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晾在陽台的衣服收了回來,一件件整齊疊好擺在了沙發上。
小乖午覺醒來百無聊賴,不知怎麼就卧了上去,此刻正眯眼打盹。瞧見一家三口進來,張嘴沖時舒喵了一句,順帶打了個哈欠,便將小白腦袋重又擱回了兩隻毛茸茸前爪。小兩口「失蹤」的這一天一夜沒有對它產生任何重大影響,就連吃食,都被醒來的梁徑第一時間照顧到了。
醫院那會吳爺說收拾了家裡,時舒還十分不好意思。但環顧一圈,他發現可能吳爺是叫了家政來收拾的。因為客廳地毯好像都被抽出來整理了一遍,擱遊戲櫃旁的、吃了幾片的薯片盒子,不知道被什麼人合上豎了起來,和其他沒拆封的薯片盒子一起乖巧靠牆站著。
舒茗跟後面,脫了鞋站在玄關,一點點打量整間客廳和相鄰的餐廳廚房。
玄關鞋柜上擺著兩個造型獨特的人偶擺件。其中一件舒茗有點印象,主要這個品牌還設計過一些時裝,只是她目前在娛樂圈的影響力,還不夠去穿這個品牌的設計。臨門有一個方方正正的白板備忘錄,穩穩噹噹支木架上。上面塗塗改改,有些筆跡印子已經很難擦乾淨了,看上去應該用了好久。最新一層字跡是梁徑寫的。她認識自己兒子的字,梁徑的字卻是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看。端方工整,筆鋒凌厲,落下的語句卻十分親切——「垃圾袋再忘記,就把你和小乖一起丟出去。」這句下面,一連打了好幾個很可愛的問號,跟著一個括弧,裡面寫著:「關小乖什麼事!再忘記,我自己把自己丟出去好吧?」舒茗瞧著忍不住笑。
後面還有幾句,估計是前些日子寫的,筆跡有些模糊。舒茗認出時舒的字——「另一半失蹤第五天。」這句旁邊,磁石吸了一隻樣式簡約的袖扣,就這麼孤零零掛著。旁邊梁徑回了一句:「懸賞五百。」他這句寫得有模有樣,字跡端正,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只是緊跟著的下面,居然一本正經畫了一張面值五百的鈔票。舒茗一下樂出聲。
時其峰從進電梯開始,就一副苦大仇深樣子,見狀更是黑臉,杵舒茗身後,憋著氣不作聲。
他也瞥見白板上的備忘錄,只是壓根沒眼看。
舒茗卻笑得不行,指著白板角落幾行字,一邊笑一邊說:「你看這裡......」
角落畫了一張名為「忘帶鑰匙是小狗」的表格。縱列分別寫著時舒梁徑和小乖的名字,只是小乖名字緊挨時舒,旁邊有個括弧,裡面寫著「連坐」。這是四月份的表格。這個月過去的兩周,時舒和梁徑出門都沒忘記帶鑰匙。表格上也就空蕩蕩。但是從擦掉的三月份表格里,隱約可以看到時舒在三月初忘帶了兩次。只是這兩次梁徑那一行也被畫上了小狗頭。
舒茗覺得好笑,問蹲鞋櫃旁找拖鞋的時舒:「怎麼你忘帶鑰匙,梁徑也被打鉤了?」她沒說畫小狗頭,因為太幼稚,說出來就更羞恥了。年輕人的戀愛方式,有時候真是甜蜜得讓人難以招架。
時舒愣了下,反應過來臉立馬紅了,低頭往鞋櫃湊,對著自己媽含糊:「他自己願意的......」
時其峰「嘖」了聲,不是很理解印象里一貫嚴謹自持的梁徑會這樣,語氣不滿:「他家裡知道他這樣沒正經嗎?」
時舒頭也不抬,也不是很滿意時其峰這樣說梁徑,沖他說:「那你去告狀好了。」
時其峰:「......」
舒茗哈哈大笑。
鞋櫃里有幾雙客用拖鞋,都是同學來家裡玩或者聚會開派對的時候準備的。時舒找到一大一小兩雙給時其峰和舒茗,起身指了指廚房,對舒茗說:「媽,你去看看,應該都有。我們也經常做飯的。」說完,未等舒茗再說什麼,他就轉過身朝客廳沙發走去。
舒茗笑著看了眼臉紅跑開的兒子,轉頭讓時其峰把超市買的那幾袋子和她一起拎去廚房。
疊好的衣服被小乖墊在身下,時舒哄它起來。它不大情願,睡懵了的小白腦袋一個勁往梁徑襯衣里埋。
時舒蹲它面前,有些好笑,覺得小乖好像在撒嬌。
他伸手抱起小乖,摸了摸小乖軟絨絨的腦殼頂,想到什麼,小聲:「梁徑要好久才能回來了,你是不是也感覺到了?」
趴他臂彎里的小乖忽然就不亂動了,仰起腦袋注視了會時舒,一下又低頭,好像感受到什麼,正在慢慢回味。
小貓咪對人類情緒的感知程度到底有多少,似乎沒什麼權威的科學研究。估計屬於玄學。只是在時舒懷裡的幾分鐘,小乖安靜得彷彿一個毛絨玩具,時舒抱著它,心底卻好像海水一點點漲起,一些很重的分量漸漸壓上來。
廚房裡,舒茗不知道在和時其峰說著什麼。兩個人也有意避著時舒,說話聲克制卻急促。時舒想,應該是車上那會舒茗的態度引起時其峰的不滿,他找到機會,肯定要和舒茗好好說說的......
