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千日枯,燕娘重病,誰的謀
進了雲家堡,原本是該去見祖母的,但在半路,秋婆婆拉住了她,笑著問:
「七小姐,今日回來是為賀雪夫人四十華誕而來的吧!」
婆婆一臉的慈祥,笑意暖暖。8
在這樣一個人吃人的城堡內,沒有幾個人可以做到真誠,一個個都戴著面具,秋婆婆是少數待雲沁好的人中的一個,打小看著她長大,特別的親,乃是一個親厚的長者。
「嗯!在這雲家堡,也只有秋婆婆會記得這個日子了。沁兒替母親謝謝您的惦念!榛」
雲沁微微笑,福了一禮。
秋婆婆搖頭,扶住,拍她手背,一臉不苟同的說:
「錯了,錯了。老太太也記得的,大後天不是,老太太一早讓人在備壽宴了,一直嘮叨著,要給你娘辦一辦。四十華壽,是人生第一個大壽,堡主忙,不記得了,但老太太不會委屈燕夫人。她的可疼著你娘親的!這不,剛剛還發下話來,說,讓你先去見燕夫人,這麼多年沒見,你娘親肯定想你想的發慌,至於她那邊,可以待會兒過去,今兒晚上,老太太會在她園子設宴,給你接風。縱然堡里其他人不待見你,老太太待見。移」
雲沁「咦」了一聲,想了想,才道:
「後天,芷夫人不是要替九小姐辦十六歲辰宴嗎?」
燕娘的生日和雲依的生日在一日里。
雲沁記得小時候,父親曾給母親辦過一個兩個生日,體體面面的,母親總是很高興,笑的如怒放的花蕾,美的驚人——母親的美,輕易能留住父親的眼光。
後來卻出了不潔之事,母親終被冷落,父親不再來母親房裡。
又後來,嫡母在這天喜添千金,自此,所有人只記得這一日是九小姐的辰誕,無人會惦記那也是燕夫人的生辰。
每一年,大夫人都會大肆操辦自己幾個女子的辰誕,堡里的人,多數都會參加,只有她們母女不必出席,冷清的居於一隅,過那看似與世無爭的日子。而每年的這一天,外頭熱熱鬧鬧,裡面便只有她們母女對著幾個清淡的小菜,過一過。
秦逍後來知道了,想替未來的丈母娘慶賀一番,添幾分喜興,被母親拒絕。
對母親來說,不是父親親手操辦的辰宴,過,或不過,沒什麼差別。
母親對父親有著一種深深的痴迷,已經做到了無怨無悔。
「那又如何?她們過她們的,我們過我們的。」
秋婆婆笑眯眯道
「老太太說了,今年她會在燾園內幫你娘操辦,熱鬧一下!九小姐的生辰哪及燕姬夫人生辰來的要緊。」
「嗯!」
雲沁點頭,心頭生出幾分感激起來,在這個家,也只有老太太令母親能感覺到些許溫暖。
縱然這麼做,有可能會得罪大夫人,會遭大夫人的嫉恨,但是,沒關係,她不是嚇大的。
秋婆婆一徑將她往燕園領了過去,一路之上,引來無數奴婢的圍觀,更有一個大腹便便少婦捧著肚子在那綠蔭重中的涼亭,嬌嫡滴的輕問:
「這是誰啊?」
一身布衣,卻沒有卑微之色,雖然膚色粗厚而烏沉,但那身形,卻顯得無比的玲瓏有致,背影一看便是一個美人兒,正面看,其實也不算丑,五官端正的很,屬於耐看型,尤其笑起來的時候,顯得燦爛無比,那孩子尤是:烏黑烏黑的大眼睛,別提有多動人了。
有些老資格的奴婢細細瞅了又瞅,看了又看,便驚呼起來:
「是七小姐!天,是七小姐回來了呢!」
「還把小孽種帶了回來!」
「是啊,是啊,她怎有那個臉啊……」
「老太太好像還疼著她呢……看,那可是秋婆婆在帶路……七小姐的運氣一直就這麼好!」
雲沁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傳得全堡皆知,各種流言蜚語,滿天飛,多數都是譏諷的。
***
雲家堡里的園子,多數以主人的名字命名,是故,燕夫人住的地方,被稱之為燕樓。
這燕樓,座落的極偏,在一大片竹林後面,一個小小的園子,安安靜靜的屹立在那裡,前院種了一些花花草草,打掃的很乾凈,有菊香陣陣飄著,給這燕樓抹上了一份超然世外的極雅緻的美。8
