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四閣
風雪夜,宮牆外,京上的夜被雪冰凍,出攤兒的小販也早已趕回了家,享受室內溫暖的燭火。
大街上空蕩蕩的,有人披著黑色的斗篷,從頭罩到腳,在石板路上快速前進,而後在一處樓房前停下。
牌匾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尋春院。
他一刻未停,抬手叩門。
不過片刻便被打開。
屋裡的熱氣襲來,一個身段妖嬈,穿著艷麗的女子手搖著團扇走出來。
她看向來人,斗篷加身,斗篷帽子下還有一頂帷帽,整個人捂得嚴嚴實實。
女子斜靠著門,笑得花枝招展:「喲,這位爺怕不是走錯地方了,咱尋春院是找樂子的地兒,打尖住店到下個路口右轉。」
她伸手,纖細的食指隨意指著街道的方向。
來人並未看過去,只是從袖袋裡掏出一個錢袋子遞上前。
嗓音是刻意變過的,辨不出原本的聲音:「暗青子。」
女子接過來,在手裡掂了掂。
不多不少,剛好十四兩金子。
女子臉色未變,繼續笑著道:「原來這位爺早就相中了我們院里的姑娘,那且隨我來罷。」
兩人一前一後踏進去。
屋外酷寒冷清,屋內卻是溫暖明亮,台上女子彈琴奏樂,舞姿妖嬈,台下男子飲酒高喝,尋歡作樂。
女子領著來人,繞開眾人來到後院,又上了樓,在盡頭一扇門前停下來。
她輕叩檀木門,道:「主子,有客。」
須臾,裡面傳來男人的聲音,雖亦是刻意變過聲,仍能聽出是個年輕男子:「進。」
女子推開門,待身後人踏進去,方才闔上門離開。
室內,珠簾里,層層帷幔。
男子端坐於桌前,手持茶杯,淺嘬一口。
「哪兒的客?」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帷幔遮擋住的臉朦朦朧朧,令人看不真切。
來人立於簾外,低垂著頭,嗓音粗重:「三日後,黎塘,靖安。」
男子手一頓,輕吹杯中的熱茶,道:「你是宮裡的人?」
那人未答,只道:「閣主大人無須知曉。」
「十四閣不做不明不白的生意。」
男子亦未退讓半步,停頓少傾又道:「亦不接皇家生意,閣下請回。」
來人未動,胸有成竹:「在下這裡有閣主大人想要的東西。」
聞言,男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未應聲。
那人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打開,裡面躺著一株藥草,通體雪白,散發著靈光。
雪靈芝。
「這是定金,事成后在下會送來另一株。」
簾里的男子只隨意瞥了一眼,抬起那青瓷茶壺斟茶。
「倒是個好東西,只不過區區兩株雪靈芝,就想做那麼大一筆買賣,這樁生意十四閣怎麼都吃虧。」
「大人勿急,若是事成了,黃金十四萬兩絕不會少,若是事不成,只要重傷靖安,在下便將另一株雪靈芝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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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一夜未停,泱肆躲在屋裡,望著銅鑒里的自己發愣。
落染端了葯進來,
「殿下,該用藥了。」
泱肆抬起頭,從鏡子里盯著她看了半晌。
落染對上她探究的目光,未往深處想,「殿下近日憔悴了些,臉色略微蒼白,不過今日已經好多了,應該很快便能恢復如初。」
泱肆挪開眼,又看向鏡中的自己。
還是一樣的臉,只是眉眼更稚嫩些,少了那些身經百戰留下來的歲月痕迹。
這是第三日了,她在夜郎被阿烈一劍斃命后,再睜眼回到大北的第三日。
準確的來說,是十年前的大北,她十六歲碧玉之年。
前世——姑且稱之為前世罷,她把大半的錦繡年華都奉獻給了她的國家、她的子民。
夜郎一戰,是她承諾皇帝的最後一仗。
哪想凱旋之日,亦成了身死之時。
落染從妝匣里掏出一個玉盒打開,用指尖捻一點塗在泱肆臉上,輕輕抹開。
「這天凍得殿下皮膚都有些乾燥了,擦些玉露脂便可。」
她以為泱肆覺得自己生病了為自己的容貌感到了焦慮。
畢竟女子皆愛美,何況她家殿下生得如此好看。
泱肆摸摸自己的臉,塗了那玉露脂之後果然光滑了許多,皮膚看起來還有些透亮。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罷,也許這次她可以活得更好一些。
她用絲帕擦掉臉上的玉露脂,在落染詫異的眼光中緩緩道:「更衣罷,今日去壽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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泱肆只著了單薄的衣衫,站在迴廊下里吹了半個多時辰的冷風。
期間,她看到了那個這兩天被她刻意忽視的人,正雙手執著笤帚,一步一頓,緩慢而有力地清掃院中的積雪。
大雪未停,這樣掃下去有何意義?
落染抱了加絨加厚的披風立在她身後,不明白泱肆為何如此站在冷風中。
泱肆凍得牙齒都在發抖打顫:「叫他過來。」
落染聽命小跑過去,在那人身旁停下。
「烈侍衛,殿下喚您過去。」
阿烈握著笤帚的手一頓,側眸望向廊下的人。
而後頷首道:「多謝落染姑娘。」
「不用謝的。」
落染不明白這人為何總是在道謝,還是笑著回應:「笤帚給我罷,勿讓殿下久等了。」
她接過笤帚,在阿烈欲要開口之前先道:「不用說謝謝,快去罷。」
說罷拿著東西退到了迴廊另一頭。
殿下找烈侍衛,一般要談論的話題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下人能聽的,必須迴避。
阿烈踏進廊里,用手輕掃去肩上的落雪,抱拳行禮,恭敬道:「殿下。」
泱肆的視線停在廊外。
「殿下為何穿得如此單薄站在冷風中?」
泱肆呵出一口熱氣,在冷空中飄散。
「等會兒要去壽康宮請安。」
阿烈跟在泱肆身邊八年,這八年兩人之間的默契和熟悉程度還是極高的。
她曾自以為相互熟悉,把自己的所有面都曝露出來,正如此刻,簡單一句話,阿烈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可是泱肆不懂阿烈。
確切來說是從未懂過。
尤其是那一劍之後,她要重新審視、重新認識眼前這個人。
「你是本宮的貼身侍衛,就應該保護好自己的身體,現在本宮病著,你更不能出現任何問題。過兩日的黎塘游湖,希望看到你已痊癒。」
她語氣平靜,但也能聽出其中的嚴肅。
阿烈明白,她是在怪自己自作主張的自罰。
「是。」
泱肆終於側臉過來看向阿烈。
臉色蒼白,只是眼神里依舊是那一股不卑不亢、無所畏懼的勁兒。
她有些躁,隨意揮了揮手,道:「下去罷。」
阿烈抱拳行禮,又應了一聲是,後退三步方轉身離開。
泱肆的視線追隨過去,停留在阿烈挺直的腰間。
那裡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