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0 番外:末路就是路,紅顏白首度(一)
580番外:末路就是路,紅顏白首度(一)
七天七夜,援軍未至,他們在這山坳被困,彈盡糧絕,主帥下了命令,要拚死一搏,多殺一個就是一個。
他們曾打贏敵人多次,令對方聞風喪膽,這次,卻是要折在此處了。
但這場戰役,他們以少制多,絕對為大部隊爭取了時間。
「沖!」
鐵甲銀袍在炙烈的陽光下閃著光,他身形瘦削,臉色枯黃,唇上都乾涸得脫了一層皮,但一雙眼眸幽黑而清明。
手中銀槍所指,身後百名戰至脫力卻仍英勇戰士的長聲呼嘯,亦隨之迎向數千敵眾。
戟槍盾矛,不斷有兵倒下,卻於死前仍殲敵數,以血肉之軀攬敵同盡。
他更是擊殺數十人,直到戰馬被砍翻,卻又持槍而戰,再斬殺近百,方才為十餘槍戟所戮,跪倒於地上。
「殺了他!」
敵方為首的虯髯大漢眸中迸發出一種異常兇狠的光芒。
「殺了他!」
他跪在地上,眸中卻並無任何畏懼屈服之色,唇上甚至帶著一抹淺笑。
「素素,我來了。」
眾將士一時未敢行進,直到虯髯漢又厲喝一聲,方才持矛靠近,往他身上猛戳下去——
「不!」
「不!連玉!」
她大叫一聲,猛地坐起身來,汗滴入眼中,澀辣疼痛,但眼前那張瘦削蒼白,卻清俊堅毅的臉,不是她最愛的人卻是誰?
「你也死了……」
「你在跟誰打仗,那些服飾……不是李兆廷的軍隊……」
她痴痴看著他,眼淚就這樣掉下來。
「可是,我終於見到你了——」她痛心卻又欣喜,但隨即想到什麼,聲音卻透出顫意:「蓮子呢,你也不在了誰照顧她?」
「噢,馮素珍,你還記得有個女兒,有個丈夫嗎,你做了什麼夢我不想聽,我跟誰打仗你也管不著。」對方冷冷說道,下頜線條冷硬得好似二人並不相識一般。
素珍愣住,但見他手抬起,隨之眼前一花,額頭已被什麼擲中,不是很疼,但她驚懵之中,還是叫了出來,隨即一堆綠色的東西朝她擲來,「啪」「啪」打到她額上、臉上,這次是真的疼,她就這樣獃獃看著他,不知所以。
衾上,半床青杏。
「惜兒我拿去送人了,反正你不要了,我也準備把自己送人了。」他喉結微動,
拂袖走了出去。
門、桌、凳,暖爐,羅帳……素珍目光從他身影,再到自己,從遠及近,終反應過來,這怕不是閻羅殿,而是……
她欣喜若狂,卻又不由得驚疑萬分,那日明明——
她幾乎立刻掀被而起,想追出去,站起之際,她下意識捂住心口,可身體雖然孱弱,卻並無那種大開大闔的痛楚,那些傷……
她再次怔在原地。
門猛被推開。
「連玉……」她喃喃出聲。
「我不是六哥。但我同六哥一樣愛你。」來人站在門口,逆著光,一張小臉染著風霜色,眉眼卻盈盈發亮。
「公主……」素珍脫口而出,聲音卻是微微顫抖。
對方也沒別的話,大步過來,把她抱住。
「你終於醒了,素素。」她抱緊她,她肩上頓時一片濡濕,耳畔是同樣顫抖的聲音。
「七爺、九爺執行任務去了,無情、冷血朱雀他們也在江湖上辦事,但我們消息出去,他們都策馬狂奔,都已在回來的路上了。」又一個人走進來,單膝跪在地上,「屬下見過主子。」
素珍只覺這人莫名眼熟,「壯士,你是……我們是不是哪兒見過?」
那是一名玄衣男子,看去和連玉差不多年紀,酷似的身量,但長就一張娃娃臉,笑眯眯的露出兩排白牙,形容十分可親。
「我們不曾見過。但屬下對主子知之甚詳。」他微微笑道。
「屬下是玄武。」他說。
素珍這當真是傻了眼,玄武是死了的,這自己到底是死還是沒死……見她一臉智商欠費的表情,青年又笑眯眯道:「玄武只是一個稱謂,有舊的玄武,就必定有新的玄武。屬下是玄武的孿生兄弟。」
「主上救我兩兄弟於少年危難之中,本該進宮一起服侍主上,但主上仁厚,不想我們同時涉險,但兄長既已不在,我便來了。日後,屬下就是玄武。對了,主上把屬下賜給主子了。」
「因為主子實在讓人窩火,噢,這話並非屬下所說,是主上原話。屬下日後就是主子的影子。」
既見故人兄弟,素珍眼眶一熱,本想衝上前去給他一枚熊抱,但聞言又傻了,她可沒忘記影帝的工作職責,她可不想有個人從此日日夜夜在樑上貓著監視她一舉一動。
玄武像是知道她想什麼似的,把手中蜜餞扔過去,「主子先擔憂主上的問題,屬下的問題再想不遲,呵呵噠。」
素珍情知也是,帶著滿腹疑問,望向連欣。
連欣眼角還噙著淚花:「素素,五年了,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
千里之外,皇城。
已經過去三天。
妙音到佛堂參拜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朝屋子深處看一眼。
「小姐,她已走了。」
十七低聲說道。
妙音點點頭,在佛龕插上線香,隨十七走出。
「丫頭,派人去替我打聽回春堂的下落。」妙音忍不住又往佛堂望了一眼,
這裡曾是她建來祈禱腹中胎兒平安的地方,畢竟,深宮不比其他地方。
沒想到,卻成了將一個人收藏五年的庇護所。
