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進入十二月,聖誕氛圍逐漸濃厚。
隨處可見的聖誕彩燈、聖誕花環和聖誕樹,餐廳酒水單也將熱紅酒推上熱門。
各大學院開始籌備聖誕晚宴。
原曦所在的學院是歷史最悠久的學院之一。聖誕晚宴和其他學院比起來,除了場面的隆重,還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遊戲。甚至一些經典聖誕遊戲已經延續了上百年。因此,每年學院的聖誕晚宴邀請餐券開售就一空。
所以也有廣為流傳的一句:學校系統什麼時候最垃圾,不是選課的時候,就是化學學院發餐券的時候。
只是誰都想不到,也許是為了預熱即將到來的院慶,今年,化學學院突然大發慈悲,改了邀請機制,每位學生可以邀請一名親朋好友參加聖誕晚宴。於是,時舒梁徑直接受邀。
方安虞得知,十分羨慕,說想提前過來和他們過聖誕。
原定的極光之旅是在聖誕節后一周。
五人組先在赫爾辛基集合,一起慶祝跨年,然後一路自駕,途徑瑞典,最後進入挪威尋找極光。
「你那邊聖誕氛圍更好吧?」聞京酸溜溜:「急啥?我都急紅眼了我也沒說什麼......」
方安虞:「......」
時舒笑:「真想過來就過來吧。」
聞京不滿:「這樣不就落我一個?」
時舒:「你也可以過來啊!」
聞京不說話了。
他的假最難請。年底賽事又多。就這個跨年的長假,還是提前大半年和教練要死要活、拼死拼活求來的。
原曦笑著說:「確定了儘早和我說。」
「最近為了搶邀請,我同學都瘋了。走路上就差把「已邀」貼腦門。不過應該還是有可以帶的同學,或者臨時不去的......到時候我多問問。」
「啊......」
方安虞支吾起來。
他從小這樣,遇到比較想做的事,往往一邊興奮一邊糾結。非得有人在旁給他信誓旦旦地承諾,要不幹脆把刀架他脖子——逼著他腦海里的興奮小人幹掉糾結小人,要不就是糾結小人殺掉興奮小人。
時舒:「就是。你想清楚。原曦好忙的。」
「也沒很忙——最忙的一陣已經過去了。就怕遲了找不到人邀請。」原曦安慰道。
上月月底,她的論文成功過審,差不多明年第一季度見刊。這陣子,就呂嘉言比較忙,一頭忙著學科大會,一頭忙著碩士申請。聽原曦說,今年競爭還蠻激烈的,如果最後申請不上滿意的學校,呂嘉言就打算先工作幾年,也當積累一線經驗。
視頻那頭,猶豫半晌,方安虞垂眼不看他們:「算了,我還是再等一周吧。」
其餘人:「......」
時舒沒好氣:「再改主意,我飛過去揍你!」
聞言,方安虞笑嘻嘻:「正好。快來。我倆一起過聖誕!」
時舒一聽,眼睛頓時亮了,未等他說什麼,畫外音里、他電腦對面,梁徑淡淡道:「想都別想。」又對時舒煞有介事地說:「真要想揍,我僱人去揍。」
方安虞:「............」
時舒梗住,起身越過視頻瞪他:「有病吧你。」
聞京和原曦笑出聲。
「那邊有一起過聖誕的朋友嗎?」時舒坐回去繼續問方安虞。
方安虞想了想:「有......吧。」
「——吧?」聞京嘚瑟:「沒有就直說嘛。畢竟「我」——們無人替代。」
語氣也確實很驕傲。
當然更大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梁徑的證婚人安排給了他從小到大都沒有過的自信。以至於這些日子和原曦方安虞講話都帶著點飄。
方安虞面無表情:「......」
朋友肯定有。
上課的同學、住一層樓的舍友......只是方安虞從小被董芸女士教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於是,有也是點到即止的關係,聊不了多深。
原曦朝聞京翻了個白眼,想起方安虞之前發群里零零碎碎的日常,還有讓他們提意見的簡歷,岔開話題:「我看你在找實習?有結果了嗎?」
方安虞點頭:「還沒......最近在幫我導師打雜,做點翻譯采編什麼的。這邊的主流媒體蠻難搞的......我導師建議我申請國際組織的新聞崗——」
原曦:「什麼組織?」
「兒童基金會。」
「你是要跟著他們去採訪?」
視頻里,聞京拿起手機點了點。
很明顯,他對原曦和方安虞接下去的話題不是很感興趣,但沒岔開他們的聊天。他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偶爾還能插一句——語氣照樣十分飄。
這是原曦來英國后五人組最長的一次閑聊。
