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一鳥入林百鳥驚
不必說,是孟氏將那碗被下了葯的羹湯賞賜給了輕袖,輕袖只得謝恩接納。
桃葉霎時感到一陣心慌。
她不知孟氏是無心之舉,還是有心為之,畢竟孟氏桌上的食物那麼多,怎麼偏偏就將這一份賜給了輕袖呢?
她必須提醒輕袖一下,否則輕袖隨時可能不經意地喝一口,然後中毒身亡……
準備邁步上前的時候,桃葉又猶豫了一下,她想起了方才王敬說得那句「無論你是為了愛人,還是為了朋友,我都希望你記得,每次做事時先考慮你自己,給自己留退路,不要盲目地幫助別人。」
如果她現在跑到輕袖身邊低聲耳語,官家會怎麼想?兩宮太后又會是什麼態度?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輕袖是因為相信了自己才會出現在這個宴席上,她怎麼能眼看著輕袖可能中毒而置之不理呢?
戲台上正在上演雜耍,那表演很是精湛,吸引了許多觀眾的目光,連來往送物的宮人、在宴席兩側迴廊上站崗的侍衛、戲台後所倚宮室中的伶人都遙遙觀望。
桃葉就站在一側迴廊上靠近伶人宮室的位置,大半身子都隱在石柱之後,一直緊緊盯著輕袖眼前的那晚羹。
「弟妹,怎麼站在這兒?」
突如其來的聲音飄進桃葉耳中,她猛地打了個冷顫,回頭見是陳熙。
他臉上還是那種亘古不變的神秘微笑,身著官服,後面還跟著兩排士兵,一個個高大威猛,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作戰之士。
「我……我剛剛獻了舞……」桃葉被這個笑面虎嚇了一跳,連對方給自己的稱謂都不曾留意到。
陳熙笑點點頭,又抬頭望著天空懸挂的那一輪驕陽:「今日天氣晴和,想來是不太可能起風了。」
桃葉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只是心裡突突的,陳熙這句話,分明是在暗指觀音山下交換人質的那夜,她使用妖法鼓起的那陣風,被陳熙手下所帶的一副關公畫像輕而易舉地破解了,今日自然更不會給她施展妖術的機會了……
陳熙並沒有糾纏桃葉,看完天氣就帶著士兵們走下迴廊,走入君臣滿座的宴席中。
他身後的士兵隊伍是真長啊,直到他走入群臣之間,桃葉都還沒有看出隊伍的末尾在哪,只覺得已經蜿蜒到華林園門之外。
敢於不請旨就直接帶兵入宮的大臣,大約也只有陳熙了。
壽宴已經進行了一個多時辰,陳熙才姍姍來遲,自然格外搶眼。
當他從兩側排座的大臣們中間穿過時,同僚們紛紛站起拱手問候。
由於起立行拱手禮的人較多,那些原先並不想站起恭維陳熙的人也不得不站起略作表示。
陳熙作為群臣之首,對這些客套早已習慣,也就不大放在心上,他只向左右略笑點頭,仍繼續前行,直到兩宮太后和官家面前,躬身行禮。
士兵們則停步於群臣宴席座位之外。
孟氏看了一眼陳熙,又看了一眼兩列士兵,盈盈一笑:「大司馬怎麼來得這樣遲?還帶這麼些人?」
陳熙再次向孟氏一拜,恭敬答道:「稟太皇太后,今日入京者甚多,入宮者也極多,臣唯恐有小人趁機作亂,必得親自於皇城內外巡視一番,才來遲了。臣多調人馬,也是為了保衛太皇太后、太后和官家的安全。」
言畢,陳熙隨即向身後士兵做了個手勢。
士兵們立即四散開來,快步佇立到戲台左右、官家及兩宮太後周圍、大臣們身後、兩側迴廊內外,每五步一士兵,將整個華林園全部填滿,不遺漏一個角落。
這般整齊的士兵布陣,讓壽宴氛圍突變,朝臣們左右望一望那難以計數的兵丁,豈能不感到心驚?
誰人不知,此次壽宴受邀入京者,多半都是孟氏親眷,陳熙口中的「唯恐有小人趁機作亂」還能指得是誰?
可外有陳家兵坐鎮、內受周太后照拂,陳熙早就是自作主張習慣了的,孟氏也有些無可奈何。
當下,孟氏還只是微笑著,輕聲輕語:「大司馬未免也太過謹慎了吧?」
「事關官家安危,臣不敢稍有半點差池。」陳熙頷首,面上也一樣笑意盈盈。
陳熙和士兵們的到來,似乎讓周太后安心許多,周氏忙吩咐:「大司馬快請入席,不然諸位大人也都不好開動呢。」
眾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此刻都沒動筷子哪是因為要等陳熙入席?分明是被這莊嚴肅穆的士兵陣勢給震驚得忘了!
