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希波克拉底的詛咒
黎明劃過長空,將第一縷晨曦播撒在凡世,一束白光泛入安德烈的視線,柔和而又溫暖,低沉的心跳聲清晰可見,生命卻在急速流逝。
「帶他進去!」
安德烈能夠感覺到被眾人抬離地面,隨即而來的顛簸感,竟然勾起了困意,模糊了塵世間一切的喧囂。
【普雷斯塔夫的安德烈,不過是一個不受家族重視的次子,你那個蕩婦母親就不應該把你生下來】
「讓開,快找個醫師過來!」,
驟然暗淡的光芒顯現出殘破不堪的穹頂,
【軍人是要講武德的,部隊是要打仗的,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活著,就不可能讓這個廢物進入普雷斯塔夫軍團】
「夥計,堅持住」,
他用最後一絲餘光掃到守在身邊的人,竟然是卡洛斯,粗暴的將醫師推到自己身前。
「他需要馬上治療」,緊接著腹間突然傳來的刺痛,將安德烈的最後一絲意識消磨殆盡,只留下無盡的黑暗。
【我的小安德烈,媽媽從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告訴自己,我這一輩子,就是為你而活的,媽媽不怪你,天底下哪有母親會埋怨自己的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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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石松木門關合,將匆匆趕來的方文思隔在門外,就如同分隔天堂與地獄一般。
「艾德里安,你說安德烈還能活嗎?」
艾德里安並沒有直接回答,看著無力的蹲靠在身後的石牆上,一臉疲態的方文思,反問道:「聖子殿下,你知道希波克拉底的詛咒嗎?」
方文思現在心裡很亂,根本沒有心情玩文字遊戲,不耐煩的對艾德里安說道:「你直接說吧」,
「聖子殿下,你可能不會理解」,艾德里安語重心長的講,
「在希波克拉底之前,是沒有醫師存在的,教士和貴族可以到教堂中沐浴神術的祝福,而生病的平民卻只能在病痛中掙扎致死」,
隨著艾德里安的講述,一個隱藏於人類文明上前年的社會矛盾正在緩緩展開,「可是,平民終究是絕大多數,而他們卻被自己所信奉的神明和效忠的貴族推向病痛的深淵」,
艾德里安語氣突然有些哽咽,「羅蘭教父曾經問過我這樣一個問題,人類文明在富饒的永恆之境發展了這麼久,希爾德利亞的人口卻沒有增長多少呢」,
方文思心中或許已經有了許多答案,但是都難以印證艾德里安接下來的話語,
「我當時回答到,是因為人類國度間的紛爭和惡魔降下的瘟疫,但是教父卻搖了搖頭」,
方文思有些不解,連忙問道:「那是什麼」,話音剛落,一陣寒風吹過,熄滅的門廊側方的燭火,
「噗」的一聲,是艾德里安躬身點燃了燭火,
羅蘭教父背對著自己,透過聖—阿維農大教堂的立窗向遠方眺望,久久之後才轉過身來語重心長地哀嘆道:「艾德里安,你是一個好孩子,但是你已經忘了你從何而來」,
我當時也是這樣追問的,
「教父,不是戰爭,瘟疫,那是什麼?」,
「戰爭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太過空洞以至於所有學者只能在眾多名篇中留下蒼白無力的字語,我們不能沉浸於去解決想象中的問題,而是要學會正視那些令人傷痛的現實,我依稀記得你在禮拜日的時候,不僅為你的父母祈禱,還有一位未曾面世妹妹」,
「是因為新生兒的早夭」,
方文思突然明白了,這個時代的平民不了解醫學常識,更沒有人掌握基礎的醫療手段,並且營養不良也是新生兒在錯誤的孕產方式下大量早夭的主要原因,即使是現代社會的山區,依舊殘留著這樣原始且殘酷的人間悲劇。
「你知道當我看著那個幼小的嬰兒被皮埃爾夫人用火烤過的產鉗夾出來的時候,我親手埋葬了她,渾然不知她是我的妹妹,也不明白為什麼媽媽撕心裂肺的痛哭」,
方文思心中一絞,用手擦乾艾德里安臉頰上的淚痕,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然而,即使是枯木也會逢生,凋花也會復長。光明紀雙月第三十七輪迴初弦,一個名字從卡塞雷斯王國—學者國度的茉莉花城傳來,希波克拉底以及他建立的醫師學派在此後被希爾德利亞大陸的平民所熟知」,
「希波克拉底和他的學生遊歷四方,背著藥箱行走於鄉間田野,為卡塞雷斯的平民和法爾茨的拉舍爾們治病,在豐收時紀,甚至放下藥箱幫助農民下地務農,收取的報酬卻只是稍許的口糧和說不完的感謝。由於平民樸素的觀念中,下地是要脫鞋的,因此,希波克拉底和他的學生也被親切的稱為,赤腳醫師」,
「在此期間,希波克拉底和他的學生,治癒了席捲卡塞雷斯全境的天花疫病,溫布里亞的皰疹,感冒發熱的拉舍爾,甚至是患得流感的牛」,
「直至那場恐怖的瘟疫在法爾茨王國的哥特行省爆發,那一輪迴深深銘刻在希爾德利亞的民眾心中,光明紀雙月第四十五輪迴滿弦,希波克拉底染病身亡,而致置他死亡的疾病就被稱為希波克拉底的詛咒」,
「也就是瘧疾,沼澤熱」,方文思一聲嘆息,意味深長,「這麼說,這個病還沒有醫治手段,那安德烈豈.......」
二人身後厚重的石松木門應聲而開,一個神情凝重的諾森蘭人搶先跨出,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瞪了方文思一眼,便揚長而去,他認得出來,是那個在摩南深淵救他們出來的塞繆爾軍團長,
