏的小丫頭卻還是仔細分辨出來了,又聯想到近日來恨不得鬧得府里天翻地覆的「璉二奶奶落水」事件,當時人就懵住了。
「幸虧我家奶奶心眼兒多,早早地將那丫頭給收買了,原是為的在老太太跟前能探聽些消息,真要再遇上什麼類似上回算計姑父那樣的事兒也好早有準備,誰曾想卻竟是意外收穫了這樣一個驚天秘密呢?」
思及此,賈璉仍不禁悲從中來,哭道:「我是千算萬算怎麼也不曾算到,原來不是什麼二太太更不是旁的什麼人,而是我的親祖母啊!我的親祖母想叫我斷子絕孫啊!」
林如海也被這消息給狠狠震驚住了,一時之間竟是忘了反應。
就聽賈璉接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天搶地,「早就知曉她偏疼寶玉,侄兒我雖心裡頭有些不舒服,可到底也年長寶玉那麼多歲數,也就不跟他一個小孩子計較了,卻是萬萬沒想到,她竟是偏心偏到了這個份兒上。」
「榮國府原就是屬於咱們大房的,這些年來因著她的緣故一直叫二房住著榮禧堂,咱們大房反倒是憋屈地縮在一角……這倒也罷了,全當是哄老太太高興也不值當什麼,可如今她竟是得寸進尺,連這爵位都想拿給二房,甚至為此不惜叫我斷子絕孫……這得是多狠的心腸啊?誰家能有這樣的祖母?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頓了頓,就著衣裳擤了把鼻涕又接著抽噎道:「今兒是為了好叫寶玉順理成章接手榮國府而算計我的兒子,他日會不會又想著我杵在中間太礙事了,索性早早地將我也送去歸西好叫她的寶貝鳳凰蛋早日繼承榮國府呢?我是不願將我那親祖母想得這樣陰狠,可事實擺在眼前,叫我如何還能自欺欺人啊?」
林如海瞧著那皺巴巴的衣服上的黏液,不禁有些嫌棄地縮了縮腿腳。
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的賈璉壓根兒就不曾發覺,接著哽咽道:「姑父您是不知曉,自打知曉這事兒后侄兒是整天整夜寢食難安啊,就感覺頭上懸著一把寒光閃爍的刀子呢,隨時能落下來要了咱們父子的小命兒……我媳婦挺著大肚子呢也是跟著一天天的如坐針氈,整個人都焦慮暴躁得不像樣,再這樣下去可就別等人家來害咱們了,咱們早晚都能將自己折磨死。」
「我這思來想去覺得這麼著也實在不是個事兒,好歹日子還得過下去啊……老太太到底是我的親祖母,是榮國府的老祖宗,咱們做小輩的招惹不起,更別想著報復什麼了……既是惹不起那還能躲不起嗎?我就想著……實在不行我就帶著我媳婦搬出去住罷……」
「怎麼?老太太不同意?」林如海問道。
賈璉抽了抽鼻子,瓮聲瓮氣道:「還沒敢提,怕老太太察覺到什麼,到時候就更加難辦了……侄兒愚鈍,父親也是個沒什麼主意的糊塗人,將咱們一家幾口綁在一塊兒那腦子也比不上姑父一個的,是以侄兒這才厚著臉皮上門來求姑父幫忙出個主意,救咱們父子一命罷。」
「行了,你先起來罷,堂堂七尺男兒這般哭哭啼啼像個什麼樣子?去將你的臉洗洗,換身乾淨的衣裳再來。」說著便叫小廝進來帶著他下去了。
賈璉倒也乖得跟那小貓崽子似的,姑父說什麼就聽什麼,二話不說順著小廝的攙扶就爬了起來,誰想跪坐在地上太久,這雙腿麻了一時之間沒站得穩,結果整個人又「啪嘰」一下栽下去摔了個五體投地。
那眼眶紅腫又滿臉都是鼻涕眼淚的混合物,再加上這般狼狽姿勢……真真是沒眼看。
林如海無語地捂了眼,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半晌,忽而發出一聲嘆息。
老太太的狠毒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認知,與他記憶中髮妻嘴裡所念叨的那位慈愛的老太太簡直判若兩人。
也不知髮妻若泉下有知看到這一切究竟是會作何感想,想來也難免會感到驚愕痛苦失望吧?
