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昏迷和神秘老人
有關於父親的話題好像抽走了爺孫兩個人所有的好心情,院子里的氣氛逐漸冷卻下來。艾爾抿著嘴一言不發收拾著魚,莫斯勒迪安則是沉默著機械式的劈砍柴火。
「爺爺……您跟我說實話,父親他其實不是商人對不對?」
「他是不是在做什麼很危險的事情不能回來?」
良久的沉默后,艾爾還是問出了這些在心中縈繞了將近一年的問題,但是他等來的仍舊是爺爺沉默。
「爺爺,您總說父親在外經商,一直不能回來,可是這都已經十幾年了!生意做的再大,再忙,十幾年難道都不能回來看我們一次嗎!我和您對他來說就是這樣可以扔在一邊十幾年不管彷彿遺棄的垃圾一樣的存在嗎!!」
語言的傾瀉逐漸激化了情緒,艾爾記憶深處積攢了十幾年的孤獨、彷徨一下子涌了上來,衝擊著少年還不夠成熟的心防。說著說著,他的臉龐逐漸漲紅,眼中淚光浮現。
「別人……別人的孩子都有父母關心著他們,可是我連父母都沒見過!我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不知道他們的全名,我甚至都沒有對他們喊過一聲『爸爸』『媽媽』,憑什麼?這憑什麼?!」
少年的嗓音沙啞,哽咽著、斷斷續續的對著莫斯勒迪安的背影訴說著,這些話他已經壓了太久,那些恐懼、痛苦、孤獨、迷茫也已經積壓了太久。
不知不覺間,莫斯勒迪安已經放下了手中反覆揮舞的柴斧,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的孫子。
「很小的時候,我問您媽媽去哪兒了,您告訴我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如果不是我十二歲那年誤翻了您的日記,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媽媽在生下我之後就死於難產!!後來我又問您爸爸去哪兒了,您告訴我他是商人,暫時還回不來……」
艾爾從小就是由爺爺照顧長大的,對爺爺的話向來都是深信不疑,但是,在一次意外中,他在爺爺的日記本里誤打誤撞的發現原來自己的母親早就已經去世了,母親的死訊讓艾爾一度陷入崩潰,給他幼小的心靈帶來了極大的創傷,雖然在那個時候他還無法完全領悟「死亡」的全部意義,但是他明白,他終其一生都無法再次見到他的母親了。
艾爾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從這件事情中走出來的,恢復正常后,他就把這些不好的回憶都藏在了內心的最深處,強迫自己不去回憶,不去觸碰這些記憶,逐漸的,艾爾才得以擺脫它們的糾纏。
但是這件事情讓艾爾明白,爺爺的話並不總是真的,爺爺也會說謊,這也讓莫斯勒迪安口中的艾爾的父親的形象逐漸失去了光澤,一次次的追問,一次次的沉默讓艾爾的懷疑逐漸加深,而就在剛才,他突然想起了母親的死,一個可怕的想法劃過了他的腦海,卻彷彿扎了根一樣越來越清晰,揮之不去:
「在爺爺的故事裡,母親去了很遠的地方,但是事實上,母親早就已經去世了。現在爺爺說父親也去了很遠的地方……」
想到這裡,少年好像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眼睛突然瞪大,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我父親他……是不是也已經……」
就在艾爾情緒劇烈波動的時候,他的耳邊彷彿響起了令人大腦都暈眩的嗡鳴聲,
「嗡————」
嗡鳴過後,緊接著,爆破般的尖銳耳鳴次穿了思緒,佔領了整個腦海。艾爾只覺得胸口一陣灼熱,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身體一軟,向後倒去。
少年失去意識的瞬間,
莫斯勒迪安一個箭步上前,接住了他。莫斯勒迪安神情嚴肅,但是卻並不慌亂,一雙暗藍色的眼睛再次變得深邃,上下掃視著,彷彿在確認、檢查什麼。他把手中的柴斧靠到門框上,抱著艾爾來到了屬於他的閣樓里。
他把艾爾放在了床上,此時的少年的臉色已經蒼白了起來,劇烈的呼吸導致胸口大幅度的起伏,莫斯勒迪安褪去了艾爾的上衣,只見那少年左胸正散發著不正常的瑩瑩紫光,皮膚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不斷的膨脹、收縮,而且愈演愈烈。
「嘖,這下麻煩了。」
莫斯勒迪安咂了咂嘴,左手習慣性的摸著下巴,右手手掌平伸虛握,周圍的空氣輕微震動間,一根和他身高相仿的古怪「木棍」迅速浮現,被老人牢牢的抓住。
「木棍」很長,大概有160厘米,棍子材質是一種接近黑色的木頭,表面崎嶇不平,在末端有著兩個二指寬的銀色圓環,上面紋著的神秘紋路足以讓一個普通人看一眼就覺得頭暈目眩。而棍子的上端,木頭向一側彎曲又回正,繞出一個「C」形的缺口,其中一顆深藍色的圓形珠子正平穩飄浮旋轉著,散發出柔和的神秘銀光。
