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臉

現在想想，莫名的脊背發涼。

那時候只覺得是一個深夜嚇人的小故事，而如今，卻真真實實印證在了自己身上。

宋立從恍惚中回過神，如果院長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他現在就是這種所謂的靈魂狀態？

從睜開眼的那一刻，從力量恢復的那一刻，宋立還以為是自己的病情好轉，出現奇迹了。

然而這一變故，無疑是給了他當頭一棒。

人生的大起大落無非有兩點。

發財了，緊接著又破產了。

活了，莫名其妙又死了。

宋立的人生很短，卻都讓他經歷了一次。

說到底還是死了。

宋立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當希望破滅時，剩下的只有絕望。

只是一想到之前的所有堅持，努力都白費了，心裡總隔著慌，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自己到底不是那個真命天子。

那個碰到任何困難都可以逢凶化吉的真命天子。

很多人都會在自我認知上產生某種錯覺，認為自己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生來不凡，從出生開始就拿著一號劇本的主演。

宋立也覺得自己是，因為這些年他過的太順了，基本遇到什麼坎坷，短短你幾年賺了別人一輩子都渴汲不到的財富。

漸漸的，宋立產生了一種自負的心理，覺得整個世界都在他的腳下，地球是為他而轉的。

直到他得了這怪病，直到他病重的躺在床上起不來時，才讓宋立開始覺得，自己可能就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運氣好點的普通人罷了。

而現在，他的運氣也用完了，所有的一切也都被收走了。

「我不甘心那！！！」

宋立咆哮著。

這一刻，他把積攢半年多來的壓抑，都發泄在了這聲上面。

其實更多的，

是宋立依舊無法接受這個絕望的現實。

不服輸，不認命，那是人類刻在骨子裡的基因。

可那有什麼用呢。

哪怕宋立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繼續的往心裡壓。

因為他已經死了。

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

宋立現在更需要冷靜。

他還有時間，還有幾天時間。

應該好好想想，如何用這短短几天，彌補回之前所有的遺憾。

遺憾有很多，

他得好好的想想。

宋立自我安慰著，從床上爬了下來。

這是他大半月以來第一次下床，只是從沒想過是以這種狀態，而不是康復之後。

自嘲般的笑了笑，宋立搖了搖頭，對自己，真不值得可憐。

然而，在腳觸碰到地面的一瞬間，宋立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

他的腳明明落到了地上，卻帶來一種沒踩實飄飄然的感覺。

這並不像是久坐后造成的發麻所能帶來的觸感，也不會是自己一個多月沒下床從而引發的不適應。

宋立很快明白了，這是成為鬼所帶來的獨特體驗。

人生第一次當鬼總是處處充滿著奇妙。

只是對於這種奇妙，宋立並沒有過多的好奇，反之在他的心裡開始罵娘了。

真的有必要這樣那嗎？

哪怕我已經死了，也不需要時時刻刻都提醒一下吧！

這種持續性的體驗，真不好。

不再理會，宋立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這半年來，宋立的視角不是在病房就是在手術室，

兩者站之間不斷的切換，而外面的世界，只有窗外的一畝三分地。

宋立覺得自己是一隻被人抓住的小鳥，關在一個狹小的籠子里，看著籠子外自由自在的世界，渴望有人能大發慈悲的放他出去，為此他不斷堅持著，努力的活著。

現在他自由了。

哪怕這個自由要帶上引號。

可那也算自由，就該做一些自由該做的事。

毫不費力的穿過了緊閉的房門，宋立不知道現在幾點，但估摸著應該很晚了，走廊里雖然燈一直亮著，卻看不見一位醫生和病人，有的只是從其他病房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叫痛聲。

