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沈鳶傍晚回的侯府，衛瓚怕把嚇著，才沒半夜趕瞧，翻覆烙了一宿的煎餅，第二一早，才頂著黑眼圈了國子學。

進門兒還沒早課，沈鳶候還跟一堂。

卻見幾舊的狐朋狗友正湊一堆兒，勾肩搭背玩六博棋，為首的唐南星眼見，喊：「衛二，沒幾，讓那些書獃子囂張壞了。

「兒傳風聲，說聖視學，一牟足了勁兒風頭呢。」

衛瓚位侯爺，年少盛名，所從者眾，走到哪兒屁股後頭都一堆呼后擁，很些派頭。

世樹倒猢猻散，倒唐南星還惦著，為了詔獄見，讓家裡揍了好幾回，只那風雨如晦、到底也沒能成。

那還沈鳶告訴的。

說衛瓚，好歹還惦記著。姓唐的也好，舊日那些狐朋狗友也罷，就為了些，總得活著，爬也得爬起。

那詔獄壞了腿，歷喪親之痛，被痛苦折磨的幾近病態，陰森盯著說：「沈鳶，若爬起了，第一打得就。」

沈鳶就一瞬瞬看著，輕聲說：「好。」

「若爬起，讓痛打一頓。」

言猶耳畔。

閉了閉眼，再睜開，才了幾分實感。

唐南星候年歲也，仍一副弔兒郎當的紈絝相，湊笑：「衛二哥，屁股開花了沒？」

掃一眼，說：「屁股才開花了呢。」

唐南星嬉笑說：「裝，且接著裝，誰知，讓侯爺揍得飛沙走石屁滾尿流，罵了沈鳶整整一宿。」

飛沙走石且說，誰傳的屁滾尿流。

「為了一寄住的，倒讓正經侯爺挨打，還讓今模樣學里。」唐南星，「衛二，什麼候脾氣么好了。」

懶得說，卻又順著坡往問：「沈鳶今了？」

唐南星便擠眉弄眼、神神秘秘：「一早便了文昌堂，還讓家那兩帶走了，等著看樂子吧。」

衛瓚面色一沉，立馬覺對味兒了，說：「哪兩？」

唐南星笑說：「還能哪兩，就家那衛三衛四么，早早就把叫了——現都曉得送沒送回，也知給報了仇沒。」

衛三衛四，昨兒才讓掃地門。

依稀記得，兩學里向做好事。

唐南星那邊兒還給形容呢，說沈鳶門的候還嘴硬，眉目淡淡說：「三少爺四少爺知哪兒得罪了侯爺，拿折春請賞呢。」

折春沈鳶的表字。

那兩心事讓戳破，臉都綠了。

確實知哪兒得罪了衛瓚，想尋沈鳶麻煩，好衛瓚面討好一二的。

只既已了，也肯就此罷休，門口拿著一本書揮，說：「姓沈的，敢敢？若，便將東西燒了。」

沈鳶瞧了便擱筆，跟著了。

路碰巧讓唐南星一行瞧見了，幾攔一攔：「那兩又做些什麼？」

讓唐南星攔了，輕哼一聲，說：「那病秧子的事兒，管什麼。」

「衛二還塌躺著呢，倒搖擺了。讓吃些教訓也好，省得跟衛二知輕重的。」

鷸蚌相爭，兩面兒都什麼好，誰倒霉了都喜事一樁。

卻衛瓚猛地黑了臉，站起：「唐南星，早說？」

唐南星古怪看一眼：「早說什麼？替氣？」

侯爺已讓氣笑了：「什麼候讓般氣了？地痞還惡霸？」

唐南星：「往常會，但回一樣，陰多少次了？從抄抄書也就罷了，回都讓爹打爛了，連皮兒都沒擦破。再么，還爬到頭。」

「那兩兄弟平日確實東西，只衝著旁也就罷了，沖著，才得管爛事兒——」

唐南星廂還沒罵完，就見衛瓚的影兒已從面消失了。

臨了落冷冷一句：「等著，回跟說。」

唐南星自覺摸了摸鼻子，半晌嘀咕了一句。

「發什麼火兒啊？」

早聽說病了以後腦子壞了，現看，沒準兒真的。

衛瓚循著旁指路，一路追到藏書樓後頭園子，平日里沒什麼，空曠曠的，眼風掃了一圈，只瞧見淋淋漓漓一隻的白毛團。

——沈鳶渾身濕透了，慣常保暖的白裘吸飽了水，粘成一綹一綹，變成了冗餘的累贅，半蹲地，低著頭一頁一頁撿地的書頁。

書頁也濕淋淋的，讓水泡了、撕了，一頁一頁黏地。

從地面揭起幾頁碎了，沈鳶的指尖便微微一顫，顯然心疼了。

撿至靴怔了一怔，一抬頭，尚且年少青澀的面孔意識露戒備敵意，水珠順著巴往淌，挑著眉毛瞧：「衛瓚？做什麼？」

