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到中年不如狗

「別碼啦，老泉。」

「走，喝酒去！」

「哎——」

「搞定這段代碼，還要去幼兒園接老二，沒空啊！」

王泉一聲長嘆，依舊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

小李探頭過來，一頭黃毛正好把屏幕擋個嚴實。

「給個面子，無論如何，這回你都要去！」

「不是我不想去，是真沒空呀！」

「智慧大棚這個項目催得急，我這都連著通宵好幾天了。」

「我這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有工作，不和你們小年輕的一樣呀。」

扒拉開小李，王泉扶了扶眼鏡，自顧自地又敲起了鍵盤。

「那行吧，老泉。」

「強扭的瓜不甜，哥們也不強人所難了。」

把額前黃毛往上一捋，小李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出師不利，倒霉呀。嘚，還要和老大說一聲，麻煩！」

小李說著風涼話，轉身往回走。

「嗯。」王泉胡亂應了句，沒往心裡去。

片刻后，鍵盤聲突然停了。

「等等，小李，你剛才說啥？」

「晚上的場，老大組織的，是他讓我來請您——的。」

小李陰陽怪氣，把「您」字拖得老長。

「你不早說……」

「那啥，行吧，我安排下。」

王泉立刻去摸桌上的手機，連續按下三個「5」。

手機屏幕一閃，出現兩個字——「老媽」。

小李嘴角泛起一絲不屑，心中暗罵一句，「哼，舔狗！」

然後，轉身而去，興緻勃勃地沖向了外屋的八卦女神——張姐。

「張姐，你不知道。剛才我去叫他吃飯，他本來還裝。」

「我一說是老大組織的場，他立刻就跪舔了，就差搖尾巴了，哈哈哈！」

「嘻嘻，小李，你來得晚，不知道。他這人就這樣，別看在咱們面前充元老，在領導面前就是條哈巴狗。」

「元老？元老個屁！不就是仗著在公司待久了嗎？」

「剛才我?了一眼，就他寫那代碼，狗屁不通，連個註釋都沒有。」

「他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幹啥啥不行，溜須拍馬第一名嘛。」

「錯啦，回家跪鍵盤那也是第一名啊。」

「你不知道，我和你說啊，他老婆……嘻嘻！」

……

外屋不時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

內容隱約可聞又聽不清晰，就好像蚊蠅在耳邊亂叫，讓人心裡莫名煩躁。

「好啦，我知道啦！」

王泉掛上電話，外屋的說話聲立時就停了。

「這兩貨準是又在說我壞話！」

「從小就被人欺負，上班這些年了還被人欺負。」

「當真以為我是慫包嗎？」

他心裡一陣躁動，把手機往桌上一摔，就想衝出去問個究竟。

這時，電腦屏幕忽然一閃。

電腦屏保出現，上面是一個小女孩的照片。

女孩三四歲的樣子，笑容甜甜的。

王泉的心一下子就化了，人也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自己勸自己。

「就算是為了女兒，我也得忍啊。」

「和這兩貨爭個長短，贏了不光彩，輸了更丟人。」

「萬一再弄出個大動靜來，這公司我也就沒臉呆了。」

「哎，人到中年不如狗啊！」

「負重前行，忍辱負重，什麼事都得忍，

什麼事都要面面俱到。」

「這是什麼日子啊，還有比我倒霉的嗎？」

「當然，天天被自己揍的沙包除外!」

心裡想著，王泉黑著臉，垂頭喪氣地一屁股坐回了椅子里。

「老泉，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呀！」

晚上，飯店包間里，趙總左右掃了眼，順嘴問了句。

王泉心裡咯噔一下，麵皮一跳，略微有點緊張，「謝謝趙總，沒事，主要是最近……」

「趙總，您抽煙！」

還沒等王泉說完，小李突然在趙總身邊冒了出來，雙手恭敬地遞上了一支香煙。

趙總剛抬起來的屁股又落了回去，看了眼小李，目光里透著一絲滿意。

「趙總，我給您點上吧。」張姐不甘人後，也是扭動著豐腴的腰身湊了過來。

「謝謝。」趙總舒服地吐出了一口煙。

「好香啊！」張姐立馬一臉陶醉。

「草！這時候又香啦！」

「平時走廊里飄進來一點煙味，都要在那裡卷天卷地，摔打半天的人，又是誰呢？」

王泉一陣反胃。

「老泉啊，最近是不是遇上啥難事了？」

趙總身體後仰，靠在椅子上，愜意地彈了彈煙灰。

