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夢境」我們
建北二十六年。
剛至立冬時節,京上的氣溫便驟降,寒雨一場接一場,白日里霧氣朦朦,經久不散。
京上城被籠罩在一片白霧當中,讓這本就寒冷的天看起來更加冷了幾分。
偌大的皇宮在這煙雨迷霧中顯得愈發的凄冷。
金鑾殿的大門被打開,男人身著玉白長衫,一手掀起袍角踏出來,接過宮人遞過來的油紙傘,望向腳下在霧氣中望不盡的重重台階。
手中的軟玉傘柄微涼,卻涼不過他掌心的溫度。
台階之下,有人在高聲吶喊,看不見人影,只聽見疾跑中靴子踏過水窪的聲音。
「靖安殿下進宮!」
「靖安殿下從西北邊境回京了!」
一聲呼喊高過一聲,許是來的人並未提前傳來消息。
又一聲「靖安殿下入宮」過後,宮門的守衛大步跑上台階,要去金鑾殿稟報。
他彷彿從怔忪中回神一般,緩緩收回視線,撐開傘,慢慢走下台階。
霧氣中的視野範圍極差,大霧之後有沒有人,並不能看見。
他想快步走完這台階,卻走得極慢極輕,在矛盾之中,又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聽。
聽一道熟悉的腳步聲。
沉穩有力,踩過宮中金磚,有著不負勇往的獨特氣質。
很近了,一步一步,踏上了石階,在左側。
大霧之中,那個人的身影從模糊到清晰,愈來愈近。他微微垂首,握著傘柄的手竟不知覺地在用力。
她的步伐很快,少傾便就要與他面對面。
不對,不是面對面。
他在右側,她在左側,中間相隔甚遠,而她始終昂首挺胸,目視前方,若是不轉過頭,應當是不會看見他的。
他手邊的力道愈來愈緊,她沒有撐傘,冷寒的細雨飄下來,落在她成熟堅毅的眉宇間。
又要擦肩而過了吧。
他甚至已經停下了腳步,等她再踏上幾級台階,他便可回頭。
可是,當他掀起眸子時,卻對上了那人的眼睛。
她的眼睛深沉,蘊著許多在沙場上拼搏而來的穩重與沉著。
他心裡一緊,正要頷首行禮,她卻突然向他走了過來。
「大人!」
他有些錯愕,再看向她時,發現她竟然笑了起來。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笑起來時,臉上那些拒人千里的氣息消失殆盡。
「我們贏了!」
他下意識將油紙傘撐出去,她便走近一些,走進他的傘下。
她笑著傳達自己的喜訊:「西涼退兵投降,我們贏了!我們終於勝利了!」
第一次靠得如此的近距離,他看清她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眸光清亮,在這灰沉沉的世界之中,是唯一有生氣的事物。
他想出聲,喉嚨卻哽了一下。
「……恭喜殿下。」
「是恭喜我們!」
她笑著跑出他的傘下,不顧這寒雨,急切地奔向重重台階之上的金鑾殿,要親自在殿前傳遞自己的捷報。
他抬起頭,清楚地看見她的背影踏進了金鑾殿。
站在原地許久,定定地望著那個方向。
我們。
她說,我們。
他久久地沉浸在這兩個字當中,不知周遭的霧氣漸漸消散,雨水停駐。
待他回過神來時,是一道刺眼的金光穿過幾縷薄霧,照進了他的眼睛。
轉頭去看,是一輪紅日,散發著溫暖的光芒,驅散了寒冷,驅散了陰沉。
泱肆虛浮在他身後不遠處,看見他緊緊盯著那輪太陽,許久,才緩緩閉上眼。
陽光落在他的側臉,落在他的眼睫,令他看起來柔和無比。
泱肆想起來,那年,大北的冬日數十年第一次有太陽,是在她進宮傳來捷報的時刻,眾人皆道,是上天的祥兆,是她將祥雲瑞彩帶進了京。
不知,原來是因她向他微笑。
應當是第一次吧,相識多年,她第一次對他笑。
因為她那時太高興了,與西涼持續了五年之久的戰爭,終於取得勝利,一進宮見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便迫不及待地將好消息分享。
他又在原地站了許久,睜開眼,再次望了眼金鑾殿的大門,收起手中的油紙傘,走向左側的台階,循著她方才踏上來的路徑,一步一步邁下去。
陽光照耀地面深深淺淺的水窪,發出閃閃的彩光。
這一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暖和許多,大北打了勝仗,連上天也昭示著大北的強盛。
清晨,落染端了水進殿,為自家殿下梳洗。.z.br>
發現她早已經醒了,睜著眼睛盯著房頂看,一眨也不眨,不知在想什麼。
落染將熱水放在盆架上,「殿下醒了?現在可要起身?」
泱肆搖了搖頭,翻了個身背對外面,把腦袋埋進衾被裡,聲音悶悶地傳出來:「不想起來……」
落染心裡偷笑,殿下怎麼還會賴床。
她走近,趴在床邊,很是疑惑不解:「殿下,您不是說您心悅之人是國師大人嗎?為何昨日皇上有意讓慕家二公子做駙馬時,您卻默認了?」
「本宮沒有默認。」
她轉過身來,一副煩躁的模樣。
「本宮這是被人算計了。」
落染聽不懂,只是急忙道:「誰敢算計您?有人要害您?」
「嗐……算是幫他也幫本宮吧。」
泱肆嘆氣。
讓陸綰兒與慕藺成親,對自己來說倒也是件好事。
管她為什麼認識莫辭,住在莫辭的府邸,反正她嫁為***,對自己就沒有威脅了。
落染聽得雲里霧裡,還想追問,就聽見身後似乎傳來響動,隨後一道白色的影子從自己旁邊一閃而過,等她抬起頭看過去時,發現白玉竟然一下子躥到了床上,兩隻前爪踩在了殿下的臉上!
緊接著而來的是殿下的一聲低吼:「小崽子你幹什麼!」
白玉不知為何,在床上四處奔竄,留下了一串串爪印,泱肆掀被下榻,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它大罵:「你膽子大了是不是?竟敢襲擊本宮!還不趕緊下來,賴在本宮床上作甚!」
小狐狸不知是聽沒聽懂,總之是安靜下來,縮在了最角落裡,一雙狹長的狐狸眼盯著她看。
泱肆見它並不打算下來,於是俯身過去伸出手想要將它捉下來,沒想到這小崽子靈活得很,一下子就竄到了另一角趴下來,得意洋洋地搖了搖尾巴。
泱肆轉過去還想再捉,可是它溜得很快,愣是連毛都沒摸到一下,如此幾個來回,泱肆都沒能將它抓住。
落染在一旁看著,忍不住笑出聲來。
原來世間還會有殿下無能為力的事情。
泱肆氣的不輕,聽見她笑,回過頭來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笑什麼?還不快幫忙把它弄下來?」
「哦哦是——」
落染反應過來,走過去,向白玉拍了拍手,然後攤開手掌,「白玉,快過來。」
白玉瞬間聽懂了似的,三兩下跳進落染的掌心,乖順得很。
空氣安靜下來,氣氛有些詭異。
落染也不知為何白玉如此聽話,可是唯獨對殿下野蠻得很,所以她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帶它出去。」
過了片刻,泱肆平復下來,揮了揮手,走向盆架去洗臉。
落染連忙抱著白玉走出寢殿,走遠之後終於憋不住大笑。
「哈哈哈,白玉,你一定是殿下的剋星!我可是第一次見殿下露出那種氣憤到極致卻又無能為力的表情,真是太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