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遠航
自始皇帝統一七國、征服南越,經過長期的民族融合和文化交流,中原王朝的勢力範圍始終長期穩定在北到陰山、賀蘭山,南到兩廣,西南到雲貴高原和青藏高原的邊緣地帶,西到河西走廊的核心地帶,這便是國人所謂的九州之地吧。祖宗有遺訓,蠻荒之野,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故捍土自足,鼎食而歌,倒也無可厚非。可是在剛剛翻過一頁的大元王朝,它的出現突然就打破了人們對於邊境的想象,其版圖東抵鯨海,北至西波爾平原,西南接尼波羅,東南臨海,土地是那麼的廣袤,幅員是那麼遼闊,這給了年富力強的大明無限的遐想:漢人的江山也當如此!
道衍是相信的,他始終覺得,這塊浩渺的土地該有個共同的主人,如果不是勤勞睿智的漢人,那還會是誰?
大明所處之地,北邊是凍土,西邊是荒漠,南邊是山石,都是不毛之地,唯獨東邊海上未曾涉及,在海的那一邊,有道衍夢寐以求的世界。相傳那裡也有一個偉大的國度,叫做羅慕路斯,簡稱羅馬,因為其文明繁華的程度比肩鼎盛時的大秦,所以被漢人喚作西域大秦國。一個被漢朝以紫綬金印之禮相待的西域大秦國,一個曾五次出使中原的西域大秦國,到底是何種程度的國度,現在還存在嗎,與大明相比又如何呢?開荒拓土之舉,前人已做到極致,那我們就東出大海吧,我們也要在歷史上寫下自己那一筆。遠洋巨艦已經在五虎門停靠得當,此番出海,為大明帶來的到底是強敵還是財富,沒人知道。
燕京,慶壽寺。
仲夏將至,流火四起,天氣燥熱。
一顆古木之下,台階之上,道衍合手而立,身後是弟子三和,擁簇而立的是小和尚三得,而在台階之下,三寶整理衣冠停當,彎膝跪下,拜道:「弟子三寶,拜見師父。」
道衍早早伸出一隻手去,奔到台階下面攙扶三寶起來,道:「陛下既然已經賜姓為鄭,老衲也當稱呼一聲鄭大人,不敢受此一拜。」皇帝聽聞有「大明亡於門內有馬」一讖語,所以對馬姓十分忌憚,又因為道衍舉薦的三寶和尚本名馬三寶,讓皇帝還是多了一絲忌憚,但畢竟是道衍舉薦的人,於是賜其名為鄭和,執天子令,代天子威服四海。
三寶再拜,道:「弟子的一切都是師父所賜,師父於弟子恩同再造,不敢忘記。」
道衍緩了緩臉色不再造作,轉而叮囑道:「此番東去萬里之遙,人文水土多有不同,你自己多保重。」
三寶回道:「弟子明白。」
道衍又說:「這次海上之行,不光要向列國展示我大明國力,彰顯我大明國威,同時也要播撒我大明的仁義厚德之名,強而不欺,威而不霸,方是往來之道。」
三寶點頭:「弟子明白。」
道衍神色一變,低聲又說:「此番東去,茫茫海上,林鱗列國,我卻要你幫我找一個人。」
三寶並不驚訝:「弟子明白。」
道衍搖搖頭:「我要你找的,並不是朱允炆,尋找朱允炆只是給皇帝陛下的一個借口,我要你找的人,確切的說,是個神仙?」
三寶驚訝不已:「神仙?」
道衍答:「不錯,是個神仙。傳言大唐貞觀年間,朝廷中有兩個大術士,一個是火井令袁天罡,另一個是太史令李淳風。兩個人本來都可以得道飛升,羽化成仙的,可是因為袁天罡作推背圖泄露天機,最後遭了天譴,落了個不死不生,不人不鬼的下場,幾百年過去了,沒有人知曉下落。而另外一個人,李淳風,聽說已經化至臻境,東出海上做了個逍遙散仙。」
三寶問:「師父是要弟子去尋那李淳風?」
道衍點頭:「是,李淳風。」
三寶問:「既是得道高人,想來必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如何認得?」
