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阪
豐臣秀吉將手伸出窗外,將一片飄揚的雪花握在掌中,看著它漸漸融化消散,微微一笑,嘆道:「天照大神對我還真是不薄,我這一生從未見過大阪地區下雪,如今卻下了這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來送別我。」
一旁擰著酒壺的江東之哈哈一笑,抹了一把嘴邊的殘酒,嘲諷道:「別自作多情了,梆楠府的那些自然學者說這叫什麼小冰河,最近這幾年全世界的氣候都會很反常,跟你們那什麼大神沒關係。」
豐臣秀吉無奈的搖了搖頭,甩了甩手上的冰水,在衣服上抹了抹:「將死之人了,就不能讓我傷春悲秋一會兒?」
江東之聳了聳肩,搖了搖空空如也的酒壺,隨手一扔,又開了一壺新酒灌了一口:「上面給我送了消息,天子點了頭,允許你的妻妾和兒子去南京居住,他們以後的生活會有朝廷照顧,秀勝的癔症也會派太醫診治,你可以放下心來了。」
「唐國終究還是留了個後手。」豐臣秀吉苦笑一聲,他很清楚大明如此大度的原因,留下豐臣秀勝和自己的妻妾,日後德川家康一旦失控,大明手裡也多了一張攪亂日本政局的牌。
但豐臣秀吉已經很滿意了,豐臣秀勝和自己的妻妾落在大明手裡總好過落在德川家康手裡,有利用的價值,他們就能好好活著,能夠安安全全、富貴無憂的度過一生,在如今這個時代,已經是無數人遙不可及的奢望了。
「江先生,謝謝你的幫助.....」豐臣秀吉舉起酒壺敬了一下,一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問道:「江先生,大雪停后,唐國和德川家康的軍隊就會抵達大阪,最後的大戰就將開啟,你也趕緊離開吧。」
江東之卻搖了搖頭,提了提手中的美酒:「有美酒、有好友、有美人,為何要離開?」
「江先生,唐國軍隊火器犀利,若是你留在此處,很可能會被炮火炸死的......」豐臣秀吉嘆了口氣:「我死意已絕,但是你沒必要陪我送死。」
江東之也微微一嘆,擺了擺手:「無所謂了,我這一生,登過人人吹捧的高樓台閣,也呆過白眼如潮的低谷糞坑,有巴結的官僚、有背叛的親友、有交心的好友,我什麼都見過了,臨終之時,若能陪著好友而死,也是一件美事。」
豐臣秀吉張了張嘴還要再勸,江東之卻擺擺手,繼續說道:「再說了,若我僥倖沒死,你豐臣秀吉這一生的傳奇故事,也得有人幫你記錄下來、留名青史不是?」
「明白了,江先生,你留在這,是因為對我心中有愧.......」豐臣秀吉垂下頭去,不一會兒坐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江先生,謝謝你真心把我當作朋友。」
江東之微微一笑,身子依舊側躺著,雙手抱拳當作還禮,豐臣秀吉點了點頭,看向窗外轉移了話題:「吉川廣家逃到了大阪,長宗我部盛親被唐國軍隊陣斬,長宗我部的軍卒幾乎都潰散了,算上吉川廣家帶來的這幾千潰兵,大阪城中差不多有將近十萬人馬了。
豐臣秀吉露出一絲苦笑:「十萬人,大多是臨時強拉的農夫和城民,這些人除了壯聲勢幾乎毫無作用,真正能戰的不過四五萬人而已,對面唐國軍隊加上德川軍超過十二萬,我們可以說是不堪一擊。」
「不意外,朝鮮之役的消息傳來后,人人都知道你是敗局已定,有幾個大名還會陪你送死?」江東之哈哈一笑,手掌在膝蓋上拍著節奏:「如今能有這麼多大名跑來幫你,已經算是幸運了,大多數都在觀望才是。」
