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牆綠瓦雪滿天
建北二十一年,冬。
突如其來的風雪持續了半月有餘,覆蓋了京上皇宮中恢弘的紅牆綠瓦,世界只剩下銀色。
冷,刺骨的冷。
不是已經死了么,怎的還能感受到這冰雪嚴寒?
雙膝傳來陣陣刺痛,泱肆覺得整個人搖搖欲墜。
沒錯,搖搖欲墜。
她不再是躺著,而是跪著。
頭疼得厲害,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強撐著抬起頭,台階盡頭朱紅大門打開又闔上。
「傳太后口諭,林淑妃淑慎賢成,勤勉柔順,克嫻內則……
理應冊封皇后之位,掌管後宮大小事宜……
聖旨已成,靖安殿下,還是請回罷。」
高亢尖銳的嗓音,斷斷續續傳進耳朵里。
天色很白,白得刺眼。
林淑妃……
皇后……
「殿下,先回去吧,保重身體要緊。」
這個聲音泱肆很熟悉,她偏過頭,隱隱看見一張清秀而剛毅的臉。
頭痛欲裂,什麼都看得不真切,聽得不真實。
阿……烈……
她似乎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嘶啞粗重。
而後眼前一片空白。
「殿下!」
「靖安殿下!來人,殿下暈倒了!宣太醫!」
泱肆倒了下去,耳畔的各種聲音遙遠又臨近,可她沒有任何思考的能力,只被一雙手堪堪接住,復又陷入昏迷。
泱肆覺得自己在做夢,又不像夢,總之什麼場景都有,生前的那些記憶猶如走馬觀花一般,想要去捕捉其中一個畫面,卻只是徒勞。
死了,還能做夢?
她好像躺在了床上,身上蓋著的絨衾有熟悉的溫度,身體像是被灌了鐵石般沉重。
半夢半醒間,似聽見吱呀的開門聲,隨後傳來兩人的對話聲。
「參見陛下。」
「阿肆如何了?」
「回陛下,殿下受了風寒,一直昏睡不醒,熬的葯已經溫了三四回,卻是沒法讓殿下服下去。」jj.br>
床榻前應是鋪了羊絨地衣,泱肆聽不到腳步聲,但仍能察覺到有人走近,緊接著額前的冰帕被取走,隨後換上新的一塊,緩解了腦袋的灼燒和脹痛,意識也稍回籠了些,只是眼皮沉重依舊。
「太醫如何說?」
「太醫說好在殿下身子骨硬朗,可能夜間便會醒過來,到時餵了葯,便無大礙。」
額間鬢角的碎發被輕柔地整理,上方傳來一聲輕嘆。
「阿肆,你莫要怪父皇……」
泱肆越聽越覺著不對勁,費力著勉強睜開眼,眼前人一身明黃色衣袍,正坐在床前,憂慮地望著她。
「你醒了?」
見她醒過來,他顯然是喜出望外,連忙向珠簾外吩咐:「去,端葯來。」
渾身乏力且燥熱難耐,泱肆動手掀開被子的一角,魏明正趕緊將她扶起來靠在床頭,取下冰帕,動作輕柔地擦去她額角浸出的熱汗。
「可覺著哪兒不舒服?朕喚太醫過來。」
床上之人甚是茫然,微不可微地搖了搖頭。
宮女麻利迅速地端了葯碗回來,被魏明正接過去,一勺一勺吹涼了喂床上的人。
她看殿下臉色發紅,想是發了高熱。
殿下畏寒,平素宮裡的壁爐都要燃到最旺,即使殿下不在,也要時刻燃著保持室內的溫度。
她默默去開了半扇窗散熱通風,而後退出去。
「阿肆啊,後宮不可一日無主,更何況你母后已經離開我們七八載,六宮之主的位置一直懸空,你皇祖母如今也將至花甲,後宮之事不宜讓她過度操勞啊。」
魏明正語重心長,且帶著深深的無奈。
「朝臣皆附議另立新后,朕也是沒法子了……但你要相信,朕一直深愛著你的母后,你也是朕最心疼的小公主啊。」
一碗葯喂下去,榻上之人一句話也沒說,連眼神都沒有聚焦過,仿若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屋外,李公公壓低了自己尖銳的嗓音:「陛下,將近三更天了。」
魏明正放下藥碗,「阿肆,御書房還有一堆奏摺等著朕呢。」
泱肆腦子裡一片混沌,被他扶著躺下。
他替她整理好被子,隔著被子輕輕拍著,低聲哄道:「喝了葯便歇下罷,睡一覺醒來就好了,朕等你睡著了再走。」
床上的人本就是半睜著眼眸,許是高熱頭暈,沒一會兒便閉上了眼睛。
隱約之間,泱肆似乎還能聽到魏明正的聲音:「睡吧……」
·
再次睜眼時,入眼便是床頂白紗的承塵,轉動眼睛,珠簾外,玉鏡台、烏木案桌,楠木屏風……
熟悉的裝潢,這不是她的寢宮嗎?
泱肆掀開被子下床,恰巧有人推門進來。
「殿下,您醒了?」
她抬眼去看,來人臉龐清麗,手裡端著一個燃得正旺的火盆,見她起來趕緊將那鐵盆放下,急急走到她面前,從一側的木施上取了件狐裘,將她嚴嚴實實地圍上。
「哎呀殿下,您這身子還沒好全呢,怎的就隨意下床,再著涼了可如何是好。」
泱肆腦袋鈍鈍的,並未反應過來。
「落染?」
她望著面前這人蹲下來又要替她套上羅襪,心裡有些疑惑。
「本宮何時回來的?」
「回殿下,是昨日傍晚烈侍衛把您帶回來的。」
被喚作落染的宮女細心地為她穿好羅襪,復又站起身來,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額頭。
「不燙了……」
太醫果然沒說錯,喝了葯便可康復了。
卻見床上的人出著神。
夜郎距大北路途遙遠,從夜郎到大北境內快馬加鞭不分晝夜都得趕上十天半個月,更何況這裡是京上,是皇宮。
她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就回來了?
還有,送她回來的人,是阿烈?
「殿下?」
落染喚她一聲,泱肆稍微回了神。
「殿下可是還覺著身子哪裡不爽利,奴婢去叫太醫過來給您瞧瞧?」
泱肆下意識便搖頭,她現在腦袋輕便了許多,意識也清晰了,身上也恢復了些力氣,還有——
她的手摸到自己胸口。
不會痛,沒有任何感覺。
泱肆難以置信,左右摸了個遍,又拉開衣襟往裡看。
仍舊難以認清事實。
那道貫穿胸膛的劍傷,不見了。
連疤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