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 神槍與神血 (二合一)
「曰本諸島是囚籠,是祭壇。」上杉越幽幽的說:「我們就是祭品。」
陳徹不語,這是所有白王血裔心裡都清楚的事情,白王之所以賜予他們骨與血,讓他們成為神,並不是因為愛他們,而是為了再次歸來,從黃泉之國歸來。
他們是白王的血裔,也是她所豢養的血食,他們繁衍的越多,血脈越強大,白王就能更快的以最完美的姿態重臨世界。
「其實我們的血並不是因為高天原的沉沒而衰弱。」
上杉越將腰間的童子切安綱拔出,自顧自的揮劍,不,那樣的姿態,與其說是揮劍,不如說是舞劍。
劍勢與風勢完全融為一體,明晃晃的劍刃從陳徹的面前飄過,但他的睫毛沒有一絲顫抖,就好像上杉越的劍沒有來過一樣。
上杉越繼續舞劍,劍勢越來越快,但風沒有因此改變,這是陳徹目前也無法施展的劍術,他只能舉輕若重,但無法舉重若輕,他必須要觀察風的流向與紋理,然後再沿著風的紋理切下。
但上杉越完全不同,他就是風,他不需要觀察,也不要沿著風的紋理切下,他只是移動,像風一樣移動。
風輕輕地悅動,陳徹聽見了,他聽見了風的聲音,風在與上杉越一同起舞。
每一次移動都彷彿是風的呼吸,每一次揮劍都如同風的吹拂,陳徹不懂,他完全不明白站在他面前的上杉越是如何做到的,他不明白,他不明白……
他下意識的挺直腰板,那雙蔚藍如海的眼瞳一刻也不曾眨過,每次當他認為自己在劍術上更加接近上杉越時,上杉越便會施展一些完全超出他認知的劍術。
「問世間何為真龍!」
陳徹沒有猶豫的說:「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因為他不曾見過,人無法知道自己不知道的存在,也無法描繪自己不曾見過的存在,他所知道的都是文字上記載的,都是腦海中想象的。
「既然如此,那就讓你看看何為真龍!」
上杉越的話語輕飄飄的傳入他的耳中,但陳徹分明看見上杉越的嘴沒有動。
是風聲!風的震動化作了言語!
話音剛落,上杉越向空中躍起,同時一股逆風襲來,龍吟也隨之傳來,低沉的龍吟,無法用言語去傾訴,無法用圖畫去描繪。
那向空中躍起的人,像是長出了翅膀,那矯健的身姿沒有向下墜落,上杉越的左手向天空伸去,像是要抓住什麼。
一道白光自天空綻放,風聲凜冽,大旗被風吹動的聲音回蕩在森林之中。
像是錯覺,又像是夢境,白色的龍被上杉越抓在手中,赤紅的長纓隨風飄搖,明黃的旗幟似大氅披掛在上杉越的身後。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這是陳徹內心唯一的想法。
「神槍·白龍!」
上杉越大喝,那身軀矯健的白龍瞬間化作神槍,白銀所雕刻的龍鱗,赤須化作的紅纓,龍首是槍口,龍舌是槍尖。
「神槍……」
陳徹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一定是神所使用的武器,因為只有神才能使用這樣的神兵。
風暴聚集於槍尖之上,但沒有發出半點噪音,可這樣的景象在陳徹眼中簡直恐怖,只有他能聽到,風的悲鳴,所有的風都被迫聚集在白龍之口。
「龍閃!」
上杉越爆喝一聲,隨後奮力的揮舞神槍,一剎那,那聚集於白龍之口的風被全部吐出。
逆風席捲一切,風暴擊倒了大樹,岩石也向天空飛去,地表的一切都被迫離開地面,自太初的權能,如今顯現於世,這股偉力不應存在於地,而應高舉於天,所以地面的一切都無法容納其存在。
自遠處看來,只見一股氣旋,隨後整片森林如同泡沫,消失的乾乾淨淨。
「如何?」威嚴的皇帝站在他的面前,向他問道:「知曉何為真龍了嗎?」
陳徹的眼神向上杉越左手的神槍望去,似絲線般純白的風自神槍的周圍吹拂,讓人無法完全看清神槍的全貌,但正因為這樣所以才越發感覺神槍的神聖與神秘。
「這就是真龍?」
陳徹環顧四周,樹木消失了,岩石消失了,昆蟲消失了……都消失了,一切,地面的一切都消失了。
「不,這不是真龍,只是真龍的殘留罷了。」
上杉越走進陳徹身邊,他放開神槍,但神槍並沒有倒地,而是漂浮在空中。
