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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說皇后熬不過這個冬天,她卻捱到了乍暖還寒時。這個新年因為她的病重而過得格外簡單,嬪妃晨起照例去長秋宮門口叩首問安,然後去向帝太后問安。

之後各回各宮,當然還是可以有窗花春聯來添些年味,但宮宴之類則一概免了。

這是我回宮後過的第一個新年,不禁想起離宮前靜妃提起的那副新年春聯。

靜待新時。

這麼多年了,她的「新時」可算要來了。如是沒有那一出,我大概也是高興看她做皇后的,如今卻不同了。

「宸光映池,燕歸來,今朝花依舊。」

「暖雨拂過,冬去矣,菡萏未綻開。」

「安寧不靜。」

璃蕊和雲溪一邊一個一字字讀完我在紅紙上依次寫下的字,我擱下筆笑道:「貼出去吧。」

璃蕊不解地偏頭:「『今朝花依舊』圖個吉祥;『菡萏未綻開』擱在時下也是應景,但『安寧不靜』是為何?」

她不知昔年舊怨,自然看著奇怪。雲溪在旁抿唇笑著,解釋道:「傻丫頭這都不懂,娘娘難得回宮、又有帝姬在側,自然是圖個『安寧』的,這『靜』卻未必是好意。宮裡得勢的宮嬪哪一個不是門庭若市的?如是靜下來,冷冷清清,自然不是好兆頭。」

她解釋得不錯,不知情的旁人看了也多半是這般理解。璃蕊恍然大悟,一福身道:「懂了,奴婢這便貼出去。」

她的身影從殿中離開,雲溪上前一步,低聲問我:「娘娘是決意要和靜妃一爭了么?」

我收拾著案上筆墨,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恨意:「『燕』既歸來,又有雛鳥在側,何能再如當日任人宰割?」

從今往後,這一池的風景,必以映下的宸星之光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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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的事究竟如何,她知我知,再無旁人知。在外人眼裡,我們還是自□好的姐妹。縱使平日里走動得少了,逢年過節也斷不能不來往。

她一襲橘紅的交領襦裙,外披著厚實的紅狐皮斗篷踏進明玉殿,清凌凌笑著:「妹妹門口的春聯,別有新意啊。」

「不敢當。」我淺一頜首,唇齒間仍有一聲忍不住的輕笑,「這兩年多讀了些詩書有些長進,自不能跟當年似的看不懂姐姐春聯中的含義。」

「是么。」她端詳著我,溫和的笑意融不開語中的冷意,「不過只讀詩書,可未必能做得出那些大事。」

我回看著她,她自里到外的顏色都與紅色相關,橘紅、暗紅……宮中以皇後為正紅,服飾上亦有嚴格規矩。如今皇后病著,嬪妃穿得又相對清素,現下過節了才又敢挑了喜慶顏色來穿。

她這一身卻仍是太亮眼了。

「非紅不穿,姐姐志在必得啊。」我眼睫低垂,覆住心中無盡諷意,冷涔涔道。她回以一笑,凝睇著我雙眸清亮,「不僅志在必得,更是當仁不讓。」

我不做置評,親手為她沏了一盅好茶,她坦然地接過飲下。縱使已是死敵,她與我也都知道,我們不會這樣明目張胆地給對方下毒。

「聽說朝中已然爭起了新后的事。」靜妃一笑,「呵,我們這些個身在後宮的不急,卻有人替我們急了。」她淡淡地看著我,輕笑道,「妹妹你聖寵不衰,可有什麼想法么?」

「皇後娘娘尚在,議論新後人選,這樣大不敬的事各位大人倒也敢做。」我冷聲一笑,緩和幾分又道,「不過依臣妾看……這有什麼可議論的,論資排輩,自當是琳儀夫人為尊了。」

「論資排輩。」她細品著四個字一笑,「怎的妹妹你在宮裡這麼多年、幾經起落之後還信這四個字么?若是論資排輩,你哪有今天的位子。」

「是,臣妾自不是論資排輩上來的。」我輕輕然笑道,「臣妾憑得是聖寵。不過……論資,姐姐你比不過琳儀夫人;論寵,姐姐你尚敵不過臣妾。后位的事,臣妾真怕姐姐走得不順呢。」

四目相對,我們各自帶著對方才懂的挑釁笑意對視良久。

詩染進殿來福了一福,打破了這安靜:「娘娘、靜妃娘娘,順充華娘娘、瑞貴嬪娘娘、宜貴姬娘娘,還有荷才人、馮宣儀來了。」

我這才將視線從靜妃面上移開,朝詩染一笑:「快請。」

各自見禮落座。永定猶是一副大姐姐的樣子,向在座長輩拜了年,便帶著兩個妹妹出去玩。敬悅比阿眉年長一歲,小心地牽著她的手,我見狀向瑞貴嬪笑道:「敬悅也懂事,阿眉有這麼兩個姐姐寵著真是好福氣。」