心裡總是沉甸甸的,時舒站起來,抱著小乖,連帶那疊乾淨整潔的衣服,進了房間。
房間里的陳設和昨天清晨出門時候一樣。估計吳爺沒讓外人進他們房間。
衣櫃打開,梁徑的襯衣重新拿衣架撐起掛好。自己的牛仔褲和梁徑的西裝褲一起擱進下面的柜子。
做好這些,他也沒出去。一個人就這麼在床沿獃獃坐下,低頭看著一會跑去扒拉幾下櫃門,一會跑回來繞他腳邊頂頂腦袋的小乖。
不知怎麼,這麼看了一會,眼淚就一滴一滴往下掉。
小乖仰起頭,喵了兩聲,跳上床,在時舒身邊坐下,尾巴很溫柔地一下一下掃過時舒握在床邊的手背。
他已經掉了足夠多的眼淚了。之前幾次,因為害怕,眼淚都要掉光了。可這一刻,也許是一個人待著,也許是有小乖陪著,一種深刻的、無法抑制的悲傷讓他整個人好像砂礫一樣,一點點、一點點地坍塌。
梁坤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來,丁雪怎麼辦,還有梁老爺子。丁雪身體本就不好,之前聽梁徑說是準備回安溪調養的。梁老爺子差點白髮送黑髮,驚懼哀傷之下更是一夜白頭。時舒無法仔細去想梁徑此刻的感受,因為只要一想,那些心意相通的瞬間,他就會被巨大的痛苦擊倒。
他也曾在少年時代遭遇到觸目驚心的惡意,痛苦也隨之而來,只是那個時候,因為梁徑的陪伴,這些都成了歲月里最平淡的過往。好像黑板上的粉筆屑,風一吹就淡了。之後,出國留學,異鄉生活,他也從未覺得孤單,還是因為梁徑的陪伴——他的像從小時候開始就駐紮在了他心底,隨著年歲,一點點枝繁葉茂、鬱鬱蔥蔥,給他遮風擋雨,也給他最堅實的陪伴。
沒有哪一刻,能與這一刻相比,梁徑對他而言的意義,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不知道坐了多久,門外傳來兩下敲門聲。
舒茗說:「小寶,媽媽做了晚飯,出來吃點?」
說完,舒茗沒有繼續催促,門外再度安靜。
時舒摸了摸眼睛,站起來朝門邊走。
小乖跳下床跟在他腳邊,沒發出一點動靜。
飯桌上,時其峰似乎時刻準備發言,但總時不時觀察舒茗臉色,似乎廚房那會,他們並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在時其峰第三次裝著咳嗽試圖引起時舒和舒茗注意的時候,時舒放下筷子,看著面前的碗,開口說:「我十八歲就和梁徑在一起了。」
時其峰一下頓住。舒茗放下筷子,神色擔憂,但沒立即說什麼。
小乖一直安靜地蹲他腳邊,柔軟的尾巴輕輕摩挲他的腳踝。
「我喜歡他,從小就喜歡。你們不知道我有多依賴他。小的時候,你們把我送去安溪過暑假,晚上我怕得要死,是他帶我睡覺的。還有我牙疼,也是他帶我去拔牙的。後來你們要離婚,也是他說如果誰都不要我,他就讓丁雪阿姨抱了我去他家養,我會被養得很好,這是他小時候就對我保證的。」
頓了頓,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時舒笑著說:「還有,小學有一次兒童節,我詩朗誦背不出來,惹了笑話,你們都不知道,我在後面哭得稀里嘩啦,也是他用冰激凌哄我回家,並且保證以後沒人會提這件事。我相信他。」
「初中的時候,有一陣,網上老是傳媽媽是不是懷孕了。那個時候我的性格很彆扭,什麼都不說,也不問,脾氣也很大,是他讓丁雪阿姨問了媽媽,再告訴我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就是很奇怪。現在想起來還是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父母,可那個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就是孤零零一個人。誰都不會在乎我。除了梁徑。」
他慢慢說著,忽然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其實我也不在乎誰在不在乎我,但我就是知道,梁徑是在乎我的,也只在乎我。他從來不會騙我,也從來都沒騙過我。他愛我,不比你們任何一個人少。他也比任何人都在意我開不開心、快不快樂——我這一秒是不是開心的,下一秒是不是快樂的,他都在意。是不是很奇怪。可是就是這樣。」
屋子裡很安靜。從未有過的安靜。
「可能他上輩子欠了我,所以這輩子命都得給我。」
「也可能我上輩子欠了他,所以這輩子眼裡只有他。」
突然,舒茗捂住臉,雙肩顫抖,發出一聲很短促的抽泣。
時其峰沉默著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桌子底下傳來幾聲喵喵,時舒彎身抱起小乖,這才發現,自己早就淚流滿面。
「我說這些不是要你們同意什麼或者答應什麼,因為同不同意、答不答應對我和梁徑,並不會改變什麼。我只是——」
時舒抬眼,看著自己的父母,說道:「我只是希望你們也能把梁徑視作自己的孩子。」
「像愛我一樣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