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伊特醒過來,睜開了眼。
夜色,
所見皆是朦朧暗淡的光景,再遠一點,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不會是瞎了吧?」
伊特想要揮起手試探是否是自己的視力出現了問題,在做出這一想法很久之後,什麼也沒有發生,根本就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什麼情況?」
猛然間的驚慌襲來,身體失去了控制?癱瘓?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手掌猛的豎起在眼前晃動,將他嚇了一跳。
視線隨著手掌手肘手臂蔓延過去,發現它連接在自己的肩處,這是他自己的手。
「什麼情況?」
再次嘗試揮動手掌,過了好一會兒,眼前的手又動了動,回應著他的指令,但他卻感受不到。
伊特有些懵了,他仔細用力去感受身體的存在,在全神貫注中,終於有了一些微弱的聯繫,很奇特。
從頸椎開始,下面的身體彷彿在不斷向下沉澱,而頭顱仍然向上流動,連接他們的神經就這樣被拉長,所有的思緒與時間也隨著神經被延伸了一樣,漫長而又緩慢。
有東西貼了上來。
冰冷,
輕微的瘙癢,所有肌膚傳來奇異細微流動的壓力,像是柔軟的絲綢觸感,又或者說更像冰涼流動的液體。
它們輕撫著每一個毛孔,觸摸每一寸肌膚,然後攀爬上頭皮,將它容納包裹,然後繼續向內延伸。
脆弱的神經開始感受到冰冷與不適,微弱的電流在蜿蜒崎嶇的溝壑中亂竄,引發麵部肌肉抽搐痙攣。
噁心,飢餓,寒冷,疼痛,說不上是哪一種感覺,它們只是輪番的襲來,讓伊特還是陷入一種狂亂煩躁,讓身體不由自主擺動四肢,搖晃頭部想要甩開這一切。
不知在什麼時候,伊特猛的睜開了眼睛。
一望無際的黑暗,然後緩緩被點亮,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煙霧朦朧的粉塵,如同雲霧緩緩遊動,很快觸及到遠處透明質感的牆壁又潰散著向下流淌。
空曠的大腦還未重啟,伊特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剛剛是夢?
低下頭望向四周,他看到了詭異的土地。
像是被地獄里的火焰炙烤過的地面,只有怪異的岩石與漆黑乾裂的泥土無窮無盡的向遠處蔓延而去。
猙獰的猩紅怪石密密麻麻的鋪層,一個個以各種角度展現著它們稜角的銳利,而自己就站在上面,明明每一寸肌膚都緊貼在怪石,卻絲毫感受不到它們的鋒利。
「怎麼回事?這裡是地獄?我死了嗎?」
伊特更加獃滯了,抬起頭看向天空,看到一顆顆泛著詭異顏色的龐大晶體,它們奇特的懸浮在半空,遊盪在光線的縫隙之中。
那些晶體外殼向下收縮著形成了一個點,形成了一個稜柱,因為太過朦朧,他並不能具體確定具體的大小。
晶體與光線之間是詭異流動的顆粒,這些不斷翻滾的粉塵,在純粹而乾淨的黑暗背景下,聚集成一隻只巨獸一樣在這片空間向下墜來,接觸在地面的前一刻又崩碎四散逃離。
隨著煙霧流動,一顆顆菱形晶體也跟隨著上下漂浮,距離較近的晶體在下潛一定程度的位置時,伊特終於看清了內部的構造。
流動的液體中彷彿有模糊的影子,再想仔細看去,它又飄浮上去,視線已經不能所及。
「到底怎麼回事?這是哪裡?」
「砰!」
詭異的聲響綻放在這寂靜的土地上,伊特忍不住做出了轉動頭部的想法,身體動了,雖然是在他做出想法的好幾秒鐘之後。但最終還是動了。
看到地面上那些四分五裂的晶體,中間是一片巨型的坑窪,那些東西掉下來了。
思緒被拉長了一般,過了好一會兒,頭顱再一次緩緩的向上抬去,使得眼睛向高高在上的天空望去,去重新理解現在所發生的事情。
斑駁陸離的蒼穹之下,沒有星辰,沒有清冷的皓月,有的只是各種顏色的束狀光芒透過濃厚雲層垂直的投向大地。
一塊塊各種形狀的晶體就上下懸浮著力在這些光線交錯的空隙里。
