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初的遇見

第四章 最初的遇見

1)

李家村的小溪其實沒有名字。

平南來到這個地方最偏愛的就是這條小溪,自然和原始,它與他生活的城市完全的兩個概念。這裡與他來時的想象完全的不同,新鮮而又美好。

小學堂已如期開課,一年級的教育對他這個老高中生來說很輕鬆。

九月天雖然已經入秋,但是依然火熱。秋老虎的天氣,讓小山村的黃昏顯得悶熱,皮膚上有一種黏黏的汗跡。

但黃昏還是那樣美麗,特別是小山村的黃昏。

有風,初秋的風,吹過遠處的山崗。小溪在夕陽的斜照下,就像是條閃著光的藍色玉帶,磷光點點。

實際上這條小溪並沒那麼美,白天女人們在這裡洗衣服,偶爾還會有幾頭老黃牛在戲水,不時地叫幾聲,排出來一大堆糞便,被溪水沖著往下游來。

而這刻正是夕陽將落未落的黃昏,孩子們都回家吃飯,老黃牛也已經進欄。那份安寧在平南看來美好極了。

小學堂與小溪有100米的距離,要去小溪得穿過台級下的那片茂盛的竹子林。

平南斜躺在學堂門前土崗上,眯著眼睛,嘴巴里咬了根野草。野草咬破后,有一種青青的澀味,他咽了口唾沫。

他覺得口澀,爬起來沿著小道去小溪邊。

老遠的就能夠聽到淅淅瀝瀝的溪流聲,偶爾還夾雜著嘩啦一聲的潑水聲。

他撥開小竹子和攔腰高的蔓藤。

他猛然機械般地定住,像一下子被卡死了的鬧鐘。野草從他的口中掉落下來。

他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站在溪里,沒穿衣服的女人。

女人在洗澡,就站在清清的小溪的中間。

夕陽穿過溪邊的竹子林落在溪流里,映出來一片斑駁。那斑駁正一閃一閃地投在這個女人身上,那種美,如同銀河上的仙境。

女人是劉蘭。下午水稻田裡的稻葉子粘在身上使她很難受,收工時有意落在後面,到小溪里來沖個通透。她也專門挑了一段被竹子林擋住的一個灣里,這裡平時是少有人來的。

自從和李得富一起過日子以後,她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時間如此放縱大膽的解放自己,那種把自己與天地融合的場景,也只是反覆出現在夢裡罷了。雖然說李家村是一個幾乎被世人遺忘了的小山村,雖然這裡的景色是如此的自然,甚至原始。但村民的眼光,李得富的笑,時時像一根無形的繩索,捆綁著她。

今天,她要痛痛快快地解放自己一次。

她用雙手捧起一掌溪水,舉過頭頂,仰臉,灑落。

平南如石膏像般呆立著,忘了天忘了地,體內是一陣陣強烈的暈眩。

他口乾。

她的身體,恰到好處的修長與豐滿。還未散落的小水珠,附在身體上,整個兒柔軟得如同天仙。

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美的女子,就連畫里都沒有。

他父親就是畫畫的,據他母親說父親曾經參與過新國家的廣場設計,廣場上的那座五馬奔騰的浮雕,就是父親的作品。所以從小他就見過家裡的許多畫,他也跟著父親學習過基礎的素描。那種光與影的結合,線條的恰到好處,都是他深有感觸的。

而今天,他的眼前就有這樣一幅畫,或者說那種光與影,那種線條,那種美,是畫上沒有的。

他被磁鐵一樣的牢牢吸在那裡,動不了。直到她來拿溪邊的淡藍色襯衣,和花格子褲。

天邊有一撮淡雲飄過,金色一般的磷光突然被隱去,一陣微風從山口吹來。

她抬頭望了望天空的一剎那,突然發現竹子林邊上獃獃立著的他。

沒有驚呼,也沒有慌亂。

她早就知道他,她已經無數次在村民口中聽到過他的名字,和有關他的許多傳聞。說他長得帥,說他斯文,說他有學問,說他給孩子們講外面的世界。

在這一眼之前,他的形象或許在潛意識裡已經形成了一個立體,早已熟悉不過了,就差這一次的相見。

她好像早就等著這一次的相見,只不過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場景下見到,是她沒想到過的。

她半眯著眼睛,遲疑地望著他。

夕陽穿過雲層,露出淡淡的金色。再次落在她的身體上。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淡黃色的霧,瞳孔在放大。他的體內似乎進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他開始一步一步地向溪邊走去。

他走過去的,意識里是一幅畫,掛在天地之間的一幅畫。那畫美得讓他著迷,他可想用心用手去觸摸一下這畫。如同那年母親帶他去廣場,第一次見到父親的五馬奔騰浮雕一樣,他也奔過去,奔過去。