王泉立馬正身挺胸，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沒啥難事，就是最近為了趕項目……」

「先生抱歉，打擾一下！」

服務員從王泉身邊陸續上菜，又把他的話打斷了。

王泉一陣鬱悶，心道：「你上菜就不能再等會，等我把話說完了，不行呀？」

他有心說服務員兩句，但是轉頭一看，服務員也就十八九歲的模樣。這個年紀，也就是個孩子，想想算了，這麼小就出來上班也不容易。

「這是本店的招牌菜，『愛在心口難開』，請慢用！」

服務員上完菜又禮貌地報了菜名。

「老大，您先嘗嘗，這是他家的特色菜！」研發部經理劉強，親自給趙總夾菜。

他順帶接過剛才的話茬，「最近為了趕項目老泉在班上忙東忙西的，確實挺辛苦，下班呢，還得準時接孩子，家裡還有一大堆事都等著他，家裡和公司兩頭忙活，真是不容易啊。」

「噢」趙總應了一聲，看不出態度，隨後他又緩緩放下筷子，「這菜的食材不錯，但是火候呢，還差點意思啊！」

「嗯嗯，老大說得對，這個菜一般，但是這個店還不錯！」劉強立刻附和解釋，「另外呢，選這個店也是因為它離公司近，一會酒足飯飽，回公司加班也方便。最近大家為了趕項目，下班也不走，熬夜通宵的，沒少跟著我遭罪，我正想犒勞大家一下呢，結果被老大你截胡了，來，我提議，大家一起敬老大一個！」

呼啦一下子，一桌十幾號人都站了起來，紛紛舉杯，「敬趙總，謝謝趙總，趙總英明！」

眾人滿臉含笑，王泉心裡憋屈，「劉強你個孫子，你也忒損了，你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就是說整個研發部都積極加班就我自己天天接孩子早走嗎？功勞你領了，好人你做了，活呢，我他媽地替你幹了！」

這一刻，王泉恨不得指著劉強的鼻子叱問：「你他媽的，說實話，這個項目是誰撐起來的，是誰扛著項目往前走的，是誰熬夜通宵趕進度的？」

但是，眼下的場合只能忍了，還得含笑端杯。

現在真鬧起來的，不光顯得自己小氣，爭功，還把同事全得罪光了，估計老闆也會覺得自己是個斤斤計較的主。

「趙總，接下來這杯酒呢，您先歇歇。」

兩杯白酒下肚，小李有些興奮，張口說道：「要想代碼寫得好，就得劉總來指導，要想進度趕得快，就得劉總親自帶。來，咱研發部的敬劉總一杯！」

「老泉，你咋不倒上呢，對劉總有意見咋地？」

小李比比劃划的，一頭黃毛格外扎眼。

「倒滿，酒滿心誠，我給你倒上！」

張姐親自上陣，不顧王泉反對，愣是把酒倒得滿滿的。

她一端酒杯又道：「來，讓我們一起為年輕有為的劉總乾杯！」

「年輕有為？我呸，不就是靠溜須拍馬上位嗎？」

「代碼寫得好？去他媽的，他要是能搞明白嵌套循環是咋回事，我都跟他姓！」

騎著破電車，吹著冷風，還沒到家，王泉胃裡就一陣陣翻騰。

好不容易撐到了樓下，「哐當哐當」電車格外地顛簸起來，一不小心，他更是從上面歪倒下來。

扶起電車，打發打發身上的泥土，摸出手機一看，還好，不到九點。

隨即心中又是一驚，五六個紅色的未接來電觸目驚心，解鎖一看，都是一個號碼，552——老婆。

鑽進樓道，快步上樓，剛爬到三樓，就聽見樓上傳來一陣吵鬧聲，大人的吵嚷夾雜著孩子的哭鬧。

王泉的手有點不好使，試了幾次，才打開了門鎖，猶豫了兩秒，他還是硬著頭皮推開了屋門。

門被打開的一瞬，老媽、老婆和女兒三人的目光齊齊投來。

驚愕、憤怒、委屈，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滯，空氣也突然安靜下來。

下一秒，空氣又驟然炸裂，「哇」的一聲，女兒的哭聲率先打破了沉默。

「別哭，別哭，奶奶抱，奶奶抱……」

老媽趕忙把她的心尖寶貝摟進懷裡，又是哄又是勸的。

王泉老婆一見一身酒氣，滿褲子泥土的王泉進屋，氣就不打一處來。

憤怒的小火苗騰騰地燒，老婆大聲斥道：「你還知道回來呀，你！看你喝得這個熊樣，你眼裡還有這個家嗎？」

王泉低頭換鞋，避開老婆的目光，小聲嘟囔句，「沒有這個家，我用得著喝這麼多酒嗎？再說了，不也是你讓我多和領導走動的嗎？」

「是我讓的，怎麼了，但是你做了嗎？」

老婆一聽王泉的話，情緒更加激動。

「逢年過節讓你給領導送個禮，看把你為難的那個熊樣，比生孩子都費勁，就你高貴，就你正氣，是吧？啥也不是，你就是頭不長眼色的倔驢，活該一輩子蒙眼拉磨！」

「看看你，混這麼多年，也混不出個人樣來！」

「你再看看人家劉強……」

越說越來氣，聲調越來越高，好似積聚了多年的火山一般，老婆終於要爆發了。

「住嘴！」

一聲大喝，嚇得王泉老婆一個激靈，不自覺地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