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你們在幹嘛!」
聞京跑進來,第一個動作就是抱回自己的球,見他倆面對面距離很近地站著,眯眼警惕:「商量什麼戰術呢?!是兄弟就明著來!」說著兩指指了指自己眼睛,又去指他倆:「agyou......andyou——」
梁徑:「......」
時舒:「......」
罐子被打破,新鮮空氣湧入。
宕機的大腦好像找回了思路,時舒後退幾步,沒留意,嘭的一下靠上衣櫃,借著這聲巨響,他語速很快地對梁徑說:「那你把衣服給我。」
好像只要停頓一秒,語氣就會泄露什麼。
梁徑神情和先前一樣,即使聞京突然闖入也沒有讓他產生絲毫變化。
他沒有動,視線牢牢抓著時舒。
外面傳來短促哨聲,聞京又跑了出去:「趕緊啊!」
時舒看著梁徑,小聲問:「你在想什麼?」
梁徑緩緩道:「我在想,如果真的親你,你是不是又不打球了。」
時舒趕緊點頭:「所以你別這樣——真的不能親了!」他著急的樣子好像這件事真能商量似的。
梁徑低低笑出聲,再抬眼的時候,摸了摸時舒腦袋,然後握著他肩將他挪到一邊,打開就在他身後的自己的柜子:「笨蛋。」
時舒接過尺碼比他大一號的球衣開始換。
一邊換一邊仔細打量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梁徑。
事情似乎朝著可控的方向發展。
一路走來體育館的路上,他們和以前一樣打鬧——至少時舒是這麼認為的。
而實際上,是梁徑的忍耐力在操控著這一切。
界限和距離早就浮於表面,就像平靜海水下的暗涌,一寸寸侵襲過界
——就連時舒自己都沒察覺,他從之前不能正視那個親吻,到現在被逼迫著說出不能「再次親吻」。
梁徑成了獨屬於他的陷阱。
這個陷阱也十分笨拙,但對時舒來說,天衣無縫。
他掉進去,恍惚間還以為只是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夢,隨時可以醒來。
——他們的關係看上去比以前還要好。
鞋底和地板的摩擦聲連續不斷,時舒一個背身,從擦肩而過的何爍手上飛快奪球,一旁聞京懊惱大吼,眼睜睜瞧他無比順滑地傳給梁徑,梁徑反手一個三分。他倆的配合一直很好,只是這場未免也太好了,就連一旁觀賽的教練都忍不住為他倆叫好。
中場休息,兩隊人都大汗淋漓。
場館里的冷氣已經不能滿足這幫少年,就連梁徑也不管著時舒站風口吹空調了。他們全身是汗,熱得快要爆炸。
梁徑去場邊拿水,聞京跟在身後和他商量一會換人:「你倆配合打慣了,我們換下,何爍和時舒一隊,你、我,成不?」
梁徑沒立即答應,他擰開瓶蓋仰頭灌水。汗水從頸側淌下,喉結很快地聳動,一瓶水幾秒喝完。
聞京也渴死了,站在場邊和梁徑一起狂灌。
不遠處傳來時舒笑得不停的聲音,還有幾個少年追著打鬧的奔跑動靜。
梁徑轉眼看過去,慢慢皺起眉,神色也逐漸陰沉。
過分寬大的球衣被時舒撩起來,露出平坦白皙的小腹,兩側腰線修長柔韌,大概是熱的,仔細看能看到短褲邊緣的粉潤色澤。
他們在幼稚地比腹肌。
何爍也撩起自己的球衣,對著時舒的瞧了瞧,得意:「時舒你太瘦了,你看看你,你看看我。」
時舒就伸手去摸他的腹肌:「牛哇!你怎麼練的?梁徑和你差不多,不過他比你硬,你怎麼練的?」
「你吃太少了,身上也沒什麼肉......讓我摸摸」,說著,何爍伸手去摸時舒小腹:「太單薄了,你得先長點肉......」
為了方便何爍摸,時舒還挺了挺腰,聞言愁苦道:「怎麼長啊?我吃得夠多了。我每天都喝牛奶......」
兩個人你摸摸我,我摸摸你,站在空調風口旁若無人地交流腹肌心得。何爍的手在時舒小腹上還捏了捏,十分嫌棄:「皮下就是骨頭,一點都不實在。你也太白了!你一個男生,這麼白合理嗎?」他鬆開手,時舒小腹很快出現一小塊被捏的紅印子。
時舒笑:「我媽遺傳給我的!」
何爍點點頭:「果然是明星!」
一聲尖銳哨響。
下半場開始。
梁徑沒有回答聞京的提議,聞京也沒再去問他。梁徑似乎一下心情差到極點,聞京喝完水轉臉看他的時候,梁徑整個人跟冰窖似的,視線落在前方,不知道是在看何爍還是在看時舒,眼底極冷。
重回場上的時舒也感覺到了。
下半場開始,梁徑就沒和他有一秒的視線交流——雖然他們配合習慣還在,但這種感覺極其不舒服。梁徑似乎在極力剋制什麼,有那麼幾秒,時舒覺得梁徑餘光里的視線好像要把自己吃了。
何爍被虐慘了——上場前說的「血虐」這個時候在自己身上應驗。
梁徑幾乎壓著何爍打,聞京都快看不下去,他不得不暫停比賽:「梁徑,你幹嘛!」