偶爾有幾個遊盪著觸碰到了那些光線,猛的就像受到重力召喚般向下墜去,以各個角度撞擊在地面之上,它們點點崩碎,那些朦朧的粉塵四面八方地鋪散開去,閃著隱隱的星光。
「是夢吧……」
伊特獃獃的望著這如同魔術師指上的一幕,迷茫而又困惑於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他儘力思索著過去所發生的事。思緒還在蔓延。
時間像不存在一樣,空間也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
斑斕的蒼穹下,頭頂上的晶體一塊塊的觸碰到那些光柱然後閃爍,在每次閃爍間不斷膨脹變大,直到化作一顆巨大的流星筆直的向地面扎去……
直到所有的煙霧突然由下向上升起,伊特才察覺了這一事實,他無可避免的慌張了起來。於是努力的掙扎著發力想要逃離。
做出的反應很快,可是身體的動作是那麼的緩慢,像是神靈拍下的定格照片。
向下的風壓吹拂著一切,地面上朦朧的點點煙霧粉塵漂浮起來,輕柔的拍在伊特身上,風越來越激烈,這些粉塵也越來越激烈,開始鑽入他的口鼻,進入他的身體,但他並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看著晶體向自已墜來。
晶體里一切事物迅速的的在視野變大,所有的景象開始清晰,那些晶體裡面是一個個的人。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黑頭髮,藍眼睛,白皮膚,金頭髮,各式各樣,他們以各種扭曲的姿態緊緊的貼在牆壁上。像是想要逃離。
而離伊特最近的那一塊正在他的頭頂,影子慢慢清晰,那是一個站立的人,那個人動了動,抬起了頭,於是那張臉映入了伊特的視野。
散亂灰黑的短髮之間,一雙散發無神的純黑瞳孔立在狹長的眼眶之中,彷彿間,伊特以為看見菜市場櫃檯上死魚那圓睜的雙目,一模一樣的毫無生氣。
微挺的鼻樑下是淡紅的薄唇。蒼白的雙頰還未徹底脫去屬於少年的圓潤,看起來有些稚氣。
暗淡的瞳孔突然靈動,鼻翼微微抽動,那張臉猛的貼在透明的晶體壁上,臉頰都被壓得平整,死死的望著他,薄薄的上下嘴唇輕輕闔動,是在說什麼,聲音在下一秒才在伊特耳邊響起。
「讓我康康!!……」
驚恐的表情還未在伊特面部呈現,下一瞬,菱椎體形狀的巨大水晶物體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體上,然後擊穿了大地。
「咔嚓!叭!」
晶體碎裂,使得那些粉塵四面八方的鋪散而去,伊特只能獃獃的看著它整個砸下,將自己的身軀砸向地下,跟隨著所有粉塵碎裂,分散濺向四面八方,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莫名其妙的思緒還在蔓延,那雙眼睛的瞳孔……
是黑色的!
奇妙的感覺,伊特應該死去了,但他依舊能夠看到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事,而且是一種詭異的俯視角度。
巨大的菱形物體一個個撞擊地面,炙熱的火光亮起,激起一個個如同海洋的火焰漩渦。先是風,然後是這些粉塵巨獸。
直到這整片土地都被深邃而又暴虐的漩渦所捕獲,化作赤紅色的液體四處流淌,點燃著周圍的一切。
如同最邪惡的儀式一般,狂風捲起火焰與空氣中開始瀰漫著濃烈的氣息以肉眼可見的形式遊動,它捲動這一切,讓所有都融為一體膨脹出更加浩蕩的聲勢。
那些光亮,讓人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挑動著脆弱的神經,萎靡哆嗦的四肢,麻木的待在原地而生不起一絲逃離的念頭。
狂暴的火焰竭盡全力的釋放光與熱,瘋狂的吞噬一切,直到到達頂點,那一刻,似乎天地間的一切都陷入了時間的停頓狀態一般,一切……都安靜了下來,蒼穹之下呼嘯不止的風停止了……
赤紅色的「河面」上蕩漾的水波凝固了。這一切的一切就像教堂中神父手中聖經所描繪的地獄最底層……
到這時,伊特失去意識陷入沉睡。沉睡再醒來,依舊是夢。
