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你捨得嗎?
男孩快步走到竇辭年跟前,看一眼小太監手上的湯藥碗,略略蹙起眉頭。只是這樣一個簡易的舉動,與慕容元策簡直一模一樣,「父皇還是不肯服藥?」
「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竇辭年與小太監急忙行禮,「公主千歲!」
這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便是若傾城獨子——慕容長武,女孩則是已故罪妃花未眠的女兒,后被若傾城納為義女的思安公主。
竇辭年上前一步,「回太子殿下,皇上近來心情不好,所以性子冷了些。太子殿下您是知道的,皇上龍興犯了,奴才也不敢打擾。」
「把葯拿來!」慕容長武不苟言笑,思安公主上前接過小太監手上的托盤,回眸看了慕容長武一眼。
慕容長武什麼也不說,雖然年紀尚小,卻時時透露著骨子裡與生俱來的沉冷。斂了神色,慕容長武大步走進閑雅閣。身後,思安公主端著葯隨行。
「給朕滾出去!」慕容元策閉著眼睛,冷然怒喝。
「父皇是連武兒也不想見了嗎?」慕容長武攜著思安跪身行禮。
眸子驟然睜開,揉了揉微疼的太陽穴,慕容元策的臉上略顯痛苦之色,「武兒怎的來了?」
慕容長武起身,稚氣的臉上漾開不屬於年齡段的成熟,一雙浩瀚如星辰的眸子,熠熠生輝。長長的眉睫,輕輕煽動,像極了若傾城生前的模樣,「武兒知道父皇不肯吃藥,所以來看看父皇。」
「連武兒也要勸朕喝葯嗎?」慕容元策苦笑幾聲,徐徐起身,踱步走到窗下站著,保持著一貫遠眺的姿勢。
「武兒前些日子總是夢見母后。」慕容長武說,目光死死盯著慕容元策瞬息萬變的臉。他清晰的看到慕容元策的眉頭,狠狠揪起,眼底掠過生疼的流光。頓了頓,慕容長武緩了口氣,走到慕容元策身後站著,「在夢裡,母後會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武兒。母后說,此生最放不下的便是父皇與武兒,我們是母后最重要的人。」
說著,慕容長武看了身側的思安一眼,卻見她的視線死死落在慕容元策的手上。那一刻,他看見父皇的手,攢握成拳,力量之重似乎要將某些東西捏得粉碎。
慕容長武與思安一同跪在慕容元策身後,慕容元策微微一怔。
「父皇,武兒已無母后在側,現在唯有父皇了。」慕容長武淚眼迷離。
慕容元策心頭一熱,登時有些鼻間酸澀,俯身攙起慕容長武,「父皇的武兒,長大了!」
聞言,慕容長武忽然落下淚來,一下子抱住自己的父親,「除了父皇掛在寢殿的畫影,武兒已經不記得母后的樣子,就算是夢裡,母后也是模模糊糊。武兒好怕,好怕有一天,連父皇也不要武兒了,武兒就會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
俯身望著年幼的孩子,慕容元策心裡狠狠疼著,自望月崖回來,他便一直沉浸在屬於自己的悲歡離合里。沒想到,他的孩子,竟在悄悄的成熟長大,以至於今日的話語,讓他的心都跟著碎了。
眼底漾開溫熱的晶瑩,慕容元策笑得艱澀,眼淚沿著臉頰緩緩滑落,「父皇不會離開武兒,永遠都不會。父皇還要看著武兒長大,你母后也會在天上看著你。就算你忘了母后的樣子也沒關係,只要父皇記得,你母后就算不在了,也會……也會了無遺憾。」
「父皇,母后真的會在天上看著我們嗎?」慕容長武稚氣未脫,淚流滿面。抬起澄澈的眸子,期盼著凝視慕容元策同樣神傷的面孔。
狠狠點頭,彷彿是對自己的一種寬慰,慕容元策笑得比苦還難看,「會!一定會!她怎麼會捨得……走得太遠?」
傾城,你真的捨得嗎?
捨得你的丈夫,捨得你的孩子?難道你不曾聽見,武兒的哭泣,他這樣哀聲的喊著你,你都可以充耳不聞嗎?若是有一天,武兒真的全然忘了你的樣子,你還會這樣任性的消失不見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輕輕拂去慕容長武臉上的淚,慕容元策斂了眼底的光,只剩下柔和的憐愛,「放心吧,父皇會喝葯,會保重身子。為了你,父皇也會讓自己好好活下去。」
當年望月崖一戰,慕容元策身負重傷,昏迷了足足十天。醒來,已是大毓皇宮。望著熟悉的宮殿,熟悉的床榻,卻再沒有熟悉的枕邊人,他一度想到了死。活著,只是因為在絕望之際,看到了年幼的慕容長武,看到了那雙與若傾城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他不會忘記,看到慕容長武時,抱著孩子放聲痛哭的悲慟。
那樣的場景,卻教在場的所有人都跟著潸然淚下。
慕容長武年幼,只知母親未歸,沒能明白父親為何會像個孩子般嚎哭。他甚至只能哭著問父親,母后何在?為何去時成雙,歸來獨一人?
多年後,即便慕容元策沒有說,慕容長武也明白了。不是母后不回來,是再也回不來了。多少人目睹若傾城毒發身為,多少人看到弄痕抱著若傾城的屍身躍下懸崖。
現實,總是這樣殘酷。這樣的有目共睹。
然,在沒有找到若傾城屍體之前,慕容元策沒有為若傾城舉行國喪。后位空懸,後宮無妃。若傾城一日無蹤,在他心裡,就是活著。
端起湯藥,慕容元策含淚飲盡,視線落在乖巧而一語不發的思安身上。抱著一絲歉意,慕容元策臉上的表情顫了一下。一直思安陪著慕容長武,沉靜的性子竟沒有絲毫像花未眠的,反倒像了若傾城。許是若傾城帶大的緣故,眉目雖然與花未眠有些相似,但一舉一動卻有幾分若傾城的影子。
「思安,你不恨朕嗎?」慕容元策說得很輕,「你已長大,想必也該知道賢妃是怎麼死的。」
思安的眼睛眨了一下,不緊不慢的跪地,聲音很如風清淡,「沒有。」
慕容元策盯著她的臉,口吻微冷,「是真的沒有,還是你……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