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一日心期千劫在
「聽說你找我？什麼事兒」趙喜寶坐在客廳里喝茶，看著下首坐立不安的人。
孫薇，不，現在應該稱呼她為陳薇。小九在離開前，將府上所有人的出路，都安排好了。
孫薇，原本因隨著孫家女眷流放，后查證，她本不是孫家女，是孫國舅收養的孤女，也是他用起來很稱手的工具。
說起來荒唐可笑，當年孫薇伺候過得那些人，或多或少，給孫薇身份清白的證明出了一把力，在各個部門有助力。
別以為這些人模狗樣的東西，是好心的良心發現，他們一個個如狼似虎，盯上孫薇。
只要她能脫身，將來的下場，就是進了不知名的小院，豢養起來。
趙喜寶對孫薇談不上喜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畢竟，她跟著孫國舅一起，干過不少的混賬事。
雖說不是孫薇本心自願，但給他人帶來的影響是無法消磨的。
趙喜寶不會像聖人一樣，對他人無限度悲憫。雖然她也有自己的喜愛和厭惡，但她的基礎道德底線，不會讓她去舉報孫薇。
「你走吧，今日我權當沒看見你。」趙喜寶喝完一盞參茶，起身準備送客。
「王妃，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我。但是，請你看在我曾服侍九王爺的份兒上，請你給點時間，讓我為自己說句公道話。」
孫薇的大膽言辭，反而讓趙喜寶一愣，她與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
對方既已提出要求，她也不在乎這點兒時間，全當聽個故事也無妨。
趙喜寶回到原座兒上，讓小桃子給孫薇續一盞茶。大堂只剩下她們兩人，孫薇目光堅定開口說道。
「王妃，若非天道不公，讓我托生到那樣的地方。我知道很多人嫌棄我，看不起我，但是，她們都忘了一點。我想要自尊，前提是必須好好活著。」
孫薇掀開衣袖，上面全都是傷口結疤的痕迹。「被那些個王八蛋毒打，被逼做下流的事兒。我都不覺得苦，我苦的是，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趙喜寶仔細看看孫薇，發覺孫薇生的當真是好看。能被孫國舅當做棋子，淪為權貴玩物，必然是天生尤物。
正如孫薇所言，難道生的漂亮是一種罪？她就不配好好生活，權貴們賞賜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與她孫薇而言，恐怕比不上自由更重要。
孫薇苦澀一笑，「人人都說，孫家小姐國色天香，其實，就是一具冒名頂替的臭皮囊。當年，他在貧民區找到我，那時候，我就是個小乞丐，整日討飯吃。
我個子小，沒人罩著，經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那時候，他坐在馬車上，掀開帘子，看到路邊乞討的我，很驚訝。
後來我才知道，因為的眼睛，跟他逝去的女兒特別的像。所以，他才決定領我回去。
孫薇擦擦眼角的淚珠，「孫小姐，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兒，是他的大夫人，跟別人偷情生的孩子。」
一年年的過去，即使他知道我長得其實跟他女兒一點兒也不像。但他看到我就會想到，他的女兒。這種執念恨意，逐漸的扭曲，他竟然開始恨上我。
大夫人是被他親手掐沒的，他在外面裝出深情，對大夫人的思念之情感天動地，時不時會掉幾滴鱷魚的眼淚。回到府里看著我，就是非打即罵，他對我的恨意是與日俱增。
再後來，他覺得我既擔了孫府小姐的名聲，就該為孫府出一份力。在整個府上都知道，我在他的眼裡，連端酒的婢子都不如。
