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夜襲得成
他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床邊,小心地坐在腳踏上,想要觸碰她露在錦被之外的指尖,又克制地收了回來。
有些默契不用言說。
他知道,從此以後,她會按照自己的性子親近他,哪怕她在看他的時候想念的應該是她的哥哥。
但沒關係,她想要依賴的是誰都無所謂,因為她只能把這點溫情和柔軟託付給他。
他夠幸運,出現在她於行宮之中孤立無援缺少心腹的時刻,他也夠努力,爬到了連她也輕易離不開的位置上。
他很期待下一次她的觸碰,或是擁抱,或是別的什麼。
但是他也知道,除此之外,如果自己主動去索取什麼,那麼他們好不容易才建立的不可言說的曖昧就將煙消雲散。
「蕭齊,你要知足。」
他在心裡對著自己不斷滋長的,想要趁她熟睡而去觸碰她的妄念說。
「主子不允,你就只是奴才。」
可是他又是那個對主子來說獨一無二的人。
這種激蕩的心情,怎能不沖向他的四肢百骸?怎能不把他的整個人都燒成只想堆積在她腳邊的一堆飛灰?
又怎能不讓他反覆回味那個擁抱,直到把她的溫度、氣息和觸感刻進每個感官中。
玄羽司的磨鍊還是讓蕭齊比從前大膽了許多。
他仗著自己即使在睡夢中也能第一時間發現風吹草動的警覺,靠在她床邊闔上了眼帘。
「也算與您同床共枕……」
再克制的人,也用小指纏繞了她的一縷髮絲,小小地放縱了私心。
皇恩寺。
「寧夫人待咱們殿下真是如親閨女一般啊。」
江鴻離開之後,水鏡帶著幾名小宮女打開木籃,從一層一層的精巧抽屜里拿出寧瑜為魏懷恩準備的各種雕刻和花樣。
然後把花樣留下準備以後有需要再送去司衣局定製華裳,雕刻的小玩意就用棉布細心包裹好放到箱子中,等待下次魏懷恩派人來傳信的時候再一併捎回東宮。
「自然,寧夫人是殿下的親舅母,從殿下出生起,哪怕夫人跟隨大將軍鎮守西北多年,也不曾忘了給殿下雕刻這些小玩意讓殿下開心。」
水鏡彎了彎眼睛,一邊回著還不太經事的小女官的話,一邊把一隻木頭雕刻的掌心大小的兔子包好。
「這些全部都是寧夫人的手藝?」
十三四的姑娘還沒有學會把驚訝徹底掩藏,活潑的性子即使是在入宮好幾年之後還留有端倪。
「那寧夫人也太厲害了吧,會畫這些漂亮又大氣的花樣就算了,連雕刻都這麼出色,我看比今上賜給殿下的那些擺件的手藝還要好些呢!」
「慎言!」
水鏡一個眼刀過去,那不小心說了冒犯之語的小女官就急忙跪在地上,為自己剛剛的大不敬請罪。
「起來吧,沒有要罰你,但是在殿下身邊我們就算再自由,也不能因為忘了奴才的本分給殿下惹來災禍。」
水鏡心中嘆了口氣,親手扶起了戰戰兢兢的小女官。
「瓊兒,瓊兒知道錯了,姐姐別生氣……」
瓊兒被扶起之後,抽抽噎噎地扯住水鏡的袖邊道歉。
「沒事了,繼續收拾吧。」
水鏡扶了一下她有些歪掉的簪子,便轉回身繼續包裹那隻兔子脆弱些的耳朵。
和水鏡一起留在皇恩寺裡面假扮魏懷恩和僕從的宮人並不完全算得上是魏懷恩的心腹,不是說她們並不忠誠,恰恰相反,她們或許是能夠和水鏡的忠心相提並論的人們。
比如瓊兒,當年是被分到一位失寵了的貴人宮中侍奉,差點就被那位貴人送到龍床上邀寵。
或是那位從頭到尾沒有抬過一次頭,沉默著把花樣規規矩矩摺疊好收起的樂兒,曾經因為不願意和一位總管太監做對食,是上了吊又被救下來的。
魏懷恩救了她們。
這或許與她一貫的行事準則相違背,因為她留下的這些人,一不聰明,不然也不會被深宮剝削到了需要自絕才能讓自己不再受苦的地步。
二來,她們也不能幹,不能在宮中各處行走幫魏懷恩傳遞消息,也不能走出宮門輾轉各地,維繫魏懷恩與魏懷德的勢力與財力。
三來她們更不會討魏懷恩歡心,因為那些無法向任何人喊冤的過去,像泥淖一樣一日一日拉扯著她們向下沉。..
優勝劣汰,皇宮之中只有最鮮艷的紅牆綠瓦,只有最尊貴的漢白玉階,只有森嚴的等級和冰冷的規矩,沒有給廢物的喘息之隙。
但是,她們就要被埋葬了嗎?甚至連全屍都留不下?