她的母親,便是那樣一種人,有時,她會想,如此女子,就怎遭罪在了一個市儈人手上。這樣的女人,該得個情投意合的男子,隱居世外才是美的。
可偏偏,塵世里處處皆是悲劇。
跨進來的時候,雲沁閉了一下眼,腦海里浮現了一些在朔城時往日的情景,母親的諄諄教誨,以及自己一年四季嘻鬧於園子里的光景。
那些,似浮光掠影,那麼的叫人留戀。
如今呢,都是陌生的。
樓里沒有什麼奴婢,四五號人光景,一個看園,一個侍候著母親的日常飲食,兩個近身侍候,一個是打掃園子用的。
這是秋婆婆與雲沁說的,還說,這幾年以來,母親的身體狀況,一年不如一年,加上思念流落在外的女兒,日日不得開心,在堡中,又倍受冷落,這日子真是苦。
秋婆婆說到這裡時輕輕嘆了一聲。
她的心,也跟著沉了沉,明明清新的空氣,不知怎麼就顯得壓抑了。
入燕樓園子門,便有人出來,是看門的閩婆婆,六年不見,閩婆婆的頭髮又白了許多,雖然依舊清健,但看人的眼神,肯定不行了,眯了又眯,楞了又楞,老臉上才流露出驚喜之色,止不住的往後退,大叫起來:
「天,我沒看錯吧?七小姐……天……主……子,主子……主子,回來了,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那聲音是驚喜交加的,帶著一種蒼桑感。
園子內,小眉原本在摘花,冬娣正在掃著地上那枯黃的樹葉,一個個以為聽錯,呆了一下,不約而同的往門口探看去——
這兩人,原本是雲沁房裡的。雲沁離雲家堡以後,原本在沁園內侍候的十來個侍女多數被大夫人調配走,獨留下了小眉和冬娣給燕娘,以補缺五年前被大夫人打死的兩個姑子的位置。
在雲家堡,每個姬妾多有五個至十個不等的奴婢侍候,奴婢的多少,是地位高低的表現。
燕娘的配額是最低的,可她從來不抱怨,默默無聞的過著這種蒼白的日子。
「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在鬧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以後,小眉歡喜的往裡頭蹦了進去,冬娣則乾脆扔下掃把,飛奔過去,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直叫了一聲:
「小姐,您當真回來了!你當真回來了!」
雲沁含笑將她扶起,六年不見,冬娣都是大姑娘了,這姑娘,是以前她與秦逍在外頭撿的,那時和小眉一樣,才十一二歲。
她抱了抱她,沒有半點主子的架子:
「嗯,回來了!」
冬娣立即哽咽:「今天聽得喜雀叫,奴婢一直在想會有怎樣的喜事臨門,真沒料小姐會回來……」
雲沁又笑:「那喜雀,還真會叫!」
「就是就是!」
那邊,門開,春姑姑和小眉扶出一個跌跌撞撞的婦人來,一身杏色的素裙,映襯的臉孔異樣的病白,依上漂亮的眸子,掛著難以置信的震驚的眼神,摒著息,痴痴的望著一身窮苦潦倒的女兒。
雲沁放開冬娣的手,收起笑,一步一步走近,隔了三四步,扶著布裙,她撲通往地上跪了下去,囡囡看樣學樣,小膝蓋一屈,並列下跪,以一種好奇的眼神瞅了瞅這個久病的婦人,心裡想啊:
「這便是姥姥了吧!母親的母親?」
「娘,不孝女回來了,不孝女在這裡向您請安!」
雲沁聲音顫了顫,吐出一句,而後,屈身,重重的叩了三記響頭。
自小,母親對她就是苛利的,但是,她清楚,母親是打心眼裡疼她的。
這麼多年以來,母親從來不教她去求媚於父親,母親讓她藏拙,暗自教她書字文章,卻不許她在人前獻寶。
母親正色的提點她:
「你是庶出的孩子,鋒芒太露,活不長。待你長成了,才能走真正適合自己走的路。」