有一次色眯眯的楊都督來府上，喝醉了酒，乘機摸了我的手，他看到了視若無睹。楊都督看到他的態度，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越發明目張胆的占我的便宜。我反抗過，孫國舅他一言不發走了。
再後來，楊都督上門明目張胆的討要我，說會對我好但不能給我名分。京城誰人不知他是個妻管嚴，根本不敢往府里納妾。即使納了妾，第一天豎著走進去，第二天橫著躺出來。
你知道我有多天真，我以為他是在乎我的，所以才拒絕了楊都督。多麼可笑，原來從那一刻起，才是地獄道的開啟。
後來，我就成了府上人人都知道的陪酒女。若不是我的才情名氣在外，每次能給他在外面撐場面，恐怕他早就用意外宣告離世。他需要一個聽話懂事的人，宣揚名氣。」
孫薇想到子嗣問題，哈哈狂笑，「你知不知道，孫國舅為什麼會將孫玉龍放在他的府上養著。因為孫國舅根本沒有生育能力，就算他的姬妾成群，但他沒有一個孩子，你說好不好笑。哈哈哈。天道好輪迴，這就是報應。」
孫薇自嘲一笑，「王妃，你也別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今日來找你，不是為了博求你的同情，是名正言順介紹自己。」
趙喜寶有些詫異，示意她接著說下去，孫薇不施粉黛的清秀眉目，目光堅定，看著也是別樣的動人。
「王妃，我知道你是趙家的未來掌權人，趙家生意遍布天下。別的地方，我不能出力，但是，你肯給我一個機會，我必然能將歌舞坊的生意，做得比蘭桂庭更好。」
趙喜寶微微一笑，沒想到，孫薇能有如此的心氣。以她的美貌與能力，尋求一個合適的高官庇護，完全不是難題。
而孫薇選擇，冒著風險來找她，想要她給一個機會。重新開始。她知道，色衰則愛馳，以色事人，從不是長久之路。一旦她被拋棄，日後能否養活自己，也是困難。
趙喜寶欣賞這樣的人，能在困境中不卑不亢，能放下身段自謀生路，這樣的人，才是干大事的人。
對外界的認知清晰，對自己也夠狠。
趙喜寶喝著茶，想了一會兒，「我手上的營生，特別的多，你為什麼要選擇這一行？」
「王妃，你沒想到我還願意去做歌舞坊的管事。你是不是以為我會迴避這些？」孫薇毫不在意點破趙喜寶的疑慮。
「王妃，不用擔心，在孫府什麼樣的事情沒有經歷。我一身的本領，就是跳舞詩詞歌賦，除此之外，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還能做些什麼養活自己。」趙喜寶小看了孫薇。她能在短時間內，為自己謀求最大的利益。
在歌舞造詣一塊，偌大的京城，只有她長居榜首。若是將歌舞坊交給她，的確能省不少事兒。孫薇見多識廣，知道什麼樣的歌舞最能勾住人心，什麼樣的歌曲能獲得滿堂雅客的好彩頭。
趙喜寶鼓鼓掌，「佩服，既然你有此心思，已屬難得。我的產業雖多，但想挑大樑，還是得先試一試。精通歌舞詩詞，並不意味著對經商在行。」
孫薇的眼睛放出閃閃的光芒，有戲！在來到寧王府之前，她內心有點兒忐忑，擔心趙喜寶會如同其他的貴女們一般，對她退避三舍，唯恐避之不及。王妃，與傳聞中的不太相似。明明是個明辨是非，善解人意的人。
當年府上有交心的小姐妹，同情孫薇的遭遇，想幫助她逃跑，被她婉拒了。若非隱忍蟄伏，哪能等到現在的機會。
孫薇能有這樣的心機手段，而孫國舅卻能料定她不敢逃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逃跑，孫國舅有一萬種方法，讓孫薇生不如死。
孫薇是個聰明人，也定然能想到這一點，所以，才會忍辱負重，甘願被孫國舅利用。
趙喜寶想起了小九，心痛難忍，「孫國舅為何將你送到九王爺府上。」
提到小九，孫薇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悲傷。「九王爺，是個好人。他從來沒有碰過我。他每天晚上，喜歡坐在屋頂上，朝著北方看著，一壇酒一壇酒的喝。」