就像小時候祖母常說的長身體時所做的夢一樣,伊特被一群看不清面容的怪物追趕。
伊特很無力,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十分緩慢,重力像是數10倍增加了,每一步踩下去,雙腳都深陷大地,很難拔出,但怪物們又始終觸碰不到他,直到他詭異的上了懸崖,可明明邁腳的前一步還在平原上。
在懸崖的最頂端,再也沒有向前的路,他想轉身向後逃,在轉身的過程中,雙腳莫名的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身體不由的向後倒去,本來該掉下去的,但卻又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向崖壁的方向倒去。
直到與崖壁平行,伊特甚至感受不到突出的岩石,接下來依舊沒有什麼東西阻擋。穿過了石壁繼續向著後方倒去。
「?啊!」
身體猛的抖動一下,意識回歸,伊特不由得猛地挺動腰背坐起。
大腦依舊有些模糊,一股熱流直衝頭頂,並伴隨著下體的麻木,眼前一黑,雙手一軟,整個人又倒了下去。
過了很久,雙眼裡面那虛無的黑色才慢慢退去,先是模糊,繼而慢慢清晰,現實映入眼帘。
透明的冰,左右前後,甚至頭頂,四周皆是,宛如一枚巨大的琥珀將他包裹,厚厚的冰層在銀白的光線照耀下,折射出奇特的顏色。
伊特狠狠的掐了大腿一下,火辣辣的疼痛,讓他終於清醒一點,那種詭異的延遲感也消失不見,讓他確信自己是真的醒來了。
「是夢啊!真詭異!」
伊特轉動腦袋看向四周,觸目所及都是冰牆,在這之間,只有一條能夠容忍兩人爬行的隧道,隧道壁布滿螺旋狀的挖痕,隧道的盡頭是黑漆漆帶著弧形的木板,那模糊龐大的身形表明了它是一隻船。
而他就在隧道向外擴張的小空間內,是特意挖出來的休息區。
環視了好一會兒,伊特終於確認了自己意識清醒,放鬆下緊繃的神經,想要伸出手揉了揉眉心,卻發現整個人還被束縛在羊皮睡袋裡,根本伸不出手。
睡袋?
也對,剛剛還做夢來著。
費力的蠕動著從袋子里鑽出,還沒來得及穿上大衣,冰層所帶來的寒意瞬間入侵,讓伊特徹底清醒了過來,他趕緊套上大衣,才感覺身體與深深寒意有了一層隔閡。
掏出口袋裡的懷錶看了看,已經3點了,這一覺他睡了將近10個小時。
伊特將睡袋重新捲起來,戴上厚重的棉帽子,做好必要的防護,拿過靠在牆壁的一根金屬拐杖,伊特費力地隨著隧道向上爬去,一邊爬著一邊感覺當初這隧道的角度挖得有點陡了。
好不容易爬到冰面,用那根金屬拐杖撬開約三指厚的蓋板,將它挪到一旁,伊特用手扶著隧道口鑽了出去。
外面是無垠的冰雪,無數大大小小的山丘從起伏冰層突出,高高低低的指向天際,那些都是船,有木製的帆船,也有鋼鐵結構的機械動力船。
這裡的每一艘船,都是上個時代的最好傑作,有無數的人駕駛它們,為它們高歌,而現在它們只是安靜的躺在這片墳場。只有寒風夾帶著冰雪拍打在帆布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伊特環視了一下,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一艘大半部分露在冰面的古老帆船。
船艙內,伊特拂開從破爛船艙牆壁飄進來的冰雪,掀開皮革,一輛車展現在他的面前,從車裡的保溫層拎出一隻籠子,裡面是一隻白茸茸的老鼠,似乎是認識了,小老鼠見著他興奮的吱吱叫著。
伊特又拿了幾顆礦燈,在做完一切之後再一次確認車錨的穩定,這是他走出冰原的唯一機會,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被風給刮跑了。
走出船艙,伊特抬起頭望向天空,那裡有輪巨大的銀色圓環懸挂在正上空,那龐大的軀體將其他兩個天體遮擋,散發著冰冷的白色光線,以擁抱的姿態輕撫著世界。
那是月亮,確切的說是月亮的內圓環,它是除太陽以外唯一可視的發光天體,也是一位神靈,一位活著的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