許久見。

十幾歲的沈鳶跟夢裡一樣，生氣生得氣十足，瞪也瞪的生龍活虎。

眉眼生動，漂亮得勾心腸。

連妒意都燦烈似火。

讓看得久了，便意識到自己此刻狼狽，匆匆低頭，繼續揭地的書頁。

動作急躁，冷防又「刺啦」一聲：又碎了一塊。便越發抿緊了嘴唇，心疼又氣惱。

衛瓚看樣子些心疼，又些想笑，開口，卻又慣常同沈鳶打趣拌嘴的口氣。

說：「沈鳶，坑的能耐哪兒了啊？」

沈鳶些悅：「與侯爺無關。」

說：「都說沈鳶聰明，看倒未必，真聰明，怎麼會得罪？」

連衛三衛四兩，都曉得討好侯府的主子，怎麼就寄籬的沈鳶知。

年少嫌透了沈鳶，曾細想，現想，以沈鳶的精明聰慧，該學會仗勢欺一套。

只外做一副同熟稔親近的模樣，國子學還由橫著走，只欺負別的份兒，哪別招惹的機會。

偏偏沈鳶就對誰都顏悅色，只對冷漠。

衛瓚也熱臉貼冷屁股的脾氣，沈鳶杆子吃虧，自讓吃夠就了，倒看看，沈鳶能撐到什麼候。

結果，就樣撐到了兩分揚鑣。

沈鳶反倒冷笑：「別面奴顏婢膝，便也如此了？侯爺未免也將看得扁了。」

說著，沈鳶便抬頭，冷防被拋一件披風，兜頭罩住了，惱怒叫了一聲：「衛瓚。」

沈鳶那披風撲騰著。

而倚著樹的衛瓚神色莫測，睫毛一顫一顫，嘴唇也被自己抿的發白，定定瞧著那一團披風變換。

許久沒見沈鳶死倔嘴硬的少年面孔，冷丁一瞧……還怪惹生氣的。

等沈鳶掙扎著冒頭。

衛瓚依舊那礙眼又傲氣的侯爺嘴臉，懶洋洋說：「披著，回頭著了涼，別又賴到身。」

沈鳶扯披風，說：「用著，已差拿換的衣裳了。」

便一把把抓回，

沈鳶咬牙切齒說：「還幹嘛。」

便見衛瓚慢悠悠說：「穿，便親自幫穿。」

「省得回受了寒吐瀉，沒得又讓母親憂心。」

提到向疼愛自己的侯夫，沈鳶那滿厲色的眸子瞬間軟了。

又聽衛瓚接著：「兒挨了打，母親還親自勸該與置氣。樣惦記著，倒好，一點兒也為想想。」

沈鳶說話了，拉拉扯扯間，將推到一邊兒，嘀咕說：「自己穿就了。」

半晌，自己背身，又說：「別以為，樣就會放衛三衛四了。」

心想，衛三衛四什麼好東西么，就算沈鳶清算，也清算的。

再加今事兒，止那兩，還伯父那邊兒……

衛瓚眼神兒越發冷了幾分，卻忽得瞧見地還遺漏一紙書頁。低頭撿，卻冷丁瞧見一枚平安符。

也被水淋濕了，正面「平安」兩篆字，背後用金線綉著「免遭血光之災、免遭皮肉之苦、免遭匪盜之患」。

看了半，忽得明白了，便舉起問：「什麼？」

沈鳶剛剛繫緊了披風，見了手的東西，驟然紅了耳根。

自己都知自己退了一步，重複了一遍：「……什麼？」

衛瓚驀地笑了起：「萬安寺求的？怕揍？」

沈鳶又退了一步，半晌：「求著玩得罷了。」

隔了一會兒，又說：「再說，傳到廟裡那話的意思，就……」

想起那荒唐的話，越發神色怪異，裹著披風的整，都被籠罩陰影之。

仰頭瞧，眉目艷麗，面色卻蒼白。

知因為褪了白裘，越發顯得清瘦。

想，病秧子，多半把那話當做威脅了，以為恨得牙根痒痒，讓回，為了揍。

卻知怎的，忽然冒一句：「怕疼啊？」

沈鳶似笑非笑說：「怎麼，難侯爺異於常、性喜疼痛？」

「若真如此，倒樂意效勞。」

想說的卻另一句。

既然怕疼。

怎麼還說願意讓揍一頓呢。

半晌，卻俯身，將平安符重新系腰間。

垂眸笑：「既怕疼，就好好系著。」

指尖穿平安符的流蘇穗。

瞧見沈鳶微顫的嘴唇，窘迫解的眸子。

「衛瓚，……」沈鳶張了張嘴，又閉了。

想伸手碰一碰。

非常想。

卻到底只替攏了攏披風。

笑著說：「號房烤乾了再走，回叫把炭火燒旺些。」

「省得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