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琅琊王氏
陽夏縣就在眼前,張南周長舒一口氣。連日來的行走,雖然沒有疲憊不堪,但好好洗洗歇歇卻成了執念,現在靠近城池的路還好些,即便沒有青磚鋪路,路面也經過無數踩踏,還算結實,總不至於像驛道或小道那樣地無一尺平。
晴天一身土、雨日一身泥的行程使張南周看起來像個乞丐,只有背後的書箱還倔強地表明他是一個讀書人。進城后,找了數家才找到一個客人較少的客棧,又跟客棧掌柜央求再三才要了一間小的不能再小的客房,因為他實在拿不出明碼標價的房錢。
「魚大,你說我練的『鐵馬』有什麼用」?該做夢還是做夢,醒后比以前還要累。」張南周吃過東西,斜斜地靠在床上跟魚大抱怨著。
「修道練功哪有不累的?再說你一開始只能看到馬尾巴,後來看到了馬全身,現在馬見到你也不跑了,這就是有用,繼續練,別扯有的沒的。」魚大的聲音大大咧咧地傳出。
「哦,好吧,你說這浩然之氣都能怎麼用呢?光打鬥用?」張南周自從知道浩然之氣后,也經常琢磨嘀咕。
「道爺我不知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不喜歡紙上的那些蝌蚪。」魚大吼了一句,看來一路被張南周煩的不輕。
咚...有人似重重地敲了一下門。
「誰呀?」
「小...客...客官,熱水...」張南周聽出門外是店小二,不知為何說話卻結結巴巴了。
「先放門口吧。」張南周累的不想動彈。
魚大也納悶道:「剛才這小二不結巴啊,怎麼現在說話這麼燙嘴?」
小二哆哆嗦嗦地將水放到門口后,跑去跟客棧掌柜說:「掌柜的,鬼...鬼來了,我聽見小孩房間里他們說話了。」
「慌什麼,鬼來了最好,今天咱們東家請來了一位大人物在上房住著,就是為了這事。」掌柜壓低聲音訓斥小二。
「是...是...」小二諾諾答應著離開。
掌柜見小二離開后,連忙雙手合十低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然後又摸了摸胸前衣服內掛著的護身符。
張南周擦臉洗腳后,又讀了一會隨身帶著的書籍,便躺在床上默念著『鐵馬』的功法睡去。
夜半時分,空寂的街道中,從遠處傳來一頓一頓的腳步聲,從身形上看應是一個老婦人,慢慢走向高朋客棧。走到客棧門前時,高掛的燈籠照在了她慘白的臉上,只見滿臉深刻的皺紋,眼窩深陷,一隻眼睛奇大無比,另一隻卻眼白無光,嘴巴歪斜,頭髮蓬鬆雜亂,身上破爛流丟。老婦人行至門前沒有停留,竟毫無生息地穿牆而過,來到了一間客房內。
房間內,一男子正在熟睡,老婦人走到床前伏低身子湊近,先吸男子精氣,再吐唾液進男子的嘴中,而男子在睡夢中抽搐幾下后,中毒窒息而死。
老婦人起身後又穿牆而出,穿過幾間空屋後進了張南周的房間,還未站定,魚大不屑的聲音響起:「趕緊滾,你說你長這麼丑還四處溜達,我都不想看你!」
老婦人聞言驚慌失措,她感知對方似一座高山一樣,即便滾下一塊石頭都能把她壓得粉碎,於是老婦人躬身正待後退。
突然,一聲厲喝傳來:「妖婦哪裡走?」
張南周的屋門被撞開,院內眾人點著火把,門口站著兩男一女。剛才喊話的應是最前面約十四、五歲的少年,頭戴玉簪、衣掛玉佩,衣著華麗非常,正氣十足地瞪著老婦人。少年的旁邊是一個垂髫女孩,大而明亮的眼睛忽閃忽閃,同樣身穿錦衣、富貴逼人,只不過沒有少年那麼冷傲。二人的身後是一位高冠博帶的中年男子,顯然是位儒生。
張南周早在老婦人出現在長街時就被魚大叫醒了,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當突然看到穿牆而來的老婦人時著實嚇了一跳,還未有反應,老婦人即被魚大喝退,可張南周一口氣還沒舒開,屋門就被撞開了,此刻他坐在床上看著院外的眾人,又緊張了起來,還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你們怎麼隨便闖人房間?」張南周問向眾人。
少年傲然道:「我救你性命,你沒有道謝就罷了,反而怪我等闖你房屋,這是何道理?」
張南周看著老婦人四處穿牆無果,但又不敢攻擊自己和少年那伙人,心知不妥,但實在有些不忍,便說:「這老婦人沒有傷我,她正要退走你們就來了。」
從院中人群中走出了客棧掌柜,指著張南周說:「她之前已經在客棧殺了兩人了,今晚還殺了一個,她不殺你,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一夥的,晚上小二還聽見你房間有說話的聲音,你和她脫不了干係!」
張南周氣的跳下床:「你這掌柜說話好沒道理,憑空構陷他人嗎?」
倒是小姑娘說了句話:「董掌柜不要亂說,這位小哥哥也是讀書人。」
張南周朝小姑娘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女孩嘴角含笑,臉上露出淺淺的酒窩,伸手拽了一下少年的衣服。