「不是幸運,是你那條計策的結果......」豐臣秀吉嘆了一聲,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德川家康弒殺天皇,成了日本的國賊,誰還敢和他沾上關係?聰明的都在觀望形勢,愚蠢的則跑到我這邊來了,哈哈,德川家康佔盡優勢,反倒成了孤家寡人,有意思!有意思!」
豐臣秀吉仰頭將酒壺中的殘酒統統飲盡,狠狠將酒壺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如今的德川家康和我真是一對絕妙的對手,呵,就讓我們好好在大阪城鬥上一場吧!」
「豐臣秀吉沒有浪費這大半年的時間.....」龐清拿著一根木棍,在面前的沙盤上指點著:「據城中的兄弟們回報,豐臣秀吉這段時間一直在加強大阪城的防務,在大阪城外圍的幾處高地、山崗上建築了城堡,由其大阪聯軍之中實力最強的毛利勝永統兵防守。」
龐清挪動幾步,將木棍指向沙盤上的港口位置:「豐臣秀吉將海船鑿沉於港口之中、水下設置了鐵鏈、暗礁等障礙物,又廣設炮台、布置重炮,南洋水師的船艦可在港外炮擊大阪,但卻無法入港,要奪取大阪,只能依靠陸戰。」
龐清又挪動腳步,調整到一個更適合的位置:「戚軍機,諸位將軍,你們看,突破外圍高地山道后,大阪城最適合大軍攻防的地方便是城南,城外就是平原,且不像其他幾個方向有河流阻隔,適合大軍展開攻擊。」
「故而豐臣秀吉也將防禦的重點安排在此,在城南修築了出丸,竣置了一個弦形堀及柵欄與蒺藜等物,出丸的城牆上設立了上下兩層層極為密集的火槍垛口,丸后布有炮台,豐臣秀吉的本部精銳便安排在此、火力極強。」
戚繼光皺著眉點了點頭,豐臣秀吉也是當世人傑,自然能猜到明軍必然入侵日本,從朝鮮之役慘敗開始就在為這場決戰做著準備,將大阪城修得和鐵桶似的,還散盡家財招募了大量的浪人、收集和購買了大批火器,是要用一場華麗的謝幕戰結束豐臣家對日本短暫的統治了。
龐清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木棍:「戚軍機,錦衣衛探到的具體城防布置,下官都寫在了報告之中,您可以自行查看,下官只是提醒一句,據城中的探子回報,豐臣軍上下都報著必死之心,這一仗絕非是一場摧枯拉朽的戰鬥,萬萬不可有輕敵之心。」
營帳中的一眾將領都扭頭去看立在一旁的李如松,李如松一臉無辜,眼神卻左閃右躲,直到對上戚金和不他失禮的眼神,才狠狠瞪了回去。
戚繼光也不由得微微一笑,李如松作戰頗有其父的風格,打起仗來也是個不要命的,因此從朝鮮到日本,幾次陷入險境之中,但他確實是一員福將,胯下戰馬都戰死了一匹,他卻時至今日都沒受過什麼傷,反而斬將奪旗、屢立戰功。
「龐同知提醒的是,豐臣秀吉乃當世人傑,自然不是能輕易拿下的.....」戚繼光點了點頭:「此番我大明統御日本之最終一戰,豐臣秀吉想要一場華麗的退場,本軍機也想要一次完美的終結,若有人因輕敵冒進以至將士枉死,本軍機饒不了他,天子也饒不了他!」
一眾將官轟然稱是,一旁一直默默不言的德川家康雙眼一眯,忽然站了出來,學著諸將的樣子抱拳行了一禮:「戚軍機,大阪城外山崗高地,非大明之火器不能攻破,但大阪城卻不必大明天軍勞兵攻城,在下的德川軍可代天軍攻略大阪。」
戚繼光皺了皺眉,深深看了德川家康一眼,點點頭道:「如此甚好,就請德川殿下早做準備,待我等攻破篠山等地,就請德川殿下引兵圍攻大阪城吧。」
作戰會議一直開到深夜,一眾將官紛紛散去,德川家康身份特殊,戚繼光親自送到大帳門口,與他寒暄幾句,這才返回溫暖的帳中,一邊拍著身上的雪花,一邊皺著眉嘟噥道:「奇了怪了,我大明入關東以後,德川家康一直一言不發、一策不獻,還以為他要學徐庶了,怎麼今日這般的積極?」