之前不是聞京有訓練,理不好時間,不是中途臨時有事中斷,就是方安虞那邊時差湊不準。
原本是要聊聊跨年的極光之旅怎麼安排:租車、住宿,還有沿途的一些觀光行程——只是聖誕近在眼前,氛圍使然,原曦也是第一次參加自己學院久負盛名的晚宴,聊起來就沒完沒了。
過了會,話題還在方安虞的實習上打轉。
時舒撐著下巴低頭看了看備忘錄里列的十幾條旅行事宜,想了下,朝不遠處置物櫃頂端一直默默進行人類行為大賞的無聊小貓咪招了招手。
第一次,小乖當沒看見。藍***眼十分刻意地移向玄關。
時舒:「......」
毛茸茸的雪白尾巴垂下來左右劃了划,優雅又懶散。它是有點犯懶,不想動,投給時舒的餘光也有種「有何貴幹」的驕矜勁。
「小乖!」手都快招斷了,時舒忍不住叫它。
坐對面的梁徑輕聲笑了下,沒抬眼。
小乖這才慢騰騰聳起上半身,先仰仰頭活動了下脖頸,然前爪往前挪出,后臀高高翹起——知道的以為它在為自己的落地起勢活動筋骨,不知道的還以為它在準備什麼聲勢浩大的出擊。
時舒:「......」
「快點!」要不是麻煩,他都想搬椅子過去捉了。
小乖借著沙發靈巧躥落,腳步輕盈,悠悠踱步,近前,低下頭用腦袋一邊一下蹭了兩下時舒腳脖子。
時舒彎腰把它撈起來,抱電腦前摁住小白腦袋,食指輕輕點著它軟絨絨的腦殼叮囑:「有情況立即彙報。」
梁徑:「......」
安排好小貓咪站崗,時舒把自己椅子往對面梁徑身旁挪,和他一起看梁老爺子的視頻會議記錄。
接收到時舒腦電波的小乖盯著屏幕,藍色瞳仁聚焦,湊近嗅了嗅,不是很感興趣,但畫面里三個人都是它從小熟悉的,於是便也不動了,只在原曦聞京或者方安虞嘴巴動起來的時候,拿爪子拍兩下,讓他們安靜一點。
另一邊,聞京被時舒的幼稚舉動震驚到,盯著小乖無語至極。
——他是有點證婚人的責任感在身上的。
看到時舒此等幼稚之舉,會忍不住想說:「要結婚的人了!能不能穩重點!」
但他轉念,忽然意識到,結婚的消息,一直都只是梁徑單方面的決定,他也只是作為一個「工具」需要存在而已......
聞京看著屏幕上的小乖,陷入沉思。
嘚瑟「飄」了一個多月,聞京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要不要和原曦方安虞透個聲。
視頻里,和方安虞聊天的間隙,原曦偶爾伸手逗小乖,引得小乖盡職盡責地拿爪子懟她屏幕上的臉,讓她好好待框里。
方安虞斷斷續續說著,又把新改的簡歷發原曦讓她幫忙看看。
聞京像模像樣點開,低頭裝作認真看簡歷的樣子,嘴裡還很誇張地評論了一句方安虞的英文長句怎麼這麼長,然後偷偷拉了個小群,取名:「有大事」。
同樣低著頭的原曦和方安虞:「......」
面前三個人同時靜止不動,屏幕上的腦殼黑乎乎油亮亮。
小乖拿爪子拍過、一一檢查,見他們還是一動不動,十分滿意,端坐著瞥了眼對面時舒,甩了甩尾巴,十分矜持地表示任務圓滿。
今天穿得衣服粘毛。
時舒捻了身上的白毛慢慢搓球,看著屏幕里的梁老爺子,對梁徑小聲說:「爺爺看上去好老了好多......」
梁老爺子依舊坐在首位。
鬢髮雖然早在梁坤出事那會就全白了,但面容此刻瞧著更加瘦削,顴骨緊繃在乾枯皺紋下,異常冷峻。
因為要看屏幕上的文件細則,他伸手拿起桌面的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深不可測,過了會,老爺子身體稍稍後靠,看向眾人的視線頓時帶上俯視意味。
好像蒼老的雄獅,凜然不可冒犯。
下面的人挨個針對負責的項目說話,他的視線偶爾跟隨,好像在審視、又好像在忖度,雖然停留時間都不久,但十分讓人畏懼。
「嗯。」
梁老爺子的這些變化,梁徑的感受是最深的。
有時候,祖孫倆中午在梁坤曾經的辦公室一起吃簡餐。他看到梁老爺子握著筷子的手,手背蠟黃鬆弛,青筋浮出。雖然手腕依舊有力,但一種很沉重的感受還是向他心頭壓來——眼前好像沙漏倒計時,一分一秒都清晰可見。
梁徑沒再說什麼。
時舒扭頭看他。
他握著電子筆,筆觸不疾不徐地在一側新的文檔里整理出現在屏幕上的每條敏感信息和背後的人事關係。
慢慢地,這場會議里,所有姓梁的負責人都被他用紅筆圈了起來。
時舒瞧著莫名脊背發寒,他看著梁徑。
做這些的時候,梁徑神色冷銳,眼底的眸光能看到紅色圈線的影子,因為態度的淡漠,側臉瞧著也冷酷。
時舒朝梁徑肩頭靠了靠,超小聲:「你要幹嘛啊......」
梁徑沒說話,過了會,左手伸來摸了摸時舒側臉和下巴。
