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炮轟
隆隆的馬蹄聲傳來，毛利秀勝抬頭看去，卻見眼前出現一片赤色，一支紅衣紅甲的騎兵正列成整齊的隊形向自己撲來。
這是德川家的赤備騎，武田氏的赤備騎兵名震整個日本，武田氏藉此稱霸一時，有能力的大名便紛紛參考武田氏，建立起自家的赤備騎兵，織田信長如此、豐臣秀吉如此，德川家康也是如此。
日本缺馬也缺鐵，要養一支著甲頂盔、戰馬雄健的騎兵，對於那些資本雄厚的大名來說也是一件艱難的事，故而大名手下的赤備騎，大多是軍中的百戰精銳，德川家亦是如此。
毛利勝信見數倍於己的德川軍赤備殺來，不驚反喜，胯下的名馬穩穩喘勻呼吸，載著主人逐漸提速，迎著德川軍的赤備撞了過去。
毛利勝信將十字文槍緊緊夾在腋下，借著寶馬的衝擊之力，在兩馬相交的那一刻忽然捅出，對面的德川軍赤備騎躲閃不及，砰的一聲被這股巨大的力道撞飛，在空中慘叫著打了個旋，落在地上被無數馬蹄踏碎。
毛利勝信的攻擊還未結束，一邊策馬狂奔，一邊揮舞著十字文槍亂砸，正中一名德川軍赤備騎的腦袋，頭盔當的一聲凹陷下去，鮮血混著腦漿四散飛濺，那名赤備騎悶哼一聲跌落馬下，右腳還掛在馬鐙里，被驚慌的戰馬拖著到處跑。
毛利勝信早盯上了另一個目標，挑飛對手手裡的長矛，十字文槍斜斜一劈，那名德川軍赤備騎下意識的伸手去擋，結果手和半個腦袋都被劈掉，慘叫著滾落馬下。
毛利勝信如入無人之境，劈、挑、砸、刺，每個動作都是那麼簡單，但作為德川軍最精銳的赤備騎兵竟然無人能擋，被他一人生生攪得大亂。
與此同時，豐臣家的赤備騎也緊隨著毛利勝信沖入德川軍騎陣中，他們人數稀少、他們刀劍盔甲殘破、他們血戰乏力、他們馬力不足，卻個個奮勇爭先、人人死戰到底，隨著毛利勝信在德川軍的騎陣中左衝右突直至死亡，將這兩千多人的德川軍赤備精騎沖得散亂不堪。
耳旁風聲呼呼、吶喊嘶嚎之聲不絕，毛利勝信卻感覺心中無比寧靜，眼中緊緊盯著那唯一的目標，他的面貌越來越清晰，猥瑣陰鬱的臉上浮現著一絲恐懼和不安，毛利勝信哈哈大笑起來，挺槍沖堅破陣，如神龍游於大海，一路馬踏槍挑衝殺而去。
「毛利勝信！可敢與我一戰？」耳邊傳來一陣炸雷一般的吼聲，一根漆紅的長矛斜斜刺來，毛利勝信皺眉撥開，側頭一看，卻是井伊直政挺槍殺來，毛利勝信冷哼一聲，揮舞十字文槍和井伊直政戰成一團，兩人就在德川家康不遠處打馬鏖戰，兩馬往來突馳、雙槍舞若神龍，護衛著德川家康的武士和雙方的赤備騎一時都看得呆了，竟無一人敢上前助陣。
雙方交馬十餘合，毛利勝信技高一籌，打落井伊直政的長槍，一槍刺去，卻被井伊直政趁機夾住槍柄，雙方就在馬上角力，井伊直政大喝一聲，生生將槍桿扭斷，抓著短把往毛利勝信身上亂刺，但毛利勝信反應極快，一邊揮舞著斷把架攔格擋，一邊猛的抽出腰間武士刀，橫斬向井伊直政，井伊直政本來也想拔刀，但慢了一步，刀剛剛拔了一半，只能慌忙提著刀鞘用刀刃去擋，武士刀應聲而斷、自己也被巨大的力道撞落馬下。
德川軍見井伊直政落馬，頓時大亂，德川家康也心驚膽戰，操縱著戰馬也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退，身前數列護衛的武士更是齊齊往後避了避，只要毛利勝信縱馬一衝，這些護衛必然會落荒而逃、讓開道路。
毛利勝信哈哈一笑，正要繼續衝擊，但卻忽然渾身一緊，戰場生死相搏磨練出來的直覺，讓他感應到一陣危險，皺眉看去，卻見遠處一條細細的紅線正在緩緩向這片混亂的戰場推進，赤紅的旗幟上金黃的日月徽閃閃發光，伴隨著軍鼓整齊的節奏在風中招搖飄揚。