上杉越將自己的左手伸開,直到這時陳徹才發現,上杉越原本紅潤的手掌,此刻蒼白的像是死人的手。
「真龍被白龍帝所斬,目前只有龍魂還存活在神槍之上,只有飲用龍血才能讓神槍展露真正的力量。」
上杉越撫摸神槍的身軀,那原本層層疊疊的龍鱗瞬間綻開,他說:「可我們的血也只能讓真龍顯露一些過往的殘留罷了。」
「這是本家一直屹立不倒的基石之一,但神槍唯有流淌神血才可使用。」
上杉越停了撫摸神槍,任由神槍漂浮在半空。
「可事實上本家根本不需要神槍。」上杉越環顧四周,他指了指這片廢墟說:「這樣的破壞對於皇來說都是隨手之舉,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需要皇手持神槍才能面對的敵人。」
「所有的真龍都在神代被斬殺,佔據四極的君主根本不會理睬我們,只會覺得我們的存在可能會讓白皇帝復活,然後沒有任何交流的發動滅世言靈將曰本諸島沉沒,徹底斷絕白皇帝歸來的可能。」
「你說除去那佔據四極的君主還有誰是需要皇持有神槍才能面對的敵人?」
他望著眼前的景象,這裡不像是靠山的森林,倒像是某處沙漠的沙丘,造成這樣景象的不是某個需要長時間聚集元素的言靈,而只是神槍的隨意一擊,唯一的代價則是皇血,如果獻祭更多的皇血,讓神槍·白龍真正的活過來……
除去四大君主與黑皇帝以及白皇帝,他想不出這世界還有誰能直面一位皇與真龍。
陳徹想了很久,最後搖頭說:「沒有。」
「是的,沒有。」上杉越輕呼:「所以歷代皇帝很少請出神槍,因為他們不需要,這世界不存在需要他們獻祭自身皇血才能斬殺的存在。」
「那為什麼白龍帝要鍛造神槍呢?」
這個問題讓陳徹啞然,是啊,為什麼呢?作為自神代結束后第一位被封神的皇帝,作為一個在位三百餘年幾乎成為神的皇帝,究竟是什麼理由驅使他鍛造這樣一個皇並不需要的神槍呢?
他苦苦思索,希望能找到一個理由,最終他想起了上杉越之前的話【其實我們的血並不是因為高天原的沉沒而衰弱。】
他恍然大悟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他輕輕的說:「血嗎?」
上杉越點頭,再次舉起神槍說:「是的,神槍是所有白王血裔必須獻祭的存在。」
「無論是皇,還是鬼,最終都需要將血獻祭給神槍。」
「我們的血並不是因為高天原沉沒而衰弱。」上杉越輕笑:「我們可是母親的血食,就像養豬一樣,豬一定要長得越白越胖,這樣母親才能飽餐一頓,以此更快的重回巔峰。」
「所以我們的血並不會因為某些事而衰弱,只會越來越強大,母親賜予我們骨與血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們越多越好。」
白王賜予的血絕不會衰弱,那血只會追求不斷的強大,追求不斷地繁衍,這是白王賜予這血的任務。
「高天原的沉沒象徵諸神的失敗,他們曾經寄希望於不斷地繁育,希望能夠孕育出更加強大的神,以抵抗母親,但他們最終還是失敗了。」
神槍睜開了那璀璨如烈日的黃金瞳,祂靜靜地望著上杉越。
上杉越沒有害怕,與真龍對視,他說:「殘留的神放棄了孕育出更加的神,他們選擇了另一個道路。」
上杉越嘶吼道:「他們全部自殺了!」
面對諸神的選擇,上杉越也不禁獻上崇高的敬意,作為第一代白王血裔,他們擁有超越皇的力量與壽命,他們本可以繼續苟活,但他們沒有,為了使得母親不再歸來,為了讓母親不再擁有可以歸來的宿體,他們選擇了擁抱死亡。
「在諸神消逝前,他們將倖存的族人聚集,然後斬去了神血。」
「所以我們的血並不是因為高天原的沉沒而衰弱。」上杉越沉聲說道:「而是被祖先斬斷了。」
陳徹也感受到了諸神的決意,他說:「斷絕詛咒嗎?」
「如果神血被斬斷,那為什麼還有有皇誕生呢?」陳徹問。
「你要明白這是白皇帝親自賜予的骨與血,就算是神也無法徹底斬斷。」上杉越彎腰,捏起泥土,他將泥土捏的粉碎,隨後任由風將其吹散:「就像混血始終無法徹底消滅最後的人血成為龍一樣,祖先們也無法徹底斬斷神血,讓我們成為人。」
「所以他們只好將希望寄託於歲月,依託歲月的力量去消磨那埋藏在我們體內的神血。」