魏懷恩做不到看著這些苦難發生而無動於衷。
就算她知道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人命在輕易逝去,呼救聲都不被允許。
就算她知道連自己的身份和衣食用度都是靠宮牆之外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剝削才得到的。
就算她知道自己的慈悲和憐憫都毫無用處,她也不能讓這一切在她眼前發生。
「瓊兒很笨,瓊兒什麼都不會做。」
那時候她被另一位后妃攔下香車,要以清肅後宮的名義打殺她的時候,是路過的魏懷恩救了她。
「但是瓊兒以後只有公主殿下一個主子,只有您!」
從那之後,瓊兒就跟在水鏡身邊做事。好不容易快樂了些的姑娘,因為觸碰這點禁忌眼看著萎蔫了下去。
水鏡還是不忍心,瞟了一眼從來只有一個表情的樂兒,假裝不經意地念叨起了八卦讓她們放鬆些。
「哎你們說,咱們留在皇恩寺這麼多天了,除了江鴻小將軍還沒有哪位青年才俊來拜見咱們殿下呢。
難道整個京城都沒有傾慕殿下想要藉機獻殷勤的人嗎?我記得大理寺卿陸重大人的妻弟,叫什麼來著?」
她轉向記憶最好的樂兒把問題拋給她:「樂兒,你記得那位公子的名字嗎?」
「阮雁。」
樂兒終於看了一眼水鏡,她當然看得出水鏡想要逗她多說幾句話。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哎呀,江鴻小將軍嘛,人踏實,還有寧夫人在,若是成了,咱們殿下定然不會吃虧的。
但是阮雁公子也是年紀輕輕就名滿天下的才子,性子也好,聽說他不入官場就是因為覺得宦海污糟有辱風骨,和咱們殿下正好互補。
一鴻一雁,名字都趕在一起。你們說,咱們殿下選哪個更好?」
「哪個都不好。」
沒想到比瓊兒先開口的是樂兒。
瓊兒正在皺著眉比較兩位人選,聞言立刻忘了剛才的驚恐,回問樂兒:
「樂兒姐姐怎麼知道?我覺得兩位公子都不錯啊?」
「江鴻小將軍對殿下並沒有超越兄妹之情之外的想法,而那位阮雁公子,哼,沽名釣譽之輩罷了,哪裡配得上我們殿下?」
樂兒話音剛落,瓊兒就急急地插話:
「樂兒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阮雁公子呢?他傾心咱們殿下可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啊?」
「就是因為全京城都知道才說他虛偽!」
樂兒不知想起了什麼,聲音顫抖了起來。
「寧夫人偏疼殿下,卻故意讓小將軍親自來送,明眼人難道看不出其中的深意?
可是這京城裡,只知道大將軍府與兩位殿下情誼深厚,根本沒有人把表哥表妹的話掛在嘴邊。你難道看不出兩邊的高下嗎?」
瓊兒被樂兒噎了回去,雖然有些為阮雁公子不平,但她能感覺到樂兒的話是對的,即使裡面有一些她不夠聰明所以說不破的東西。
倒是水鏡驚訝地把樂兒好生打量了一遍。
灼灼目光讓樂兒難得有些臉紅:「水鏡姐姐……我……我只是隨便一說……」
「不,你說得很對。」
水鏡露出了個寬慰的笑。
「我居然不知道,你能通透到這個地步。」
點到為止,水鏡不會再把更深的利益糾葛的東西說給無關的女官們聽。
只是樂兒即使不知道那些隱藏在水面之下的盤根錯節,竟然也能僅從兩邊的表面看到本質,真不知道讓她說什麼好。
有時候能找到問題核心的人,並不是眼界非同尋常……
或許只是經歷過比這更慘烈的事情罷了。
水鏡假裝去拿新的雕刻,悄悄地握緊了樂兒還在顫抖的手。
樂兒也握緊了她的。
晚間。
「水鏡姐姐快醒醒!有刺客來了!」
獨自一人在應該住著魏懷恩的小院里睡著的水鏡被匆忙從外面奔進來的瓊兒叫醒,她連忙起身用紗衣包住了自己的臉,拉著瓊兒的手就往外跑。
「護衛呢?樂兒她們呢?」
這片禪房留下的人不多,還要假裝有許多人活躍的樣子,讓大家住得十分分散,但也讓水鏡她們倆有了躲藏的餘地。
求援的煙花已經亮起,只要躲過這一會,只要躲過這一會……
「啊!」
兩人被突然從屋頂跳下來的黑衣人嚇了一跳,瓊兒彷彿沒看見那人手中明晃晃的長刀一樣義無反顧地擋在水鏡身前:「快走!」
黑衣人幾個動作就輕鬆打倒了瓊兒,卻沒有著急追上水鏡,而是和屋頂上的同夥對視一眼確認公主禪房中再沒有其他人之外,才衝上去扯掉了水鏡的蒙臉布。
水鏡以為自己也難逃一死,卻沒想到黑衣人僵硬片刻,在她想要抵死反抗之前一刀背就拍暈了她。
禪房外圍的護衛被不知名的藥物麻翻躺了一地,在皇恩寺的護院武僧趕來之前,這些黑衣人如同鬼魅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山林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