截止上月月中,英國這邊的「善後」和「交接」基本完成。
之後,梁老爺子馬不停蹄回了國,開始全線推進安溪項目。梁壙從中作梗霸著的小沽河改道改建項目最後在梁老爺子的「默許」下,也開始推進。
梁徑沒有太多時間沉浸在要和時舒結婚的昏頭昏腦里。
梁老爺子在江州的每一次會議,都需要他做實時的會議記錄。檯面桌下,千絲萬縷的利益糾葛——每份會議記錄梁老爺子都會仔細看過,要求他以最明確的方式呈現每個人的關係網和利益砝碼。
好像回到小時候檢查課業。
他的任何心思都逃不過老謀深算的爺爺。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第一次提交會議記錄的時候,梁老爺子看都沒怎麼看,隨手擱在一邊,只對他說了這句。
梁徑戴著耳機,視線從對面移回。
時舒坐他對面安靜地畫遊戲草稿圖。
「你在時其峰那裡放狠話,還不是借著梁家的影響?我勸你趁早收收心思,該做什麼、應該做什麼——別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以為你是誰。」
梁老爺子此時的語氣,絲毫不見舐犢的溫情。他審視梁徑,目光如炬。
梁徑垂下目光,低聲:「知道了。」
整個安溪工程,從紙面籌備到真正落地,算起來,前後足足花了近四年時間。梁坤出事之後,雖然有梁老爺子臨危坐鎮,但還是小小換了次血。
梁家裡進來不少人。
有些是之前梁坤極力推阻的,只是形勢突變,那些慣於拿雞毛當令箭的一下順風順水起來,花頭精十足。有些是之前完全看不出野心,這會卻突然獅子大開口,打得他們措手不及。更有甚者,落井下石,面目要多憎惡就有多憎惡。
半年光景,梁徑就在梁老爺子身邊見識了一波豺狼。
而他們,都姓梁。
聞康曾在梁坤出事後對他說:「後面有些事,你一定要仔仔細細看著你爺爺做。盯緊了。你爺爺都是為了你。你要看清楚。」
之前,他還不是很理解聞康這句擲地有聲的話里的意思,這會,看著梁老爺子貌似「放任」的默許態度下祥和平穩的畫面,他有些明白了。
時舒隱約感知梁徑前所未有的凝重心事。
他也認真瞧了瞧視頻,發現會場上一兩個面孔多少有些印象。
「這個人......」
時舒指著坐梁老爺子右手邊第二位,瞧著年紀也很大的一位光頭老爺爺。
他穿了一身十分老派、有格調的西裝,只是因為體型胖,兩手擱扶手,靠椅子上大模大樣的。此刻,他正兩手撐著扶手,上半身越過第一位同梁老爺子說話。
梁老爺子全程面無表情看著他。他叭叭說了會,始終沒等到梁老爺子開口,便重重坐了回去,表情有些不悅,過了會,又從兜里掏出手帕抹額頭的汗。
「我小時候好像見過。」
梁徑轉頭看他:「見過?他是爺爺最小的堂弟,叫梁樓。許多年沒回來了,一直在香港。」
時舒盯了會,篤定:「見過。」
「你還記得有次我掉鯉魚池子里——就是被他撈起來的。」
梁徑:「......」
頓了頓,梁徑說:「你掉過很多次。具體點。」
時舒:「......」
「就是......就是你什麼小姑姑要結婚,來了兩個長輩,後來你被叫走了......哦——」時舒想起一個關鍵,笑道:「我兜里掏出小魚的那次!」
梁徑:「......」
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對視半晌,梁徑忽然笑起來,他注視眼巴巴瞧他的有沒有想起來的時舒,並不委婉地提醒:「可你那會說是自己爬上來的。」
時舒沒想到:「......」
「——還發誓。」
「說騙我是小狗。」梁徑得意。
他注視呆住的時舒一句句回憶,臉上笑意漸深。此前心底的鬱結驀地消散不少。
「啊......」時舒感覺自己臉不受控制地紅了,指腹間搓的貓毛好像都有些發燙。
他似乎能想象,某個暑假,烈日炎炎,一個渾身濕透的小人因為要面子、因為不想讓人擔心,指著能沒過自己脖子的池水信誓旦旦,說自己身懷絕技、愛信不信——第一次震撼了梁徑幼小的唯物世界觀。
好一會,時舒很不自在地移開眼,探頭去瞧趴鍵盤上的小乖,顧左右而言他:「方安虞他們怎麼沒聲了......」
另一邊,「有大事」三人組聽到,嚇得齊齊抬頭。
快要睡著的小乖沒防備,貓眼對上,陡然緊縮,「喵」的一聲從桌面騰地躥下,罵罵咧咧、頭也不回跑了。
時舒:「......咦?」
梁徑盯著對面不知何時默不作聲的電腦——事出反常必有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