六年前,當她被堡里的大夫驗出珠胎暗結的時候,母親是何等的憤怒,生平第一次,狠狠的毫不猶豫的甩了她一個巴掌,罵她:
「恬不知恥。」
這是母親唯一一次用如此重的語氣罵她。
當時,她的神情是何等的失望,似乎她這一生最後一點尊嚴,因為這樣一個結果,全被她敗了一個精光,令她的人生從此黯然無光——
是的,曾經,她是母親的嬌傲,父親偶而來見母親,皆是因為秦逍來了府上,父親陪著他進燕樓來。
那會兒,母親才有機會和父親說話,父親才偶爾過問一下母親的起居,然後幫忙添置一些東西。
那個時候的母親,年輕貌美,那雙朦朦朧朧的眼,會發出光來。會很美。
她沒料到女兒會抹黑她的臉,令父親嫌惡上了她。
是的,父親嫌惡母親,罵她教女無方。
後來,母親拚命的逼她墮胎,曾想把那葯湯給她灌進去。
她寧死不從,盯著母親,只靜靜的說過這麼一句話:
「母親,你若灌了,那你我母女緣份便就此盡了。孩子死,我不獨活。女兒就此拜別!」
最後,還是母親心存不忍,沒逼。
甚至於在聽說父親讓人送上墮胎藥時,偷偷過來將她放了,給她銀子,叫她出去先避一避風頭。
聽說,母親便是因為這事,被父親和大夫人毒打了一頓,打的是遍體鱗傷,那病根便是那時落下的。
這些年,她的日子日漸安穩,也曾暗自捎了信回來,說要來接她出去。
母親不肯,說: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輩子,我是不會離了雲家堡的,弗兒你千萬別回西楚,大夫人她們一直在暗中尋你,一心想將你除之,以絕秦五之念。既然已隱姓埋名,那便不要再以雲七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遁世安居,你若安好,我便好!」
那時,她一直不知母親身體狀況。
母親總是瞞著她,總不想讓她操心。
這便是一個做為母親的心情。
如今,她也是母親了,這種心情,才能更為深刻的領悟過。
「唉,弗兒,你怎麼就不聽話?讓你別回來,你偏偏就要回來,你這丫頭,這脾性,怎還是這麼的執拗呢!一點也沒變。一點也沒變。這不好,真不好!太不好!」
燕娘輕輕嘆息,在春姑姑的扶持下走近,走的是那麼的慢,才短短几步,她卻像穿越了千山萬水而來的一般,走的那般艱難。
這身子得病的有多厲害,才令她行走如此累。
雲沁看的有點心驚肉跳。
燕娘已伸手捂上了雲沁的臉,感受這睽別已久的感覺:這個叫她又愛又恨又牽腸掛肚的女兒,終於回來了——她的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濕潤了那乾涸的眼窩,落到了雲沁的臉上,那麼的燙,就像焦油似的。
雲沁伸出手,將燕娘緊緊抱住,輕輕道:
「母親,弗兒放不下您!您在這裡太苦太苦!弗兒是來接你走的,母親,跟弗兒離開這裡吧!您不能再在這裡住了。您會被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雲家堡活活折磨死的。」
這是她此行的打算,一定得把母親接走。
燕娘泛開一抹眼淚里的微笑,低低道:
「傻孩子,還真是傻孩子,為娘既已嫁入雲家堡,如何能離開?娘親不會走的!這裡是娘親終老的地方,娘親怎麼捨得離開你父親,哪怕他已經很久沒跟我說上一句話了,但我總還能見到他的……」
母親還是那句話,封建皇朝的女人,總是以男人為天,完全沒有一種覺悟——這可悲的社會體制,是鎖在每個女人身上的枷鎖。沒有一個女人懂得去掙開這道枷鎖,還自己自由。
雲沁抱著這個瘦若柴骨的女人,鼻子發酸。
「母親,不值得……那樣一個男人!」
「別這麼說你父親……」
母親維護著父親:
「值或不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咦,這是……」
母親終於看到了邊上那個娃娃:正仰著小臉,張望,大眼睛眨啊眨的,寶石似的閃著光,特別的水靈動人。
囡囡立即眯眯笑答道:
「姥姥,我叫雲歌兒。」
「雲歌兒?便是那個孩子么?」
燕娘驚奇看著,回頭問。
「嗯!」
雲沁點頭,看著母親推開自己,由春姑姑的攙扶著蹲下來,將囡囡抱了去,緊緊的摟在懷,喃喃的在那裡:
「竟這麼大了!這麼大了!可是,你們真不該回來的。要是留在外頭該有多好。大夫人不會放過你們的,還有你父親,他一直耿耿在懷你和秦逍的婚事……」
對著她們的回來,母親心裡,擔著太多的擔憂。
囡囡眯眯笑,往燕娘姥臉上親了又親:
「姥姥,姥姥,別怕,別怕,有娘在,我們什麼都不怕!」
被這麼軟軟的一親,燕娘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朵笑,她看了看女兒孫女兒身上那一身顯得特別寒酸的衣著,什麼也沒說,或者在她眼看來,囡囡的話,是童言,是一句不痛不癢的安慰,不能當真,她也沒法把它當真。
雲沁也不解釋,日後,母親總會知道的,她的現在,她從來沒有跟母親說明白過,要是讓母親知道,她跑去滅了雲中閣幾個大佬,做雲中閣的老闆,保不定就會嚇出病來——
燕娘是傳統女人,奉行的妻以夫綱,男人的後院,女人的天下。
她不喜歡她的叛逆。
所以,她的叛逆,不與母親提。
一行人進得屋去,敘舊,互問這六年以來的日子好壞。
母親嘴裡永遠是那四個字:一切還如意,哪怕日子都過成這樣了,還是不叫苦。
她呢,沒有多說自己豐功偉績,只道自己走南闖北,飄東盪西,雖然很辛苦,但日子還算順心。
母親一徑說,那便好那便好。
兩個說了好一會兒話,平姑姑端著葯來給母親喝,又和雲沁見了禮。
平姑姑是母親的近婢,自母親入雲家堡以後,便跟了她,是母親的左膀右臂,見到雲沁自也好一番歡喜,說道了幾句。
清袖逮了這個機會,拉雲沁到外屋,憂心忡忡在她耳邊偷偷說了一句:
「夫人印堂處枯暗如塵,隱隱帶黑,那是新毒誘發舊毒,屢壓屢發之相。小姐,有人要置夫人於死地!」
雲沁一怔,母親年輕時中過毒,後來沒能及時清除,以至於長年被壓在體內,至於是怎麼中的毒,為何中的毒,母親從來沒提過,總是一筆帶過,這事,好像還和母親被人污為不潔有關。
母親身上藏著故事,而她一直不願意讓外頭的人知道那些故事,包括她這個女兒在內。
「怎麼樣的毒?很嚴重嗎?」
「嗯!」
清袖點頭,神情極為的凝重:
「出自東越,名為千日枯。被種千日之內,若能得來解藥,或能除根,千日之後,無解,身子會一日一日敗下來。再過千日,枯死。清袖看夫人這病色,必是過了千日。」
雲沁聽著,心往下沉。
這麼可怕的毒,是誰下的?
她眯起了眼。
是誰和母親結了這麼大的怨恨?
大夫人嗎?
未見得!
半年前,之所以決定回來,是因為聽說母親身體不太好,於是,才萌發了回西楚的念頭,才有了後來的種種。
但,這個消息,是阿群帶回來的——
而如今,阿群在經過了這麼一場大變后,卻穩穩噹噹做了太子:人生的境遇就是這麼的不可思議。
她忽然想:母親中毒,莫不是一切預謀的開始?是有人故意要將她引回西楚?
那會和阿群有關么?
如此一想,背上,莫名的層層發涼。
幕後之人,究竟想做什麼?
阿群,你到底又是怎樣一個人?
雲沁的思緒,激烈澎湃著。
這一切,皆是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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