毛利勝信心頭一顫，那支軍隊就和自己一樣，彷彿不為外物所動，嘈雜紛亂的戰場沒有干擾他們向目標挺進的步伐，千萬雙腳隨著鼓點的節奏踏在地上，整齊劃一、沒有一絲雜音、也沒有一點雜亂。
毛利勝信悚然一驚，自己只有一個人，而那支軍隊卻是千萬人如一，只是看了一眼他就能確定，這是百年戰國、甚至整個日本歷史上從未見過的強軍，他能用四千人擊破德川家康六萬大軍，但再給他十萬戰國精銳，也絕不可能打破這支軍隊。
「可惜，功虧一簣.....」毛利勝信微微一嘆，武士刀指向緊咬下唇、面色微白的德川家康，怒喝道：「德川國賊！今日饒你一條狗命！」
說完，便旁若無人的撥馬往回走，跟隨他沖陣的豐臣家赤備騎只剩下二十餘人，也隨著他撤離，德川軍已是全軍大亂，竟然無人敢上前阻攔，一個個眼看著毛利勝信領著這二十騎穿透軍陣、收攏了散亂的步卒，和石田三成的接應部隊會合，退回了出丸之中。
「嘖，這廝是個有勇有謀的，若是李如松，恐怕已經頭腦一熱領著人衝擊我軍軍陣了......」山崗望樓上正用望遠鏡遠遠觀察戰場的戚繼光遺憾的搖了搖頭：「德川軍被他嚇破了膽，若是有一部敢出手阻攔，毛利勝信已是強弩之末，如何能突出陣去？待少塘的江南新軍至，必然為我軍所擒也。」
身旁的將帥官吏都是一陣哈哈大笑，宋應昌湊上前來：「戚軍機，此戰結束，豐臣軍功虧一簣，恐怕也沒餘力再進行這般規模的反擊了，德川家康差點被毛利勝信所殺、全軍士氣大挫，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再攻城，戰局恐怕要僵住了，要不要換我軍接手？
戚繼光卻搖了搖頭，微微一笑：「德川家康如今就是個賭徒，輸了這麼大一場，怎能不把面子找回來？他不會按兵與豐臣秀吉對峙的，必然會催逼軍卒奮力撲城。」
「攻城巷戰最是消磨兵力和軍心，也好，讓德川家康替我們先去趟雷......」戚繼光將望遠鏡移向大阪城，以豐臣秀吉的本事，不可能只修建了一個出丸，必然是把大阪打造成一座巨大的陷阱。仟韆仦哾
「要讓德川軍奮力攻城，我們得先幫德川家康把士氣鼓起來！」戚繼光收起望遠鏡，揮了揮令旗：「讓炮隊前進助戰，一個時辰，拿下出丸！」
出丸之中歡聲震天，幾名欣喜若狂的將佐將毛利勝信扛在肩上，在一眾足輕武士的簇擁下向大阪城走去，城中的城民也蜂擁至街上，圍觀著這個差點取了德川家康性命的勇將。
豐臣秀吉微笑著看著歡呼的隊伍遠去，石田三成匆匆走了過來稟告道：「關白大人，果然如您所料，德川家康正在整頓軍隊，德川軍的足輕正在挖壕，唐國的炮隊要上來了。」
「這一仗德川家康不能輸，哪怕耗干德川家的老底子，他也必須攻下大阪.....」豐臣秀吉輕蔑的笑了笑，散步一般走下城牆，翻身騎上早已準備好的寶馬：「兒子挨了揍，做父親的總要幫忙出頭，唐國一時半會找不到比德川家康更好的傀儡，自然不會讓他打得太難看。」
真田幸村還是有些不服氣，問道：「關白大人，我軍方才大勝、士氣正旺，出丸堅固險要，為何要如此輕易的放棄呢？」
「出丸孤懸城外，對付德川家康是夠了，但對付唐國軍隊，卻是他們火器的活靶子！」豐臣秀吉伸出三根手指：「這是我教你們的第三課，不要被勝利沖昏頭腦，要始終冷靜的分析敵我的優劣，唯有如此，才能做出正確的決策！」
城內如同過年一般熱鬧，毛利勝信穿紅戴綠騎著寶馬穿街而過，引得大阪城民萬人空巷，毛利勝信的大勝給城中軍民打滿了雞血，讓他們看到了勝利的可能，人人都振奮不已，但豐臣秀吉清楚這不過是夢幻泡影而已，很快就會被戳破。