「木棍」形成的一瞬間,莫斯勒迪安周遭的空氣都彷彿震動了一下,緊接著,他用長棍輕輕的杵了兩下地板,隨著一生輕微的嗡鳴,空氣中一些肉眼難以觀察到的事物開始流動起來,飛速的向著木棍頂端的藍色珠子匯聚。
半晌,莫斯勒迪安空著的左手抬起,掌心朝上輕輕一抓,空氣中,一蓬手掌大小的柔和藍光憑空浮現,靜靜地懸浮在莫斯勒迪安的左手掌心上。
莫斯勒迪安的藍色雙眼落在了艾爾的胸膛上,那裡的奇怪「病症」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快速惡化著,他的心口的皮膚已經沒有正常的顏色了,由內而外的透出一塊塊的深沉的黑紫色,還帶著一點透明,能隱約透過皮膚和肉體看到少年的身體里的血管和肌肉。
那裡正急速流動著的血液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顏色——宛如星空一樣深邃中泛著淡淡的紫光,還有一些如星辰一樣不停的閃爍的亮點,這血液的樣子就是活脫脫的一副星空圖景,而在這幅圖景的背後,在一團紫色光茫的中心,一顆頑強的心臟正不斷跳動,源源不斷的泵出這宛如星空一樣的深黑色「血液」。
「星辰血……」喃喃自語間,莫斯勒迪安收回了目光,左手手掌下翻,藍色光團被控制著逐漸接近了艾爾的胸口位置,然後緩緩的沉入了進去,隨著藍色光團的浸入,艾爾胸口的紫色光芒好像碰到了天敵一樣飛速的褪去,隨著一起消失的,還有那正在不斷蔓延的「星空」。艾爾的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是緊皺的眉頭逐漸鬆開,劇烈起伏的胸膛也慢慢平靜下來。
見到這一幕,莫斯勒迪安悄悄的鬆了一口氣,拄著「木棍」慢慢的向門外走去。
「這已經是近五年來的第四次了,小艾爾逐漸長大,那東西的壓制效果也越來越差……星辰血……泰戈爾和莉莉絲應該都沒有那種血統,那小艾爾的星辰血是哪兒來的呢……」
陷入昏迷的艾爾並不清楚,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面臨這種被莫斯勒迪安稱為「星辰血」的血液所帶來的危險了,過去幾次星辰血的爆發都在深夜,在艾爾熟睡的時候,那幾次的情況同樣非常危急,如果不是莫斯勒迪安足夠敏銳,艾爾可能已經死上好幾回了。
「不行,得想想辦法,泰戈爾的事情估計也瞞不了多久了,小艾爾總會知道一切……」莫斯勒迪安沉吟著。艾爾猜的沒錯,爺爺就是有事情瞞著他,而且是很多事情。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院子里的一處空氣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發出輕微的嗡鳴聲,莫斯勒迪安眉頭一挑,平凡的藍色雙眼重新變得深邃起來,左手抬起,手掌心的空氣里突兀的出現一顆青色的火苗,火苗迎風膨脹,迅速變成一顆人頭大小的火球……
隨著一道強烈的閃光,一個身穿黑袍的老者突兀的出現在了院子里,他有著和莫斯勒迪安幾分相似的面龐,最引人注意的,是這位老者只有一隻耳朵。此時他的臉上正掛著苦笑:
「我說,老七,我也是難得來這一趟,你用不著這樣歡迎我吧?」
「不會好好走路,非要傳送過來?要不是我隔著幾百公里遠就聞到了你的臭味,你信不信你剛探頭我就給你吃一發這個?」莫斯勒迪安惡狠狠的說道,說著,還不忘掂了掂手中的火球。
「別別別,一家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看我這不是著急么,就直接過來了。」老者無奈的解釋道。莫斯勒迪安是他們這一輩人中最小的,排行老七,從小就是家裡的大魔王,幾個哥哥沒少被他禍害,要不是因為那件事……
「哼,你來幹什麼?」莫斯勒迪安冷哼一聲,隨手散去了手中的火團。
「其實是我感覺到儀式鬆動了,所以就飛速趕過來看看,這不是怕你們爺孫兩個出什麼意外嘛……」老者伸著脖子,想要看清楚莫斯勒迪安身後的房子里的情況。
「是你自己要來,還是那幾個人要你來?」莫斯勒迪安的語氣依舊沒有緩和下來,彷彿在提防著什麼。
「放心放心,他們幾個根本就不知道,那個儀式是我親手布置、親自激活的,當時一切都做的很隱秘,根本沒有人插手,你又不是不在場。況且,他們也並不關心艾爾,你們走了之後,二長老和家主大吵了幾架,也差點搬出去,自那之後就再也沒有提過艾爾的事情了。」獨耳老者說道。「他怎麼樣了,是不是儀式又鬆動了,有沒有傷著他?」
「你那麼上心幹什麼?!那是我孫子!不是你孫子!」莫斯勒迪安瞪了獨耳老人一眼,說道,「還能怎麼樣,星辰血每次發作,他都得昏迷一整天,不過這次是當著我的面發作的,所以算是第一時間就壓制下去了,應該用不了那麼久。」
說話間,莫斯勒迪安搬了兩把椅子來,又倒了兩杯水,示意獨耳老人坐下,他把「木棍」靠在了桌子旁,押了一口水,抱怨道:「感覺艾爾的年齡變大之後,那個儀式的效果越拉越差了,星辰血也逐漸不受壓制,算上這一次,已經是五年來的第四次爆發了,而且那個儀式規避魔法物品的效果也已經失效,你知道這次艾爾出海打到了什麼嗎?一條魔法魚!」