道衍從袖子里拿出一桿玉釵:「這是袁天罡留下的玉釵,當年女帝武曌命袁李二人選風水寶地,兩人游遍九州,不約而同都選在畤縣的梁山上,李淳風在龍穴上埋下一枚銅錢,袁天罡在穴眼上訂下一枚玉釵,女帝派人來看時,挖開土,發現玉釵剛好釘在來銅錢的孔里,於是就有了現在的乾陵。」
三寶瞪大了眼睛看著道衍手裡的玉釵,驚訝道:「這就是那桿玉釵?」
道衍點頭:「不錯,後來這玉釵又經過劉基和浦洽,輾轉到了我手上,你拿著它作個信物,若是李淳風看見了必然認得。」
三寶接過玉釵,仔細觀察許久,說:「陛下不敢聲張此番出海是為尋找朱允炆,所以對外稱是為了尋找海外的仙人。」
道衍看著三寶沉默了一會,說:「兀自聽來,陛下的這番說辭竟有幾分牽強。」
三寶再拜,引兵離去。
三得望著三寶的背影出了神,喏喏地問:「師父為什麼派三師兄出海,是為了日月之所照,江河之所及,皆為漢地嗎?」師父說的話他倒記得清楚。
三和聽了笑出了聲,這麼嚴肅的話,從他一個小娃娃嘴裡說出來,不知為什麼讓人忍俊不禁。
三得莫名其妙的看了三和一眼,又看了看師父,問道:「我們是明國,為什麼我們的地方要叫漢地,我們為什麼不叫明人,而叫漢人呢?」
三和想了想,解釋說:「因為漢朝統一了各個民族,使各民族融合在一起,並且擊退了匈奴,使大家過上了好日子,百姓都以大漢為榮,所以自稱為漢人。」
三得問:「那為什麼不叫秦人,秦國更早統一了七國呀?」
三和語塞,一時沒有回答。
道衍這才說話:「我們說的漢人,並非一朝一族之說,而是文化風俗之說,始皇帝用法家一統天下,卻難統一人心,雖書同文車同軌,卻仍有齊楚之別。漢武帝用儒家治理國家,百姓獨尊儒術,移風易俗,雖血緣不同但皆為漢民。所以我們說漢人,是因為我們有著同樣的文化認同,就像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雖同為諸侯國,卻因習俗變遷而被排斥一樣,區分彼此的,只因為文化。」
道衍又說:「征服一個民族最有力的武器,從來不是強權和暴力,而是文化,漢文化就是浩瀚的海,異族於我們,若不是被驅逐,就當被同化。所以我們此番出海,輸出的也當是文化,而絕不是武力。」
再說:「東漢末年,天下三分,漢昭烈帝劉備言,天下崩壞,始於人心喪亂,要治天下,先要治人心。這人心,其實也是文化。得其地,養其民,教其化,知其禮,然後齊歡樂而同寄寒衣,則大一同也。」
三得問:「什麼是齊歡樂而同寄寒衣?」
三和笑答:「就是過年的時候大家都飲椒柏酒,吃水點心。」
三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道衍亦是含笑點頭。
鄭和的船隊出發了,自五虎門一路向南,托陳友諒的福,大明的造船工藝有了極大的發展,鄭和率領的船隊,最大船隻長四十四丈四尺,闊十八丈,帶十二張帆,動輒須由幾百人操控,鄭和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它為寶船。將士卒二萬七千八百餘人,先到占城,再到爪哇。
行至爪哇時,爪哇國東西二王相爭,西王逐東王殘兵,誤殺鄭和船員百餘人。鄭和手下船員無不憤然言戰,鄭和力排眾議,派使者交涉此事,西王得知原由,嚇得面目失色,派人連夜渡海向大明謝罪。
處置得當,鄭和繼續南行。先後經由蘇門答臘,錫蘭山,與西洋各國交流並互通有無,這些國家德感於大明的強盛,自願派使者追隨鄭和的船隊,準備來大明向皇帝朝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