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對於沈鳶父母,衛瓚一半從靖安侯那聽的,還一半,世沈鳶斷斷續續說的。
世侯府凋零以後,沈鳶越發麵提起自己父母,像某種默契,便互相觸碰讓難受的那一部分。
但拼湊起那些隻言片語,還能窺見當年舊事的一隅。
沈玉堇與靖安侯衛韜雲摯友,但行軍打仗的才能,卻截然相反。
衛家似乎生就留著兵戈的血,行軍機敏、奮勇果決,刻骨血里的賦。
而沈玉堇卻生行軍打仗的料子,身江南文世家,性情溫吞藹,於行軍打仗更無甚賦,卻偏偏一心做武將。
讀書被喊「呆玉郎」,後進了軍營,以為姑娘。
便逢誰都笑一笑,操著一口溫柔得能拉絲兒的的吳腔官話,耐心說自己女扮男裝,想做將領,還想做世名將的。
旁一聽,便哄得一聲笑起,兒喊「玉將軍」。
算得讚美,說得便脾氣好、學問好、容貌好,卻偏偏打仗的料子。
后被派駐守康寧城,更碰見一場戰事的地方。
那同營的衛韜雲已北方草原展雄圖,那些精妙的戰役策略早已傳遍了江南北。
而沈玉堇整日帶著做得便募糧、喂馬、操練新兵。
康寧城荒僻,將的心氣一點兒一點兒磨了。
春秋口乾舌燥,夏日汗透一層一層的衣衫,冬日凍裂手腳,卻始終也只碌碌於雜事,日復一日。
都說獃子,若做了文官,怎麼至於樣日日奔波操勞,連帶著百姓也拿當官老爺看。
農忙,家笑著問:「沈,借兩兵收稻子嘛,反正咱兒也沒戰事。」
也笑一笑,真帶著兵,又田間做了收稻將軍。
舊同營寫信給,調侃問玉將軍曾展拳腳。
苦笑著搖頭,提筆卻回:「平安便好,無事最好。」
底將領許多,既衛韜雲那般叱吒風雲的,也沈玉堇般庸庸碌碌、泯滅於海的。
每至北方捷報,沈玉堇讀衛韜雲破敵之策,便撫掌:「奇哉妙哉!」
而嘆息黯然:「果真生將才一說,韜雲的行軍之,只怕此生及。」
轉頭,卻又忍住接著晝夜研讀兵書。
連沈玉堇自己都曉得,的確平庸的將才,便悉心做些平庸之事,描些無問津的陣圖,讀些蛛網塵封的兵書,筆墨化作千軍萬馬,一心一意做的紙將領。
但就樣一獃子,軍節節敗退潰逃,辛國外敵打至康寧城的候,死守了整整三月。
三月,無援軍,后無補給,先帝朝政亂作一團,康寧城也並非邊防之城,原為的戰役。
哪怕后歷盡千錘百鍊的衛韜雲,也敢說自己能守住樣一座城,便樣一獃子、一玉似的守住了。
搜腸刮肚、晝夜休。
後衛韜雲康寧城為摯友祭奠。
康寧城一一復原當的戰役,卻驚訝的發現,沈玉堇幾乎窮極了所能想到的智計。
箭借的,糧竊的,也曾遍插旗幟,鼓噪做百萬雄師之聲,也曾烈火烹油,自城牆熊熊而,一路燒到了的盡頭。
一座僻遠安寧的城,將那一冊一冊兵書凝結的心血,如煙花般綻放開。
那一朵又一朵的煙火,終於比肩了那些千古名將,知曉的英烈,卻再無機會知曉的才能,只將精魄永遠地留了座城。
康寧城那樣堅摧。
康寧城后,一望無垠的田壟,沉甸甸的稻子靜默地低著頭。
沈家夫婦死後,只留如山的兵書,一江南水鄉等著父母回家的公子。
沈鳶那還什麼都知,只曉得父母離家的日子裡,已沒陪推演軍棋了。
父親棋總輸給。
卻並惱,反而笑說:「兒殺伐決斷,心思縝密,看遜於衛家那兒郎。」
「雖呆郎,兒卻名將種子,甚好,甚好。」
沈夫雖溫柔,卻幾分俠骨颯爽,卷著書敲了父親一記:「哪般說自己的。」
「再說,鳶鳶還,別樣把捧壞了。」
沈玉堇笑說:「兒般賦,還准揚眉吐氣一把嗎?」
「連回韜雲都說,學射箭騎馬都極快,陣法學得也好,很儒將風骨。」
「沒瞧見韜雲那臉色,酸掉牙了都。」
沈夫瞪,說:「又主意了,鳶鳶長了未必想帶兵呢。」
沈玉堇笑著說:「一定想的。」
沈鳶便跟一本正經點頭說:「想的。」
怎麼能想呢,便父母捧手心兒里,般殷殷盼望著長的。
年少心思總單純。
讀書學劍,也都為了讓父母笑一笑。
後父母赴任康寧城,臨行都送的。
那也想一同,只年紀,祖父留著肯放。
求了好些日子,也沒結果。
以當怏怏樂。
