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託孤

許安的願望顯然是要落空了，他左右張望了一下，手中沒活兒的也只有張大夫了。

張大夫倒是不知道許安的小心思，他徑直走到板車面前。

臨安鎮的福安堂店面挺大，門檻是拆了的，板車可以直接推進來。

張大夫幾步走到板車面前，翻了翻老太太的眼皮，見人側著身子睡，示意康大藍掀開被子。

康大藍猶豫了一下，照做了。

許安這才看到，外婆除了額頭上，肚子上也是血，腹部還插一根手指節粗的竹籤。

這種竹籤是之前呂氏削來做背簍的，一頭尖利，另外一頭是平的。

「哎~這麼大年紀，這竹籤插的離心臟極近，流這麼多血本應該當場斃命的，這多撐了幾個時辰，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太還有什麼心愿，我施針看看，讓人醒過來，你們要說什麼就儘快說罷。」

也讓老太太安心走。

張大夫最後面那句話沒說出口。

「將板車往旁邊挪一挪吧，老夫去拿銀針。」

張大夫對著一旁愣神的康大藍說完，自己轉身回了他坐診的房間拿銀針。

康大藍反應本來慢，聽話也只聽得到半句，這會兒就記得大夫讓他將板車往牆壁方向挪，然後就是娘快醒了。

至於大夫其他的話，因著張大夫嘴快，他也沒怎麼聽清。

一旁的董建春雖然比康大藍年齡大，但是他是村長有意培養的下一代村長接位人，腦子自然是活泛的。

他聽出了大夫話中的未盡之意，面上掩過一絲悲涼。

到底是一個村的人，就這樣看著人走，心裡自然是不好過的。

他此刻也顧不上其他，只幫著康大藍挪板車。

許安小小的身子卻是一下子癱軟在地，他經歷得多了，心裡很清楚，這張大夫每次說施針讓人想說什麼就儘快說的時候，就意味著催命符又到了。

難道，他許安真的是災星嗎？

為什麼疼愛關心他的人都要一一離他而去？

董建清停好馬車進來就見到許安癱坐在地上，心裡咯噔一聲。

這康大嬸兒怕是要不好了。

董建清看著面前這個瘦小的少年，本來就因為經常低著頭走路而彎下來的脊背這會兒看起來更彎了。

這少年現在一定是覺得天塌了吧？

就像他當初大哥大嫂去世，娘也病重在床的時候，他也覺得自己的天快塌了。

董建清鼻子一酸，上前扶起許安，讓人靠在自己身上。

這時張大夫匆匆拿著銀針過來。

康大藍只見張大夫往他娘身上扎了九根銀針，沒過多久他娘就悠悠醒轉，心下一喜。

「娘，娘，太好了，你終於醒了，可把兒子擔心壞了。」

董建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這大家都知道康大藍是個妻管嚴，倒也不知道這人還是個傻子？

這大夫剛剛的話說得很清楚，要說什麼趕緊說，這就意味著人沒救了，怎麼這人看起來還很高興呢？

呂氏艱難的睜開眼，就看到面前一臉喜色的傻兒子和半邊身子靠在董建清懷裡一臉淚水默默流的大孫子。

「安兒。」

呂氏想要抬起手，卻覺得自己這手臂彷彿有千斤重般，幾次都沒有抬起來。

「外婆，外婆，安兒在這裡，安兒在這裡。」

許安踉蹌著撲到床前，瘦骨嶙峋的雙手緊緊的握著呂氏沒抬起來的手掌。

「安兒，外婆、可、可能、不能陪你了...」

「呼~呼~」

呂氏出氣多，進氣少，一句話斷斷續續的停頓了好幾下才說完，說完就開始大喘氣。

「外婆，你不要離開安兒，安兒知道錯了，您不要丟下安兒一個人。」

許安聲音顫抖，幾度哽咽。

「安兒，人總是要走的，你不要難過，也不要怨恨，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呂氏說完看了一眼許安身後的董建清，又回頭問許安。

「你的賣身契，帶在身上了嗎？」

「外婆，在、在這」

許安抽了抽鼻子，忙掏出懷裡有點皺巴的賣身契遞給呂氏。

這是早上他們離開的時候，董家大公子文松給他的。

呂氏顫巍著手接過賣身契。

「他董三叔」

村裡長輩喚晚輩，若是顯得尊敬的話都是跟著家裡的小輩喊。

呂氏喚董建清董三叔，就是跟著許安的喊的。

呂氏轉頭望向許安身後的董建清，一隻手拿著賣身契，另一隻手撐著床，看樣子是想強撐著身子坐起來。

「康大嬸，有什麼話您儘管說就是。」

董建清忙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呂氏。

「他董三叔，麻煩你了，這麼大老遠的跑一趟贖回我孫兒。」

呂氏說完一句話又開始大喘氣。

「娘，您先歇歇，慢慢說。」

康大藍此時眼眶中蓄滿淚水，他雖然反應慢，但是這些年也見過村裡老人走的時候交代後事的。

「唉~」

呂氏轉動雙眼看了眼自己這個傻兒子，，嘆了口氣，接著轉過來看向董建清。

「這是我家安兒的賣身契，老婆子厚著臉皮求你一次，求你給他一口飯吃。」

呂氏將賣身契遞到董建清面前。

若是她還能再活個十年八年，她是決計不會讓自己的外孫為奴的，但是她現在不行了。

自己一走，這孩子在村裡背著一個剋星的名頭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去。

董家的人品她是放心的，將安兒賣身給他們家，就算是為奴，總比沒了命好。

董建清看到眼前行將就木的康大嬸兒，想到當初他娘病重在床的時候，也是這樣拉著族長夫人的手，請求他們照看一下他這個還沒長大的大孩子。

當父母長輩的，就算在彌留之際，最放心不下的還是自己的孩子。

「康嬸子，您放心，我會幫著照看許安的。」

臨終遺言，董建清無法拒絕，伸手接過賣身契。

當然他也可以不要賣身契，但是他也知道，兩家沒有那麼深的交情，只有自己接了賣身契，才能名正言順的給許安一口飯吃，這康嬸子才能走得放心。

「安兒，過來」

果然，呂氏見董建清接了賣身契，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手上彷佛也有了力氣般，伸手抓住一直在身旁的許安。

「外婆。」

許安嗓子沙啞，神情悲痛。

「安兒，來，給你的東家磕個頭。」

呂氏緊緊抓住許安的手，又放開，說道。

「許安見過東家。」

許安雙膝嘭的跪地，生怕他外婆聽不到，頭磕得十分響亮。

「唉~起來吧。」

董建清嘆了口氣，扶起許安，他接賣身契本欲讓呂氏放心，等呂氏安心走後，這賣身契肯定還是要還給許安的。

「好，好。」

「他董大伯，多謝你跟著跑這一趟。」

呂氏見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外孫子有了去處，內心也沒了牽挂，轉頭對一旁立著一直沒出聲的董建春道。

「康嬸子，鄉里鄉親的說的什麼話，您好好休息，等下讓大夫給您開點好葯，咱身子好了我還推你回去。」

董建春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安慰呂氏。

「好，好，安兒，你日後，當要報答你東家，千萬」

呂氏說到這裡撇了一眼自己的傻兒子。

「千萬不能做忘恩負義之輩。」

呂氏說完這話就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