「侄兒丟醜了……」重新變得整潔的賈璉又回到了書房裡,低垂著頭顯得有些喪氣,臉上還帶著些許不自在的紅。
「坐罷。」林如海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淡淡說道:「你的擔憂是人之常情,可你父親是榮國府襲爵之人,你是他唯一的兒子……要想搬出去也不是沒可能,除非你放棄繼承榮國府。」
這一點賈璉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他才這般為難糾結呢。
一方面怕繼續留在府里早晚有一天自己和兒子的小命不保,一方面又不甘心放棄榮國府的繼承權。
猶豫片刻,賈璉一咬牙恨恨道:「這榮國府本就是屬於咱們大房的,我若是放棄一走了之,豈不剛好如了老太太的願?她為了她的寶貝鳳凰蛋那樣算計我們,叫我怎能甘心將榮國府拱手相讓?」
「說到底還是魚與熊掌意欲兼得。」林如海一語道破了他的那點兒小心思,捧起茶碗呷了一口,接著說道:「既然你不能搬出去,那何不將二房給分出去?按理來說老國公走了之後你父親繼承了榮國府,這個家其實就可以分了,只不過老太太還活著,她堅持咬死不肯分便分不得罷了。」
「可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你們又還有什麼好顧慮的?說句難聽的話,老太太如今人都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了,說話亦是口齒含糊半天哼哧不清一句話的,倘若再受個什麼刺激……估摸著這情況恐怕就該更嚴重了。」
賈璉目光一閃,彷彿明白了什麼。
林如海則仍舊是一臉淡然自若,彷彿只是隨口一句無心之言罷了,接著說道:「只要老太太不反對,作為榮國府的當家人,你父親便有十足的資格將二房分出去另過,至於老太太……按理作為長子長孫奉養老太太的確是理所應當,只是老太太素來偏疼寶玉這個乖孫,想必也是十分不舍與其分開的……」
「老太太都到這把歲數了,何必還為著那點規矩為了自己顏面上好看不被人指摘而強行逆了老太太的意願呢?禮法規矩是死的,什麼都比不上老人家自身的意願來得重要。」
賈璉頓時就悟了。
老太太人都到這個地步了,先前太醫也不止一次叮囑千萬不能叫她再受什麼刺激,否則恐怕人就該真徹底癱了……既是如此那還有什麼好怕的?不如索性就狠狠刺激一下叫她徹底躺在床上不能言不能動也罷。
到時候什麼不都還是他們大房說了算?
二房多年來鳩佔鵲巢的行為早就叫他們大房滿心怨憤了,抓住這個機會將二房踢出去豈不美哉?也省得王夫人整天用那種陰惻惻的眼神盯著他們夫妻倆。
縱然這回的事是老太太所為不關王夫人什麼事,但誰知道她哪天會不會突然竄出來咬他們一口?說他是做賊心虛也好,總之他是當真如芒在背的。
而老太太視寶玉為命根子這件事也根本就不是什麼秘密,是個人都知曉,趁機將老太太和二房一起攆出去在外人看來卻也算是合情合理。
退一步來說,就算真有人覺得這樣干不對,覺得他們大房不孝什麼的,那又有什麼關係?老太太都成那樣了也不能自個兒跳起來去哭訴告狀,全憑旁人一張嘴胡亂猜測罷了,能少塊肉還是怎麼著?
反正他老子是個混不吝的,那臉皮比城牆還要厚一些呢,旁人說道幾句算什麼?便是懟著脊梁骨戳都不在意的。
越想賈璉這顆心便越是蠢蠢欲動,那臉上激動的神情都快遮掩不住了,一時又心生懊惱。
他怎麼就想著要自個兒搬出去呢?明明榮國府是屬於他的啊,憑什麼他要被迫帶著妻兒避開出去?合該將那些個礙眼的人都踢出去才對嘛!
果真是蠢死的。
「多謝姑父指點!侄兒父子兩個的小命全靠姑父挽救了,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得了得了。」林如海抬手打斷了他的彩虹屁,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嘴,「雖說你們大房將二房分出去這件事按理來說無可厚非,但老太太的去留的確還是會存在些非議……世人皆不喜那等涼薄無情之人,當今聖上尤其注重孝道,是以分家之時你們還是要心裡有數。」
「別一雙眼睛總盯著那點子黃白之物挪不開,該舍時就狠狠心多舍一些,不是便宜二房便宜老太太,而是為你們自個兒留一條後路,以免將來叫人拿捏住話柄又是一條罪過。」
賈璉先是皺了皺眉,表情顯而易見的有些不情願,可轉念一想……如今他也是要有兒子的人了,縱是不為了他自個兒,也全當是為兒子積福罷了,總歸能分的財產也就是明面上那點東西,實則他們夫妻兩個手裡卻還有那麼一批金錠銀錠捏著呢,叫兒子閨女吃香喝辣一輩子也不愁。
於是他便點點頭聽話地應了,又不好意思地說道:「還未來得及恭喜姑父,這點薄禮還請姑父切莫嫌棄,待將來我那小表弟出生之時侄兒再帶著媳婦攜厚禮前來祝賀。」
林如海含笑頷首,心情肉眼可見的變得愉悅起來。
眼看夜色已深,賈璉也並未再多逗留,說了兩句客套話之後便起身告辭離去。
想也能預見,不久的將來這榮國府只怕又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故了。
這樣的事林如海原是不想叫家裡的兩個小姑娘知曉的,可想了想,他也總不可能一輩子護著兩個小姑娘,還是得叫她們自己知道知道「人心險惡」這四個字才好。
將來是嫁了人也好,還是等他百年之後也罷,只有她們自個兒真正能立得起來了他才能放心啊。
於是乎,翌日林如海便毫無保留地將這事兒給說了出來。
林黛玉的驚愕就不說了,就連林言君都險些被驚掉了下巴呢。
誰能想到呢?對外人心狠也就罷了,連對著自家的骨肉血脈都能這樣狠辣……
這賈寶玉還真是賈母的心尖肉啊,為了他可真真是什麼都能算計什麼人都能下毒手。
她也就想不明白了,究竟這是著了什麼魔才叫賈母如此偏心?難不成是賈寶玉給賈母下了什麼蠱?