「小姐,此事不是已然了結?」忠心的丫鬟仍舊以小姐稱,眼中滲出一種恐懼、不安的神色,「奴婢總覺得,那個人滿身邪氣,也不知是仙是妖,我們還是莫找為妙。」
那個人是個女子。
十七一直記得她的模樣,一身黑色斗篷,將頭連身捂得緊緊的,半張面紗上只餘一雙蒼老淡漠的眼睛。
她是小姐的貼身大宮女,平日里皇上不來的時候,她就在旁邊小榻給小姐作伴。
那天半夜裡,她還睡著,卻被小姐一聲尖叫驚醒,那個女子就這樣出現在她們榻前。
小姐臉色慘白,她明白為何,她大聲呼救,然而嘴巴大張,卻發不出絲毫聲音來,身子亦無法動彈。
一門之隔,宮女和侍衛都被隔絕在門外。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那是一道猶如刀割的聲音,同她眼睛一樣蒼老,難聽。
小姐死死看著她。她心中震驚,然而,下一剎令她更震驚的是,彷彿斗轉星移,三人已置身於空曠夜幕之下。
城牆,曠野。
風、掠過身體每一個毛孔。
前面,出現了幾個人的身影。
有站著的,有躺著的。地上一片殷紅。
但讓她更腳底發軟的是,站著的不是別人,其中兩個正是……正是她和小姐!
她們身邊還有兩名侍衛,更遠一點的地方,是皇后。
地上躺著的兩個人,一個是魏成輝魏大人,而離魏成輝不遠的那個亦是她們的熟人,馮素珍。
她心中發毛,栗得渾身發涼,慌亂中,與小姐視線糾在一處,後者臉色更是蒼白得駭人,死死瞪著前方。
然而,在她以為這已是最大噩夢之際,她卻見皇后一眼掃來,然後,另一個小姐目露狠光,而隨即,她身邊侍衛,將刀劍戳到地上已一身鮮血的馮素珍身上……
她驚恐地看著,陡然發現,景物移換,三人已置身殿中。
她聽到自己喘氣的聲音,發現自己已能發聲,但反而沒有叫出來,只驚駭地瞪著來人,甚至忘了保護小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什麼人……」
低啞、顫抖同時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憤怒,小姐先開了口。
黑衣女子卻並未回答,黑色下,看到她若隱若現的眼睛飛快閃過一抹痛苦之色,但隨即散去,她就那樣坐到地上,輕聲說道:「我來自回春堂。妙妃娘娘,這是你的明天。」
「你說什麼?」小姐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眼中恐懼和憤怒都加深,「我怎麼會……我怎麼會殺人……」
這一刻,她們都忘了呼救。
「人心是很可怕的,不到一定時候,我們也不知自己會那般陰暗。總歸是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女子低笑。
「我只想問你,你是想要這樣的明日,還是想改變?」
……
那個夜晚如期而至。
皇后看來,一眼大有玄機。
小姐看向侍衛,侍衛頷首領命,轉身抽刀。
「十七,」小姐說,「這情景我不想看到,你同我到一旁,皇后呢?」
顧惜羅冷冷看著侍衛猛然抽動的背脊,方才頷首,尾隨她們走到城牆暗處。
「此事你我永不向皇上提起,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二人於暗處,同時起誓。
在顧惜蘿沒有看到的地方,她的侍衛,從轎中抬出一具女屍,將地上業已昏迷的女子換了過來,放進小姐的轎中。
女屍面目是那女子按照馮素珍的模樣做的,假可亂真,回春堂,果然名不虛傳。
妙音看著侍女的臉,知道她在想什麼。
若非那黑衣女子出現,當時情景,她未必不想馮素珍死,李兆廷將這位青梅竹馬再次帶進宮,她實在摸不清對方在李兆廷心中的地位。
然而,當年的國案,若非這位李提刑不畏所有魏世子定了罪,若非連玉一力承擔讓提刑府死查到底,那末,她便要同她的未婚夫那齷齪的小人捆綁一生。
她欠他二人一個人情。
何況,她無法向對顧惜蘿或許魏無淚那般對她。
她把她看作朋友過。
她最後與魏成輝同盡的膽識和手段,更是她瞧得起的。少年布衣,薄酒瘦馬,劍指江山,敢與權貴斗,敢為不平書,是她少女時就有的希冀。她沒能實現的,有一個人做到了。
殺她,是泄了妒,但她不想後半生在擔驚受怕、唯恐秘密戳穿中度過,這個人該天地浩大,流樽飲馬,傳奇一生。
是以,她答應了那名黑衣女子。
那是個奇怪的人。
她問,為何不直接救馮素珍,她說,那是她選擇的命運,她管不了。
她也許能救命,當然,也許不能,但她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一個人的命運。
因為命是天給的,運卻是自己造的。人總愛怨天尤人,焉不知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因果報應,從來都取決於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