聲音有大有小，在這空蕩蕩的長廊裡帶起陣陣迴音，場景莫名的有些詭異。

宋立倒沒覺得，他早就習慣了這裡的環境，這樣的聲音幾乎每天都能聽到。

因為住在這一層的病人基本上都是病情比較嚴重的，對於那些意志力薄弱到底，扛不住痛了叫出來那是在正常不過的。

來到走廊的盡頭，宋立終於在護士台里看到了活人，這裡有兩名值班的小護士，一個正拖著腮幫子發獃，另一個似乎在和男朋友發消息，臉上的笑都收不住了。

宋立認識其中一個，之前護工忙不過來的時候，那小護士就照顧過他一段時間。

從她們身旁走過，小護士看不到靈魂狀態下的宋立，宋立也自然無視了兩人。

宋立走到電梯口，停下，下意識的按下電梯，然而下一秒，本不會被靈魂狀態下的宋立所影響到的電梯，緩緩啟動了！

宋立到沒察覺出什麼，很自然的等待著電梯到來，現在在他的腦子裡，只有外面的世界，對此，這裡如何他早就心不在焉了。

另一點，宋立才剛剛變成鬼沒多久，他的潛意識還沒有被改變，他下意識的，還是會按照以前的生活思維去進行。

人的生活思維。

就像宋立現在完全可以穿牆而過，享受一把自由飛翔，快速落地的體驗，但宋立不會這麼做，至少現在不會。

幾十年的生活思維，早就根深蒂固，是不會被這麼輕易被改變的。

就在宋立等電梯的同時，身後護士台里，正在發獃的陳玲玲回過了神。

她看著電梯上方的紅色數字不斷上升，便用胳膊肘點了點身旁正在玩手機的同事。

小護士這會聊的正嗨呢，哪有空搭理別人，擺了擺手不耐煩道：「別煩我，沒看見正忙著呢！」

陳玲玲倒也不在意，湊了過去冷幽幽的在同事耳邊說道：「師太來了。」

然而就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讓小護士瞬間收起來嬉皮笑臉，迅速的收起手機后，一副認真工作的狀態已然擺在了臉上。

今天的值班領導是全醫院最為嚴厲的王主任，除了當面叫聲主任外，醫生護士們更喜歡在背後稱呼她為「滅絕師太」。要是被這位「滅絕師太」抓到有人在工作時間開小差，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士，那都得玩完。

而且王主任還是一個頂級的老六，總是算好時間，在最疲憊，最鬆懈的時候來上一次突擊檢查。

效果顯著。

如今更是院長身邊的大紅人。

誰都得罪不起，也就敢在背後議論幾句。

就像現在，凌晨一點一刻，在這個電梯使用不頻繁的時間段，能讓它運作起來的人，陳玲玲估摸著就是王主任上來了。

電梯上方數字緩緩的跳動著，最終在十四層上停下。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得把心提了起來。

她們所在的樓層就是十四層，以前還會先去其他樓層過渡一下在過來，沒想到這次直接來了，好在她們已經做好了準備。

銀白色的電梯門正在打開，兩人目光彙集，然而並沒有從電梯里看到王主任。

也沒有其他人。

是空的。

陳玲玲判斷失誤了。

只是兩人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開了一大半的電梯停止運作了。

幾秒過後，在兩人注視下，停止運作的電梯重新啟動了。

只是這次並沒有按照正常情況下，開到底在合上，而是左右小幅度的像抽搐似的動了起來。

「咔噠咔噠。」

很快，電梯里傳出刺耳的聲音，異常的響。

電梯裡面的照明燈似乎也受到了影響，跟著電梯的抽搐，燈光忽閃忽閃有節奏的跳了起來。

場面有些詭異。

兩人心跳的厲害，都不敢呼吸了。

「這...是什麼....情況？」小護士明顯的不知所措，聲音顯得很不自然。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壞了？」

雖然電梯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但陳玲玲還是不確定的回答著。

「對了，你看一下你下面那個抽屜，應該有維修師傅的電話，打一個問問。」

「好。」

小護士這才想起壞了應該找人修，而不是看著發獃，他慌不迭的翻找著抽屜，很快找到了維修師傅留下的名片，按照上面的號碼撥了過去。

在聽了許久過後，小護士抬起頭看向陳玲玲：「沒…沒人接。」

陳玲玲抿了抿嘴唇，道：「都這麼晚了，師傅估計早就睡著了。」

「那怎麼辦？」小護士放下電話，朝著還在抽搐的電梯看去，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那半開的電梯好像隨時都會有什麼髒東西爬出來一樣。-

「不會要我們這樣看它一晚上？不，不行！我會瘋掉的！」

陳玲玲站起身，「我去看看。」

電梯壞了是小事，可以明天在修，只是電梯里傳出的故障聲音，很有可能會影響到正在休息的病人。

作為一名值班護士，保障病人正常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加油！」

小護士在後面默默鼓勵著。

陳玲玲走到電梯前，觀察了一會，伸出手，學著之前維修師傅修電梯時的樣子，拍了拍電梯又使勁的拉了拉電梯門。

陳玲玲看過好幾次，維修師傅就是這樣給修好的，這次，並沒有如她的願。

電梯始終沒有恢復的跡象。

「噠！」

陳玲玲正打算近一步研究時，電梯里的燈，以及房間的燈，突然熄滅了。

空洞洞的黑暗撲面而來，眼前陷入混沌，同時電梯也停止了運作，房間一片了死寂。

受過專業培訓過的陳玲玲和小護士並沒有驚怕的叫出聲。

只不過碰到這種突發情況，兩人站在黑暗中默默看著對方都有些手足無措。

說是一片黑暗，其實還是有光的，

綠色的光，安全通道的牌子照出了綠色的光。

當眼睛適應過來后，房間里，又不那麼黑了。

這時，電梯里的燈忽地跳了一下。

陳玲玲下意識的看了過去。

黑暗中，

透著綠色的光，

一張綠色的人臉正對著她，在笑。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