瑞貴嬪本抿著暖茶,聽言執起帕子掩嘴笑道:「娘娘這話說得,到底是元沂懂事。在敬悅跟前有個兄長的樣子不說,和永定帝姬在一起也是知道護著姐姐的。」

元沂本就一直在芷寒身邊坐著,聽瑞貴嬪這樣說驀地有些不好意思,頜首道:「父皇教導兒臣,男子漢要懂得護著姐姐妹妹。」

瑞貴嬪笑意愈濃,打趣道:「這再過些年有了皇子妃還不一定要怎麼護著,敬悅若是嫁出去受了夫家欺負,也要倚仗二殿下了。」

元沂憋紅了臉說不出話,我嗔著瑞貴嬪道:「做了母親的人,說話比剛入宮那會兒還沒輕沒重。這幾個孩子日後還都要靠著他們大哥呢,既嫡又長才護得住弟弟妹妹不是?」

靜妃臉上一冷。

皇長子是該換玉牒正式過繼到皇后名下的,而非僅是因生母去世由嫡母撫養的孩子。簡言之,他如今就是皇后的孩子,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靜妃的皇三子就不同了,他的生母是妾室、交予靜妃時靜妃也是妾室,即便靜妃日後真做了皇后,他仍是庶子。

就如宏晅所言,雖則大燕立儲以賢為本,但嫡、長從來都可以拿來說道說道。不僅如此,她如是做了皇后,難免會有朝臣怕她為扶持皇三子而依仗家族勢力除皇長子為先。故而攔在她跟前的,根本不是她無寵,而是她引以為傲的家族勢力。她還偏不可能先除皇長子,傷及皇子安危,她的姑母帝太后必是頭一個不答應的。她這個侄女,到底敵不過嫡長孫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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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這夜,宏晅徹夜陪著皇后,沒有人去擾他,我也沒有。

怡然和一眾外命婦一起進宮來拜年,自然也要去長秋宮叩首問安。而後,她來簌淵宮見了我。

我問她:「陛下可出來見你們了?」

她搖頭:「沒有,就讓陛下陪著皇後娘娘吧。我都記不得他有多少年沒和皇後娘娘好好地在一起過年了。」

往年總是宮宴,總是一眾宮嬪、朝臣、皇親國戚都在,宮宴散后也是二人一起去和帝太后守歲。

甚至有好長一段時間,因為皇太后與帝太后的不合,總是宏晅陪帝太后守歲、皇后陪皇太后守歲。

總之這對夫妻守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

怡然說,她與藍菊一起在外頭站了一會兒,看著皎潔的月光灑在殿前未化的白雪上,又反出瑩瑩的暗光來。依稀能聽到宏晅在殿里同皇后說話的聲音,偶爾還有幾聲笑聲,帶著融融暖意。

「就像……」她說到此,我打斷她介面道,「就像皇後娘娘剛嫁入太子府的那一年。」

那年也是這樣一場大雪,鋪滿了整個錦都、整個太子府。那年,也是她身體抱恙……

於是她未能入宮參宴,他也早早回了府,陪她守歲。

彼時我和怡然、婉然都年紀尚小,只覺這麼在他們門口守著又冷又無趣,便同鄭褚打了個招呼讓旁人頂上,自己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放煙花到好晚,折回屋前的時候,就看到了那樣靜好的一幕。屋子裡傳出來的笑語聽不清楚,只是在那潔白的月光下,尚不懂事的我們覺得:真美……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時過境遷。

「我們都沒想到今日。」我微微一笑。

怡然一嘆:「是,我們都沒想到。」

我不知道她在說這話時想著什麼,我卻是悲喜摻雜。沒有想到多少事呢?成了他的寵妃、與庄聆反目、與婉然為敵……

哪一件也不是當時的我能想到的。

「那年的雪化后,是一個百花爭奇鬥豔的春天。」怡然望向窗外,帶著充滿回憶的笑意,「姐姐你看……又下雪了。」

我循著望去,頜首淺笑:「今年的雪停后,也會是一個百花爭奇鬥豔的春天。」

她又看向我:「今年的百花,可會有姐姐么?」

我低下眼睫,笑容無奈而有力:「非我所願,情非得已。」

「不怕敗么?」她認真地看著我。

「怕,但若不爭,只有一敗。」這是我萬分清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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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怡然留在了宮裡,陪我一起辭了舊歲、迎來新年,我們一起不停叫著阿眉,讓她一起守歲。她到底還是沒熬住,新年到來的時候她早已睡得聽不見窗外煙花聲了。

「姐姐不會敗的。」

站在廊下,我們一起望著天邊的一片絢爛,怡然突然這樣說。我問她:「為何?」

「因為阿眉、因為陛下。」她側頭注視著我,「因為因果報應向來應驗,而姐姐吃過的苦,也已經夠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_(:3」∠)_碼完這章突然好想寫皇后的番外怎麼破……有人想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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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記・晏然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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