豐臣秀吉領著一眾青年將領登上本丸的一座佛塔，天守閣目標太過明顯，豐臣秀吉便把指揮所改在了這，剛剛坐定，只聽見四面八方傳來一陣陣尖銳的木哨聲，隨即遠處無數火光閃成一片，上千個黑點竄上高空，拖著長長的尾焰劃破天空，漸漸顯露出它們烏鴉一般的樣貌，如雨點般砸進了出丸和已經被豐臣軍放棄的炮兵陣地里。
巨大的爆炸震動得大地都在劇烈的搖晃，轟隆隆的爆炸聲激蕩得大海都在咆哮，出丸瞬間化為一片火海，熾熱的火焰似乎連本丸都能感覺得到。
神火飛鴉之後，是數百門重炮齊聲轟鳴，明軍炮手刻意減少裝葯，實心鐵彈飛進出丸便形成跳彈，在火海之中橫衝直撞，將攔路的房屋和防禦工事統統撞垮，不少炮彈還飛進大阪城中，將不少還圍聚在街道上的城民撞得四肢解體。
留守在出丸的百來名浪人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被炮火覆蓋、屍骨無存，在街上慶祝歡呼的百姓們四散而逃，城中原本歡騰興奮的氣氛在這一輪炮火齊鳴之後，又變回了之前的壓抑和絕望。
一眾青年將領都目瞪口呆的看著明軍這如天火降臨一般的炮轟，固若金湯的出丸連一輪炮都沒撐過去，城牆一段一段的坍塌，出丸之中一片火海，見不到一個完整的建築。
真田幸村強按住自己微微顫抖的手，眼眶有些微紅，喃喃念道：「這麼兇猛的火炮，日本拿什麼去對抗？我們怎麼去獲取勝利？日本如何能保存？」
「我也不知道.....」豐臣秀吉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我從足輕開始征戰，隨著主公征伐四方，一生見過各種各樣的敵人、打過各種各樣的仗，但唐國軍隊的強大還是大大超過我的認識，戰國百年混戰的經驗，在他們面前如同村中械鬥一般可笑。」
豐臣秀吉抖擻精神，看向遠遠趕來的毛利勝信：「堅城、火器、武勇、人數，我們用盡了一切的辦法，但都敗下陣來，我們這些老傢伙已經落伍了，事實證明我們只會失敗，要如何與這麼強大的敵軍對抗，只有靠你們這些年輕人自己去摸索了！」
豐臣秀吉拍了拍真田幸村的肩膀，又摸了摸毛利勝永的腦袋，語氣變得無比堅定：「我們這些戰國時代磨練出來的老東西，會隨著大阪而被終結淘汰，而你們，要牢牢記住我今日的教誨、記住這場大阪之戰，將它們刻在你們家族的骨頭裡，一代一代，為日本摸索出一條道路來！」
「你們要記住，唐國人也是人，他們能夠建設起這麼強大的軍隊，我們日本也一定可以，他們能夠擁有那麼富強的國家，我們日本也一定可以！」
「沒有國家是永世昌盛的，也沒有國家會永遠被人踩在腳下，只要你們牢牢記住今天，一代代的拼搏摸索，終有一日，你們能掀翻德川氏的統治！終有一日，你們能趕走唐國的勢力！終有一日，你們能讓日本富強起來、屹立於世！」
豐臣秀吉深深吸了口氣，露出一絲微笑：「日本，太陽升起的地方，你們就是朝陽，是日本的希望，決戰就要到了，都離開吧，好好記住今天！」
真田幸村等人淚流滿面，一齊跪在地上向豐臣秀吉叩了幾個頭，卻遲遲不願起來，直到豐臣秀吉令兩兵衛將他們拖拽出去，才大哭著離去，護衛在豐臣秀吉身邊的兩兵衛也散去大半，他們將喬裝改扮，保護著這些青年將領藏在城中或偷偷出城。
遠處軍鼓號角之聲一陣緊過一陣，重新組隊的德川軍正在向大阪推進，德川家康向他們承諾，攻陷大阪三日不封刀，除了這座城市，裡面所有的一切都賞賜給他們，加上明軍火器的震撼一擊，讓他們恢復了不少士氣。
豐臣秀吉扶在護欄之上，隔空與德川家康對視，冷笑道：「德川家康，最後一戰，我也不會讓你順心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