獨耳老人一聽,眉頭也皺了起來:「嗯?怎麼會是魔法魚呢,有儀式在身,他應該不會接觸到這些東西才對啊?」
「我怎麼知道?」莫斯勒迪安又押了一口水,「我看啊,多半就是儀式快要失效了,畢竟也已經十幾年了,期間雖然有我幫助壓制了幾次星辰血,但是儀式確實是從來都沒有補強過。要麼你這兩天再來一趟,我們再給他重新上一個儀式……」
「不行不行,那個儀式只能用一次,第二次會要命的。」獨耳老人聽到莫斯勒迪安的話,飛快的搖頭否定道。「儀式失效的話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你自己清楚,沒有任何一個儀式可以永遠生效下去,所有的儀式都會迎來失效的一天,我們只能接受,然後去尋找新的壓制星辰血的辦法,或者……」
「……讓他也成為魔法師么?」莫斯勒迪安嘆了一口氣,說道:「老四,你知道嗎,如果可能的話,我和泰戈爾只希望小艾爾這輩子做一個普通人,不要卷到那些事情裡面去……」
「那莉莉絲的事怎麼辦?」獨耳老人追問道。
「莉莉絲的事情,我和泰戈爾自然會親自上門要一個說法,那些人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說起莉莉絲,莫斯勒迪安明顯的激動了起來。
「至於小艾爾,我們打算就讓他做一個普通人,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就足夠了。」而說到艾爾的時候,莫斯勒迪安臉上又浮現出一抹柔和。
「你這話你自己信么?老七,莉莉絲的事情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有結果的,那幾個人現在在家族裡如日中天,勢力龐大,眼線也眾多……」
沒有理會莫斯勒迪安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獨耳老人喝了口水,繼續說道:「起碼憑你和泰戈爾,當年就差點被人抓住連家門都出不了,現在你們都脫離家族多久了,原來支持你們的一些人也都倒向了他們,現在想要動那幾個人,更是困難!你和泰戈爾兩個人是絕對沒法扳倒他們的,扳不倒他們幾個,你們拿什麼給莉莉絲報仇!!」
「夠了!」莫斯勒迪安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聽到後來,他猛的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杯子的碎片落在桌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而獨耳老人也自知失言,不再說話,院子里陷入了暫時的寂靜。
……
「老七,在我看來,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不如一切順其自然,儀式已經開始失效,小艾爾也開始接觸魔法,就算再一味的隱瞞,強迫他和魔法世界隔離,或許最後小艾爾也還是會自己找到通往魔法世界的道路,與其那樣走彎路,不如我們就順水推舟,引他走到正路上來。」
「至於星辰血,這東西對艾爾來說既是催命的毒藥,同樣也是巨大的助力,只要在被星辰血殺死之前成為魔導師,一切的危險都不復存在,星辰血反而會成為艾爾的一大殺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獨耳老者見莫斯勒迪安逐漸的平靜下來,緩緩地說出了心中所想。
「我只是怕……」莫斯勒迪安也不去管身上濺到的水漬,就這麼盯著桌上茶杯的碎片怔怔出神。
「如果小艾爾只是個普通人,那當他面對危險他將沒有任何的自保能力,只能依賴你和泰戈爾的保護,你們能保護他一時,能保護他一輩子嗎?這是不現實的。說實話,小艾爾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迹了,那個儀式當時也是冒著很大的風險才給小艾爾使用的不是么?現在儀式也要失效了,如果他不走上魔法的道路,你告訴我你如何讓一具肉體凡胎去對抗星辰血的侵蝕?」
獨耳老人略顯沉悶的聲音在莫斯勒迪安的耳中宛如雷聲一般震撼人心,是啊,小艾爾已經無路可走了,不成為魔法師去尋求自救的道路,他遲早有一天會死於星辰血的爆發……
「所以按你的意思,我應該……」似乎是想通了什麼,莫斯勒迪安緩緩地抬頭,死死的盯著桌子對面的蒼老臉龐。
看著莫斯勒迪安的嚴肅神情,獨耳老人突然笑了起來,略顯輕鬆的說道:「很簡單,告訴他一切,並且指導他,成為魔法師!」
話音落下,院子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桌子上的茶水滴下發出的輕微響動。一陣微風自院子吹向莫斯勒迪安的房間,彷彿是這陣微風把獨耳老人的話語悄悄的送到了昏迷少年的耳朵里,少年眼皮微顫,手指略微跳動了幾下,隨之,呼吸變得更加平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