少年說道:「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我的確救了你,不用緊張,我不圖你報答。」話說完就不再理張南周,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少年看向老婦人說:「妖婦,你在客棧接連殺人,所為何事?」
老婦人不答話,怪叫著撲向少年。
「愚蠢!」少年拿出一支筆,凌空寫了一個古淡奇崛的『禁』字,老婦人霎時就好似被綁在原地,掙脫不了、動彈不得,少年又寫了一個雄強的『殺』字,老婦人身體扭曲變成了一堆破爛衣裳掉在地上,隨後從衣服里鑽出一個非常大的蛞蝓,往前爬了一段,就全部化成了一灘水。
空中字跡消散,少年臉色變得蒼白,後退一步轉回身面向院內眾人說:「妖婦乃是蛞蝓所變,現在已經死了,大家放心吧!」
董掌柜走向前,帶領眾人喊道:「公子威武,多謝公子!」
少年帶著眾人在一片稱讚和恭維聲中走出,看也沒看張南周一眼,小姑娘在走之前對張南周眨了眨眼睛,跳著跟了上去,張南周報以微笑,中年男子轉身時也有意無意地看了張南周一眼。
見眾人和掌柜都走了,絲毫沒有管自己的意思,張南周只能無奈地苦笑。
「還打掃嗎?」張南周突然問魚大。
「打掃個屁,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趕路!」魚大沒好氣地說。
「你還需要睡覺嗎?」
「我需要靜靜。」
「靜靜是誰?」
「是你魚嬸你信嗎?」
......
張南周無言以對,有點想不明白魚大說的話,可一時又睡不著,就問魚大:「那個老婦人的確是蛞蝓變化的嗎?」
「錯不了,你不會以為她就是個老太婆吧?」魚大揶揄地說。
「我原先是這麼認為的。」張南周老老實實地回答。
「傻呀你,這東西叫鬼津,是蛞蝓吸收屍氣變的,就喜歡嘴對嘴吐口水,專門噁心人的!」魚大語氣充滿嫌棄。
「啊?沒有前因,只有後果,果真世事無常!」張南周感嘆。
「小子不錯嘛,肚子里有點墨水!」魚大語氣樂呵地誇獎張南周。
「謝謝您的誇獎。」張南周有氣無力地敷衍著,接著說:「太沒禮貌了這些人,來的時候破門而如,走的時候也不給關上。」
「不想關就開著,怎麼都比在路上舒服。」魚大難得好好說話。
「這倒也是!」張南周就沒去關門直接躺下了,躺下后又想起有些事情還沒問。
「魚大,那個少年是儒家嗎?」
「沒錯,他這個年紀能殺了鬼津,最起碼是中品。」
「那個中年男子呢?」
「他頭上頂個大高帽子你還看不出來他是儒家嗎?不過他沒出手,什麼品我可不知道。」
「哦...」
與此同時,在客棧後院的上房內,少年三人正在談論張南周。
「清墨,你可知妖婦叫什麼嗎?」中年男子問。
「還請叔父告知!」少年一掃之前高傲的樣子,虛心地回答。
「此物名為鬼津,的確是蛞蝓所變。」中年男子接著問:「那你可知鬼津為何不去找那小公子的麻煩,反而找你呢?」
「侄兒不知,難道...」
「不錯,那小公子給鬼津的感覺應該比你更可怕,所以人不可貌相,以後要虛心對待每個人,三人行必有我師嘛!宗族的顏面不是靠我們居高臨下,而是要讓別人去仰望,明白了嗎?」
「侄兒受教了,多謝叔父指點!」
「明天找機會去跟那小公子聊聊,年輕人要多交友,這也是我們這次遊歷的目的。」
「我去,我去,」小姑娘在一旁雀躍地說道:「哥哥不會說話,還是我去吧。」
「嗯,好吧,那就清聆去!」
......
第二天早上,張南周起床后又是無比疲憊,正堅持著看書時,不經意抬頭,恰看見昨晚的小姑娘正站在門口,抬手正要敲門。
「姑娘你好,有什麼事嗎?」張南周放下書、走了過去。
「昨天晚上我哥說話不好聽,你不要介意,其實他是個好人。」小姑娘笑著解釋。
張南周連忙說:「沒關係,我沒在意的姑娘。」
女孩聽后更高興了:「太好了,我叫王清聆,琅琊人,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張南周,杞縣人。」張南周見一個小姑娘都說出了自己的芳名,回答自然不能猶豫。
「你怎麼一個人住店呢?也是出來遊歷的嗎?我們打算去京都建康城,你呢?」王清聆語氣清脆連珠似地問道。
「我遊學去樓煩。」張南周回答。
「那太好了,咱們可以結伴同行啊,路上也有個照應,可以嗎?」王清聆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張南周。
張南周被王清聆的熱情和爽利感染,心底沒有了剛開始那種距離和疏遠,但考慮到對方三人,雖相信對王清聆的直覺,但卻不知另外兩人品性如何,又想到自己身無長物,應該不至於被圖謀什麼,故一時猶豫不決。
這時,耳邊傳來魚大的聲音:「琅琊王氏,書聖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