孫薇控制不住掩面哭泣，「那時候，不知道他喝的是毒酒，若是知道，拼了命也會攔住他。」
趙喜寶知道小九為什麼喜歡朝著北方，那裡是京城最熱鬧繁華的地方。小九一生孤苦，羨慕的是平常百姓家的溫馨。
若是有來生，別再投生帝王家了。
孫薇擦擦眼淚，從袖子里拿出一張摺疊的紙，遞給趙喜寶。
「這是九王爺臨終前，捏在手裡不放的東西。本不該叨擾王妃，但他到最後一刻，念叨的名字，是王妃的名字。」
趙喜寶看到孫薇的畫，眼淚控制不住簌簌往下流，小九拿著的，是趙喜寶小時候送給他的虎頭帽。
那是她第一次送東西給小九，那一年是虎年，京城的孩子們流行帶著可愛的虎頭帽，趙喜寶進宮的時候，就戴了一頂。
她第一次遇到小九，他躲躲閃閃藏在一株梅花樹下，她以為是玩鬧的小太監，結果，從背後逮住了他。
「咦，你怎麼躲在那兒，嚇我一跳呢」
「別走啊，我又不吃人。你叫什麼名字呀？」
那時候的小九，特別害羞，見到人就想跑。趙喜寶天生就是一個刺兒頭，看見他跑了，她就上去追。
兩人就這樣跑了一路，趙喜寶小時候是個小胖墩兒，跑到最後，跑不動了。
喘著氣兒，扶住宮牆，大口大口的喘氣兒，「行行行，我不追你了，跑不動了！」
小九回過頭看著她，也在不停的喘氣呼氣，趙喜寶看到小九回頭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你真能跑。」
小九慢慢走到她的身邊，瘦小羸弱的手伸到她面前，想要拉她起來。
趙喜寶拉過他的手，結果差一點把瘦小的小九，給扯倒在地。小九的眼眶，當時就紅了。
趙喜寶當時就慌了，趕緊哄他，「別哭別哭，我就是長得胖了點，不是有意的。」
小九悶聲說道，「哪有小姑娘願意說自己胖的。」
趙喜寶晃著帶虎頭帽的小腦瓜兒哈哈一笑，「我不在意別人怎麼說我，只要我自己過得開心就好呀。」
小九有些震驚，又帶著羨慕的眼光看著她，趙喜寶當時領會錯了意思，看到小九盯著她的腦袋看。
以為是小九喜歡上虎頭帽，畢竟，她特別的喜歡，所以才會特意帶到宮裡來。趙喜寶想著自己差點兒弄哭了小九，就將自己的虎頭帽摘下，戴在小九的頭上。
「是不是特別的暖和，這是我爹爹給我買的。」小九聽到這話以後，眼裡的光芒消失，頓時沒了神采。
趙喜寶以為他是羨慕自己有這個虎頭帽，畢竟，這都是京城外面的孩子戴的。他久居深宮，肯定沒見過。
趙喜寶咬咬牙，「送你了，不過，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我叫趙喜寶，爹爹娘親都喜歡叫我寶寶，你就隨哥哥們，叫我寶兒就可以。」
小九點點頭，嗡嗡的聲音小聲說道，「小九，我叫小九。」
趙喜寶提溜著眼睛轉一轉，想起來，爹爹曾經說過，京城裡面有三位皇子，一個是太子，一個七王爺，還有一個是不受寵的九王爺。
「既然是小九，那就是九王爺楚知臨，對么？」
「你記得我的名字？」小九當時特別的詫異。
「當然知道啦，我的記性特別好呢。」
趙喜寶頓了頓，選擇性省略不受寵幾個字，聽哥哥們說，宮裡不受寵的人，日子過的特別不好。
趙喜寶有幾分心疼，後來每次看到小九，總會偷偷帶了很多她認為好吃的糕點，或者小玩意兒給他。
她問小九喜歡什麼，小九隻說她帶的東西，他都特別的喜歡。趙喜寶越發開心，找到興趣愛好一致的人。
無意中聽小內侍說，小九不喜歡聞桂花的味道。
每次她分享愛吃的桂花軟糕，他都笑著吃下去。那時候，趙喜寶才明白，很多時候，是小九在遷就她。
越長越大，她進宮的日子，也越來越少，不僅是因為長大了，需要避嫌。更是因為，她有了自己的事業，有了想要愛的人。
有的朋友，你把他漸漸遺忘，卻不知，你在他的心中，永遠是最重要的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