何爍也有脾氣:「公平點啊!你幹嘛不打聞京,就因為他是你發小兄弟?」
聞京聽了還有點得意,他朝何爍偏頭:「嘿嘿,知道什麼是兄弟了吧?」
何爍氣得砸球。
梁徑面無表情:「打不打?」
時舒站一旁,壓根不敢和他說話。
暫停的那秒,梁徑視線恰好和他撞上,不同於之前在教室走廊外的目光交接,這會梁徑注視他,幾乎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好像他幹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下半場繼續,梁徑沒再壓著何爍打,他似乎想儘快結束這場比賽,打法又迅又猛,好幾次時舒還沒跟上,他就一個人完成了比分。
最後有點不歡而散的意思。
聞京趕著安慰何爍,澡都沒沖就背起書包去找何爍,給梁徑說好話。
他們這場開始得晚,結束得早。淋浴室里人不多。
時舒沖完澡換了衣服就在更衣室里坐著等梁徑。
可等了一波又一波,梁徑還是沒出來。
時舒能感覺梁徑在生氣,但是他生什麼氣啊......時舒坐在長椅上反覆回想,明明上場的時候還對自己笑來著。
周圍越來越安靜,能聽到前方空曠場館里流竄的風聲。
從更衣室上方的窗戶望去,天際靛藍,暮色深得不可思議,再有兩刻鐘,天就徹底黑了。
很快,身後傳來腳步聲。
時舒回頭。
梁徑還是沒看他,徑直走到自己的衣櫃前,拿出毛巾擦頭髮。
「你怎麼啦?」時舒沒敢靠近,他坐在椅子上輕聲問他。
場館里早就沒人了,一會大爺會來鎖門。
說話聲雖然很輕,但這地方只有他一個人開口,可前一秒梁徑關櫃門的聲音太大,回聲將他的詢問蓋住了。
時舒有點坐立不安。
印象里,梁徑很久沒這麼不和他說話了——往常就是生他的氣,也會當面直接解決,或者自己不依不饒地上去纏,不講理也好,耍賴也好,反正最後都會陰轉多雲再轉晴。
其實這個時候也可以這樣。
但此前發生了一件事,時舒已經不能很好地處理他和梁徑的關係,眼下又這樣,他更不知如何是好。
「梁徑。」
梁徑聽見了,手上的動作停了停。
時舒低著頭,看著落在地上的影子。
光線一寸寸暗下來,更衣室里的燈還沒開,一切都浸在暮色里,在晝夜的邊緣曖昧不清。
「梁徑。」
「嗯。」發出來的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梁徑閉了閉眼,涼水沖了太久,他腦袋有些昏。
時舒察覺異常:「你怎麼了?」
「沒什麼。」梁徑很快換好衣服,拿起書包:「走吧。」他快速走過時舒身邊,似乎在躲避什麼,明明之前陰沉地快要吃人。
手腕被捉住,時舒抬頭看他:「你是不是在生我氣?因為......因為我不讓你親我。」
梁徑沒有說話。
握住手腕的手心潮濕溫熱,沒什麼力道,他總是這樣——梁徑慢慢地想。
總是這樣。
從小到大,天真又活潑,做人做事沒邊界更沒防備——見人家長得好看就要和別人回家看看——脾氣有時候大得要死,犟起來能跟人拚命,對時其峰喊打喊殺,記了幾年聞京的仇。有時候又軟得要命,磨起人來沒完沒了,各種招數,能把人生生磨光了稜角,只能聽他的、照他的意思做或者想,不然就是沒完。
梁徑低頭看他。
時舒被梁徑眼底的怒意驚了一驚,他更加無措:「怎、怎麼了?」
梁徑好笑:「重要嗎?不都按你的意思來?」
這句話很無聊,也很幼稚,無緣無故、陰陽怪氣,但只有梁徑自己知道,自己是走投無路了。
閉上眼都是何爍伸手去摸時舒小腹的手,還有那留下的紅色印子,梁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個印子還在嗎?
——他一點都不正常。
他早就不正常了。
從他親他的那刻起,他就恨不得把他鎖在身邊。
可是他說「不可以」。
然後,他就看到他和何爍你摸我我模你,身上被留下揉捏的印子。
梁徑垂眼注視時舒一張好看又無辜的臉,猛地用力抽回手,一個人往前走,語氣依舊:「之前幾天不都自己回去嗎?今天怎麼想著等我了?」
時舒低著頭,不說話,被梁徑抽回的手懸擱在膝上,沒動。
梁徑走了兩步,也沒再有其他動作。
忽然——
時舒抬頭對著梁徑背影說:「你要是再用那種語氣和我說話,我明天就回澳洲,再也不回來了。」
梁徑僵住。
「我說到做到。梁徑。」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誰佔上風的一刻,他們的關係永遠在拉扯、在牽制——像正負兩極,失去任何一極,另一方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