她就站在溪邊,依然遲疑地看著他,沒逃也沒動。

很近了,就一步之間。

她朝他莞爾一笑,然後低下頭。

五馬奔騰,是一組青銅雕塑。是父親的力作,從製圖到成品,花了父親一年多的時間。父親說他的一生有二件作品是他最滿意的,一件就是這組浮雕,另一個是他平南。

在他決定來農村時,送他的那天母親哭得很,記得父親說作品是需要打磨的。這老使他想起廣場上的那組浮雕,第一次看到時的奔跑。

他再也無法控制地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她,緊緊的。

她掛衣服的那隻手無力地垂了下去,淡藍色的襯衣連同花格子,在四條直立的腿中間飄落下來。

他明顯地感覺到有一股滾燙的力滲遍全身,他的腦中有份山雨欲來的空白。

「對不起,你,太美了。」

「太美。。了。。」

他語無倫次。

「什麼?」

她也開始背朝他穿起衣服,衣服顯得大了點,但很得體。

「你是村裡請來的文人?」

她將「文人」兩字說得重了點。

「你知道?」

「村子里的人都識得你的。」

「你也是村子里的?」

「嗯。就住在村東的老樟樹對面,門口有張舊竹門的那家。」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家說的那麼具體。

「我走了,家裡還等著我燒飯呢。」

在黑夜將要來臨的這一刻,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一片灰濛。樹林,竹子,土崗,小溪都變得如此水墨,像極了一幅山水畫。

平南確定自己突然在這個黃昏中迷失了。

2)

美麗的東西是無法忘記的,特別是美麗的女人。

他無法忘記廣場的浮雕,那奔騰的感覺,讓人熱血。那時的他,以為全世界是他見過最美的作品了。而與浮雕相比的,或者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的是,這個黃昏的畫面。

平南忘不了這個黃昏,忘不了這麼一幅美麗動人的畫面。眼前總是晃動著那個帶著水珠兒的美麗身體。

這一切他都無法用粉筆卡一次一次抹去。

1+1=2

最簡單的數學算術,他的12個學生都會,而他要思考幾秒鐘。

他實實在在的知道,這種含有點黃的思想對不起老支書額頭上的幾根皺紋,可他就是忘不了。忘不了那個女人。

他問過一個學生,村東頭門口有張竹門的是哪家。學生說,男人叫李得富,是個痴獃男人。女人叫劉蘭,是李得富從我們這個小學堂里撿回去的。

聽說也是城裡來的,他們都這麼說。

3)

一到黃昏,劉蘭的心就很亂,特別是這幾天。

一個美麗寂寞的正常女人,一到黃昏心就會莫名其妙的忽然亂起來,關於這點已經是不正常了。

她的亂為一個男人,一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老師。他來得很忽然,幾乎是毫無徵兆,一下子就竄進她的內心。

他居然能夠那麼大膽地抱她,那麼有力。抱著的還是她沒穿衣服時的樣子。那一刻,她都能夠聽得見他那顆慌亂的心跳。

然後的幾個黃昏,她的心就亂了,亂得像鼓擊。

她不敢拉開那張竹門,不敢再看樟樹下的另外一個男人。從春天一直坐到秋天的男人。

他坐著就只是看她,她知道他喜歡他,但她就是喜歡不起來。

李大牛握著的酒瓶子已經見底,心裡在想著:「這個時候,她應該出來看他一眼了。」

他每次喝得沉悶時,對面的屋裡都會拉開房門朝他看幾眼。就這幾眼,他便會覺得他的苦他的心酸,還有他無望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可今天的黃昏沒有,這幾天的黃昏都沒有。

他不願意衝進她的門,不願意做她不喜歡不願意做的事情。從他看到她落荒到李家村的第一眼起,他便在心裡對自己發過誓。

他一向不發誓。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全李家村最守信的人。

只是他真的太喜歡她了。喜歡過了,便苦。可他願意這樣的苦。

人啊,就這麼矛盾。

劉蘭自己都沒搞明白,為什麼能夠如此堅定地拒絕一個一往情深的男人固執真情,卻又能在另外一個男人初見時那一瞬間,完全的不設防。

看來她外公說得對,有一種東西誰也解釋不了,那東西叫感情。

外公說,感情是個迷。

司芬克斯之迷。

人一旦撞上了這東西,除了幸福,也逃不了痛苦。

如同對面的李大牛,小學堂里的平南,還有她自己。

這一刻,她非常想念她的外公,外公和他的愛情。還有她苦難的母親。在二年前她離開她時,彼此就再也沒有消息。如果這時她在身邊,多少會告訴她如何去面對這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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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村走出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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