「在神代結束后的最初的五百年,還能誕生像白龍帝、朱雀帝這樣的神,但隨著歲月的流逝,那頑固的神血也逐漸失去了最初的力量,皇越來越少,也不再像神代那樣強大。」
「神代的祖先們擁有龍的力量與龍的壽命以及龍的智慧,最先失去的是龍的智慧,我們遺忘了龍語,不再具有以精神元素命令其他四大元素的能力。」
陳徹在《神前記》上看過許多關於神代的記載,其中就包括神所使用的語言,那語言可以直接命令元素,但隨著神代結束后,神所使用的語言也被遺忘在了神代。
「接著失去的是龍的壽命,白龍帝在位三百餘年,朱雀帝在位近四百年,但隨後的一千后,本家不再誕生能夠長生久視的皇,那一刻本家都清楚,他們再次失去了屬於龍的一部分。」
「可本家時喜悅的,不,是只有大長老是喜悅的,因為只有他清楚,諸神的願望快要實現了。」
上杉越的表情忽然變得低沉,他搖頭說:「但本家其他人不這麼認為,漫長的歲月不禁讓神血逐漸失去了最初的力量,也讓其他人遺忘了初心,他們想要挽回,挽回遺失的一切。」
「太可惜了。」上杉越喟嘆:「太可惜了,明明就快成功了,明明諸神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人是擁有智慧的,正因為擁有智慧,所以才會去做蠢事!」
「明明死者的生路就要斷絕了!可是他們卻將其續上!」
上杉越不由的大聲呵斥:「何止是愚蠢!簡直就是愚蠢!」
「那幫人只顧眼前,完全不想想後來人,明明祖先們都將路安排好了,但他們就是要走回頭路,這不是坑子孫後代嗎!」
上杉越說到這裡情緒都控制不住了,因為他就是那個被坑的子孫後代,當年他成為皇帝后,大長老將關於神槍與神血的事情告訴他之後,他整個人是崩潰的。
誰能想象上杉越那個時候的心態變化,你們想想,你成了大家長,拿了童子切安綱,降服了百鬼,當了皇帝,突然就被告訴其實你被坑了,你可能會成為白皇帝歸來的宿體,因為全曰本就你一個皇。
這件事之後,上杉越完全沒有心思去當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他完全放棄了,因為本家遲早要完,曰本也遲早要完,人類也遲早要完。
他擺爛了,整個花天酒地,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是今天建了個東方的盧浮宮,就是明天建了個豹房,然後後天再建個羅馬浴室,大後天準備挑選自己的帝陵,還準備在自己的墳頭上建個金字塔。
長老們也是心中有愧,知道自己坑了上杉越,所以不僅沒有阻止他,反而全力支持,於是上杉越更加變本加厲,直到後面要結婚了才浪子回頭。
「誰也不知道母親什麼時候會醒,也許不在我這一代,也許也不在你這一代,但誰也說不好。」
上杉越將手壓在陳徹的肩頭,他說:「不過沒關係,如果母親真在我這一代醒了,那麼就讓母親來找我好了,反正我活夠了。」
「但是,阿徹啊,你要記住,你一定要活下去。」說著,上杉越竟然笑了,他笑著對陳徹說:「你活著,那麼我就沒有死,你就是我活著的證明。」
陳徹向他望去,突然眼淚落了下來,淚水盈了眼眶,讓他看不清上杉越,那朦朧的視野中,是上杉越露出笑容的臉頰,他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忽然哭了,明明上杉越只是說了一句,他只是讓他活下去,只是一句活下去……
風吹亂了上杉越的頭髮,背後的陽光被上杉越擋住,但陳徹覺得上杉越越發的明亮,就像是通紅的太陽,熾熱的燃燒,卻溫暖的照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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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捨棄了軀體,化作黃泉比良坂,隔絕冥界與人間,斷絕了死者的生路,讓逝去的永遠逝去。
——神前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