「因為德川家康是個聰明的老狐狸!」宋應昌將吹乾墨跡的會議紀要拿來給戚繼光簽字,呵呵一笑:「戚軍機,德川家康之前一言不發,是因為知道自己說話也沒用,咱們的決策又豈會受他影響?與其獻策獻計引來咱們的猜測和懷疑,還不如好好當個傀儡,老老實實配合我天軍行動,以此換取您的信任。」
戚繼光有一絲恍然,問道:「思文,你的意思是說,德川家康之前那麼老實,就是為了獲得我的信任,而之所以要獲得我的信任,就是為了今日能爭得這個攻打大阪的機會?」
宋應昌點點頭,回道:「戚軍機,大阪之戰,對於咱們、對豐臣秀吉、對德川家康都有不同的意義,對咱們來說,大阪之戰是此次對倭作戰的最後一場大規模戰役,大阪之戰結束,則倭國幾十年內再無能像豐臣秀吉這般統一倭國大多數力量來抵抗大明的大名,之後倭國的戰爭只會以小規模的戰鬥為主,德川家康便足以應付,對於我大明來說,戰爭便已經結束了。」仟韆仦哾
「對於豐臣秀吉而言,大坂之戰是其統治的終結,也是其一生的落幕,豐臣秀吉抱著必死之心,自然會用盡全力來打好這一仗,以圖留名青史。」
宋應昌輕蔑的笑了笑,繼續說道:「但對於德川家康來說,大坂之戰卻只是一場開始,大坂之戰結束,德川家康便要登上倭國國王的位子,成為倭國的統治者,但他弒殺天皇、賣國求榮,不為倭國大名所容,這倭國國王的位子從一開始就不穩,治下必然是烽火連連。」
「德川家康失了大義,只能用武力去威懾諸國大名,借暴力來維持的德川家統治的穩定!」宋應昌微微一笑,指了指沙盤上的大阪城:「大阪城就是一個絕佳的表演舞台,用來展現德川家的軍力、威懾如今觀望形勢、蠢蠢欲動的諸國大名!」
「再者說,戚軍機,德川家康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我大明扶持他是為了能在戰後迅速穩定倭國的局勢,不會鬧出大亂子、反使我大明陷入泥潭之中,故而德川家必須是敢戰、能戰的,若是一個控制不住局勢、處處需要大明援手的廢物,我大明要他何用?因此這大阪之戰,德川家康也是打給我大明看的,藉此告訴咱們他德川家康有能力穩定倭國。」
「原來如此!」戚繼光恍然大悟,輕輕點了點頭,呵呵一笑:「難怪都說德川家康是個老狐狸,這廝心眼多得很,照常理,豐臣軍欲守御大阪,則外圍的山道屏障不能丟,否則大阪城南便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豐臣軍必然集結大軍守御各處山崗高地,與來犯之地拉鋸決戰。」
「所以德川家康把這攻山的難事丟給了我們,若我們在山崗高地處消滅了豐臣聯軍的主力,接下來圍攻大阪城就易如反掌,德川家康自然也能將一場完美的演出展現給世人。」
戚繼光冷笑一聲,走到沙盤一角:「但那是按常理而言!豐臣秀吉已抱了必死之心,必然是要與城俱焚了,他清楚我軍火力之盛,又怎會將主力排布在孤零零的城外城堡之中,讓我們一個個將之啃掉呢?如今這番布置,不過是惑敵之策,我敢斷定,待我大軍抵達,豐臣秀吉必然會悄悄將外圍屏障布置的軍力撤走,以收縮防線。」
「大阪城是座大城,豐臣聯軍人人抱著必死之心,必然是要在城內與我巷戰,他們不求得勝,只要能臨死前拉一個墊背的就行。」
「這裡不是朝鮮,我們想要戰後迅速穩定倭國形勢,就不能做得太過火,以免重蹈侵朝倭軍的覆轍,故而在大阪我們不能像在平壤那般行事,一把火燒個乾淨,得保下這座城市妝點門面。」
戚繼光哈哈一笑,直起身子:「德川家康還想保存實力,恐怕會偷雞不成蝕把米!也罷,攻城巷戰最為殘酷,就讓德川家康的軍隊代我們先去闖一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