方文思目送著塞繆爾踉踉蹌蹌走下台階,遠山的死光帶來無盡的寒意,從那人身邊呼嘯而過,掀起身後的披風,獵獵作響。
「那人是普雷斯塔夫的軍團長,塞繆爾—斯瓦爾,如果安德烈將軍病逝,他將代理普雷斯塔夫軍團的總指揮」,
塞繆爾的眼神還在方文思心中停留,壓抑著長久的屈辱和憤恨,冷冰冰的彷彿將自己視如將死之人,因為他分明看見塞繆爾那用力捏緊的拳指嵌入血肉,汩汩鮮血沿著指縫滴落一地,
「艾德里安,通知康斯坦丁主教,集結光明司祭團轉移至騎士團駐地,要快」,卡洛斯的聲音從耳邊淡入,艾德里安匆忙回應便向司祭團的駐地跑去,
「伊文思,今晚你留在我身邊,時時刻刻要警惕,你聽到....清楚了嗎?」
卡洛斯的語氣很慌亂,但方文思聽起來卻又感到暖心,但又不知如何回答對方的話,只能走向前緊緊握住卡洛斯癱軟無力的手,給予他一絲支持和安慰,
「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安德烈病危的消息已經傳開了,一個旗隊的諾森蘭野狼還在籠子外面撒野,伊文思,我感覺今晚可能要流血,流很多很多的血」,方文思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聽卡洛斯所言,諾森蘭第一旗隊很有可能會嘩變,
「那....剛才過去的塞繆爾怎麼說,現在第一旗隊應該他說的算吧」,
聽到追問的卡洛斯只是無奈得笑了笑,方文思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就說起這句話,但問也問了,
「他妥協了,同意幫我們安撫諾森蘭人,並宣稱安德烈的病已經被治癒了,現在需要修養一段時間」,
「但是...」
卡洛斯詫異於方文思的反問,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但是,要求教廷發放兩個旗隊分量的糧食補寄」,
「那你選擇怎麼做?」
「伊文思,你要明白,諾森蘭人都是野狼,骨子裡就是殺人的種,稍有不慎就會反咬你一口,所以我們必須讓他們飢餓,放他們的血,讓他們虛弱,才能管得住這群畜生。
教廷若是現在許下承諾,以後他們會更加得寸進尺,況且這種行為無疑是將教廷的尊嚴置於諾森蘭的野蠻和貪婪之下...但有時為了不必要的流血,我們還是要學會權衡利弊」,
方文思感覺莫名奇妙,卡洛斯分明是在說教,說給他,也是說給自己,但聽的他很不舒服,不僅僅是卡洛斯,幾乎他接觸到的人都把諾森蘭人比作野狼、畜生,他們總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抬高自己,再用唾棄的言語來貶低另一群人類,他很難理解,但也不敢輕易說出自己的看法,
「諾森蘭人還有一個要求,今晚教廷聖子與他們一起用餐,塞繆爾需要一個人質來展示我們的誠意,只要平安度過今晚,他有把握控制住第一旗隊,這其中的風險太大,我...我還沒...」
本以為事不關己,沒想到已在風口浪尖,更何況還是去當人質,方文思張口便要回絕,但又偷偷瞟了一眼為難的卡洛斯,咽了咽口水問道:「卡洛斯,你會陪著一起去的,是...吧...?」
換來的卻是長久的沉默。
【Havet?rfulltavv?gor】
不知是誰,清唱打破寧靜,濃郁的鄉音,引起遠方營地中諾森蘭人的共鳴,數千人紛紛附唱,訴盡滄桑,
【Ingetskepptillhamn】
方文思輕微閉上雙眼,靜靜聆聽這來自冰雪之國的空靈樂音,從古老陌生的諾森蘭民歌,到冰封北國極境回聲,冷郁並且擁有悲傷。普雷斯塔夫美輪美奐的海岸、草地、峭壁,摻雜著寒冷的海風,遙遠而至。
【Honstodp?brygganochtittadenorrut】
冰天雪地,黑夜漫長,料峭風寒,似乎是北國惟有的風光。
【Vitfrostp?gr?ntsilke,Jagt?nkerfortfarandep?honom】
但從古諾森蘭語吟唱的歌謠中,你可以看到這片土地的另一面,透著冰雪無法凍結的柔情與歡快,因為這裡還有別樣的夏日花園、秋田和午後,正如隆冬的鹿肉鍋子格外暖人。
【Vadjagintesa,detsvaret】
生活化的歌詞,厚實的聲音,是諾森蘭人質樸的柔情。亦是天真如孩子,反覆吟唱母親的連衣裙,和上面明亮的彩色緞帶。
【Dummaflicka,b?renblommaochv?ntap?atthankommertillbaka】
或是甜蜜如妻,唱著:鍋里盛滿了粥,給我的小寶貝,還有甜布丁,樺樹布丁,所以快快睡吧。
【mun,kaninted?ljaord,sjungerk?rlekss?nger】
又如慈母,帶著一些悲傷,看著月光下的森林,蒼白的星光,喃喃著小孩子快睡覺,而祈禱迷路的魂靈快安息。
【Qinghan?rfortfarandedensamma,?ren?rsomvanligt,ochhan?rinteledsen】
也有冷郁悲愴,彷彿諾森蘭的字面意思是「北方國度」一樣鋒利而澄凈。
【Fr?gainteenpersonsomhark?nslor,skulledu?nd?viljadet】
這種獨特的氣質,永遠的浸淫在諾森蘭人的血脈中。
【Tuveuxtoujours】......
一曲終散,號角長鳴,
是晚餐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