簡直不可思議。
胡亂瞎尋思之際,林言君不免又聯想到了賈璉早逝的兄長賈瑚。
那是賈赦的嫡長子,據說打小聰慧機靈人也乖巧好學,與不學無術的賈璉是截然不同的,只不過小小年紀就莫名夭折了,隨後賈赦的嫡妻受不住刺激也一病不起,早早隨著長子撒手而去。
後世對於賈瑚的早夭一直就有很多猜測,有人說是王夫人乾的,有人說是賈母乾的,還有人說是她們婆媳兩個聯手乾的……甚至還有人說,賈璉之所以長歪了也是她們蓄意為之,理由嘛大抵都是一樣,為了爭奪榮國府的繼承權。
對這些說法原本林言君也就是聽聽就罷了,全當是個樂子看得還挺有滋有味兒,只不過有了如今這樣一樁事擺在眼前,她對這種顯得有些荒謬的猜測倒不免開始抱懷疑態度了。
大家族裡的這些人和事,有時候真就不能以常理來推測。
利益至上、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些詞在這些人的身上簡直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過賈家這些人怕是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為了一個榮國府互相算計甚至狠心下毒手,到頭來爭搶的卻註定是一場鏡花水月罷了。
榮國府的衰亡是註定的,不是眼下也會是不久的將來。
今日你爭我搶誰也不饒誰,明明是至親之人卻鬧了個你死我活互相仇視,將來卻一個也跑不掉被清算的命運。
分出去的二房跑不掉,看著彷彿是守住了榮國府的勝利者大房也跑不掉。
覆巢之下無完卵。
權勢富貴到頭來終究也不過是一片說散就散的過眼雲煙罷了。
林言君不免有些唏噓,從中看到一些赤果果醜陋無比的真相的同時,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人活一世,什麼權利也好潑天富貴也罷,都比不上身邊的親人來得重要。
情之一字才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無論是親情愛情或是友情,都是最值得人珍而重之的東西。
思及此,林言君決定回頭就跟四爺討一副「情」字來,日後就隨著她出嫁帶上,裱起來一輩子懸挂在卧室里不摘下來了。
既是時刻警醒她自己,也是給四爺的一記警鐘,以免將來他們誰不小心迷失在權勢之中不可自拔。
在家裡住了小半個月,林言君便又再次收拾包裹回到了宮裡。
而就在她回宮的前兩天,那榮國府的大戰終於還是爆發了。
說來也是好笑,老太太為了賈寶玉整天算計這算計那,就連人都躺在床上了還不消停,說一句殫精竭慮也真是不為過了。
可她的寶貝鳳凰蛋呢?
整天仍是天真懵懂無憂無慮的跟一堆俏丫頭扎堆兒玩鬧,身邊還時刻跟著個打不得攆不得的戲子蔣玉菡……原本就有些首尾的兩個人,整天膩歪在一處能不出點什麼事兒嗎?
不聲不響的都不知有過幾回見不得人的勾當了,只是先前他們自個兒偷偷摸摸的做得隱蔽,加之身邊的人也有意幫忙打掩護這才壓了下去,可這回卻被有心的賈璉王熙鳳兩口子給抓了個正著。
當時就直接給捅了出來,叫人直接抓了個現行不說還給傳了出去,讓原本就花名在外的賈寶玉更添了一筆談資。
得知消息的老太太哪裡受得住這刺激啊?當即就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沒緩得上來,暈死了過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連番刺激下,半身不遂的老太太算是徹底癱了。
果真什麼都比不上賈寶玉這個命根子有用。
賈璉和王熙鳳兩口子見狀可算是鬆了口氣,而後沒多久就快刀斬亂麻,不容分說的堅決分家。
無論賈家其他族人怎麼勸也好,還是王夫人怎麼鬧騰得上躥下跳也罷,總之在沒有老太太的阻攔之下這個家還是成功分了。
這中間又是鬧得怎樣的一地雞毛不提也罷,反正等林言君聽到消息時,二房兩口子已經拖家帶口灰溜溜地被攆出去了。
當然了,在外人看來他們可是一點也都不可憐,畢竟那後頭一輛輛馬車可都是滿滿當當的家當,還有那麼多丫頭婆子小廝跟著呢,浩浩蕩蕩的很是威風,叫誰瞧著都不會覺得說大房虧待了他們。
這裡頭的怨恨苦水也就只有他們自個兒知曉了。
畢竟脫離了榮國府他們二房可就成一介平民了,勉強也就算個小有家產的富戶罷了,較之過去簡直有如雲泥之別。!
聽說和異性朋友討論本書情節的,很容易發展成戀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