沈夫便哄,說:「鳶鳶後頭,咱才能放心打勝仗」
便裝作懂事的樣子乖乖點頭。
沈夫也心疼,的孩子,樣就離開父母。
便忍住親親的發頂,跟說:「等鳶鳶長了,咱一家子就再分開了。」
沈鳶又點了點頭。
看著父母走了,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那候照霜也,抱著劍跟後頭,邊走邊哭,說:「公子,咱偷偷跟吧。」
便搖頭,忍著眼睛發酸,一步一步背對著父母走,邊走邊背:「知兵之將,生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
走水鄉的白石橋,走碧綠的水,一隻一隻烏篷船。
樓酒娘「郎啊奴啊」的唱著調。
一回頭,父母的影子都沒了。
才抹著眼睛,吳語軟軟糯糯喊了一聲「阿爸,姆媽」。
再后,沈家夫婦殉國的消息傳了回。
度了極其難熬的一段光,又從水鄉被接到了京里。
很長一段間,沈鳶都覺得,父母好像還能再回似的。
已學得劍、騎馬、便轉而開始讀書,卻常病得渾渾噩噩的,好像昨日與明日、生與死的界限,都那麼明確。
病重,伸手,就還能牽起父母的衣角。
風塵僕僕從外頭回,會把手輕輕放額頭,一喊一聲鳶鳶,另一抱怨說,別把吵醒了。
睜開眼,似乎又曾。
直到衛瓚立功,瞧見衛瓚接賞賜的一瞬間。
那衛瓚比還兩歲,一身燦燦的銀鎧,眉眼幾分恣意狂盪,漂亮得耀眼。
靖安侯嘴左一句「逆子」,右一句「狂妄」,卻還掩住唇邊那自豪的笑意。
侯夫攥著帕子,笑那一份柔軟,竟幾分像的母親。
那怔怔地立牆外。
彷彿忽然就醒了。
父母已回,也永遠會再回了。
沈鳶已許久曾同提及自己的父母了。
沈氏夫婦哪一日走了的,誰也說清。
那康寧城的主心骨。
那疑兵之計用了多,真亦假假亦真,甚至為了守城,早已布置好了身後繼續假扮自己的。
到了最後離那日,竟無知曉,也無發喪。
「今日,」沈鳶卻喃喃說:「夢見。」
也巳節,皆外踏青,蘭湯沐浴,亦歡喜地地綢繆了許久。一夢驚醒,卻知何故,哭停。
樣的忌辰,好提及的。
間已許久了,如今日日侯府吃著住著,連衣裳都侯夫親自描了花樣子、盯著做得,又怎麼能讓些都陪著自己悲春傷秋。
只餘一衛瓚,坐兒,竟願意聽說隻言片語。
說著說著,願說了,就閉了嘴巴。
隔一會兒想起了什麼,又乾巴巴說一句,卻極其無關緊的一句。
說父親走的候,叮囑好好練劍。
如今卻照霜的劍,都練得比更好了。
衛瓚卻坐那聽了很長間。
說累了,便坐地,抱著膝蓋,一動動。
衛瓚說:「讓將酒拿熱一熱。」
說:「好。」
衛瓚便將酒拿了,叮囑了一二。
回,坐了的身側,肩挨著肩。
忽然想起了乘車,衛瓚曾模樣借的肩膀做枕頭。
吃多了酒,些疲累,腦袋也一陣陣地發鈍發昏。
微微一頓,便意識靠了。
衛瓚彷彿愣住了,復平日的嬉皮笑臉,只意識搭了一的肩,目光卻漸漸柔了。
一切都變得很靜。
甚至聽見了窗外嘰嘰喳喳的鳥鳴。
沈鳶閉眼睛,輕輕地說:「衛瓚。」
衛瓚「嗯」了一聲。
沈鳶說:「京城的巳節好玩么?」
年少還,如今已經很久沒了。
衛瓚的聲音變得很低:「很好。」
「也非得擠一半的,到處都。」
「城外溫泉莊子,改明兒包,專程帶泡。」
沈鳶說了聲好。
衛瓚卻輕輕咳嗽了一聲,頓了頓,:「也別答應那麼快。」
解其的意思,醉意懵懂地看。
衛瓚的喉結便動了動。
卻忽得聽見「篤篤」扣了兩聲門。
照霜說:「酒已溫好了。」
衛瓚耳根些紅,神色似乎與往常一樣,似乎才想起了什麼似的,將懷裡揣著的糕餅給。
說:「外頭賣的,說那邊兒的,吃一些,解解酒氣。」
沈鳶接,輕輕咬了一口。
濃郁熟悉的蒿子香,混合著糯米的甜。
的確解了些許的酒意。
低頭,將包糕點的荷葉撕成一塊一塊。
竟幾分懊惱。
果然飲酒誤事。
怎麼就跟講了樣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