陳熙謝恩,就準備入席。
他往後走了兩步,見王子司修坐在與孟氏緊鄰的席位上,而陳濟與其他永昌侍衛都侍立在司修身後。
陳熙遂向司修做了個揖:「臣與舍弟久未相見,不知王子能否賞光,准舍弟與臣同坐宴飲片刻?」
司修雖沒見過陳熙,也曉得眼前之人是誰,他連忙也向陳熙回敬了一個拱手禮:「大司馬言重了,陳將軍儘管自便。」
陳熙拜謝過司修,又笑望陳濟,仍是以禮相待:「二弟,請。」
陳濟略笑,他自然知道陳熙相請無好事,不過他倒願意坐一坐,因為站久了是挺累的。
陳濟便隨著陳熙,走到群臣中最靠前的一桌,那是壽宴上專為陳熙所留的位置,桌上擺著與眾大臣同樣的美酒佳肴。
當陳熙、陳濟並排坐下,來自於各個方向的驚詫目光、各種低聲議論必然是少不了的,兄弟二人都心裡有數,只是誰也不提。
坐定,陳熙舉起酒壺,親自滿上一杯,推到陳濟面前,又倒一杯,是給自己的。
這個畫面,讓陳濟恍然追憶起兒時,陳熙也曾多次為他倒酒、夾菜,那好像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只是自他父親死後,他再也沒與兄長同桌而食過。
「你是不是在想,我上次為你斟酒是什麼時候?」陳熙望著陳濟,那笑容似乎十分親切。
陳濟沒有作聲,目光只停留在眼前的酒杯上。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陳熙舉起酒杯,長嘆一聲,氣息中儘是惋惜之意。
陳濟冷冷一笑:「別跟我談感情,早戒了。」
「是嗎?」陳熙眯著眼,似笑非笑,指了指迴廊上的桃葉:「女人呢?也戒了?」
「你什麼意思?想拿她威脅我?」陳濟終於看了陳熙一眼,但那神色是充滿鄙夷的。
陳熙卻輕輕搖了搖頭:「你是我的至親骨肉,怎麼可能呢?我只是想告訴你,是人都有軟肋,我並不曾打算以這樣的方式對付你,你卻打算以此等方式對我。」
陳濟又不做聲,他早該猜到,他說服沈慧將輕袖送來牽制司德之事,陳熙豈能不知?
「我知你不信我,可你就信你的主子?」陳熙笑著,顯然他想再一次嘗試拉攏自己的弟弟。
陳濟沒有理會陳熙,只管一邊吃菜,一邊看台上唱戲,他見別的官員也都繼續吃喝看戲了,只是都不比剛才那會兒自在了。
陳熙望著陳濟,笑問:「我聽說,他又添了一個幼子,你難道就沒想過他會放棄這個窩囊的長子?」
陳濟眉頭稍頓,他的兄長可不是一般的消息靈通,居然連永昌王又添了幼子這等隱秘之事都知道。
「你們已經在這兒了,他卻未必會來接應。你當知,「藩王無詔不得入京」,太皇太后的密詔又見不得天日,他怎會輕易來給人留話柄?除非……他的長子死在這裡,他便師出有名了……」陳熙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聲音不大,一直和顏悅色望著陳濟。
陳濟雖仍不做聲,卻不可能權當沒聽見這些話。
陳熙繼續補充著:「坦白告訴你,今日京城的每道城門防禦都松著呢,就怕他不來。他如果當真與孟氏裡應外合,即便來日做了皇帝,孟氏還得凌駕在他上頭,他會願意嗎?他身邊那個韓夫人更會鉚足了勁兒阻攔援兵,那樣她的幼子才好是唯一的繼承人,是吧?」
陳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還是沉默,永昌王會不來接應他們這種可能,他事先也是想到過的,所以他才又找了沈慧。
「我來猜猜你的如意算盤……」陳熙又一次為陳濟滿上一杯,頗有耐心地絮叨著:「你是覺得,永昌王太精明,大王子卻是個膿包,所以你得讓大王子立功,今日雖兇險,可一旦挺過去,他就得是永昌王不得不承認的太子,你也會是第一功臣。將來只要永昌王兩腿一蹬,大王子就是個泥團,你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陳濟不禁勾唇一笑,他的兄長未免也把他的規劃算得太准了。
他的耳邊又飄來陳熙的聲音:「你是在指望沈家今日幫你挺過去嗎?可你……猜得透她的心思嗎?」
這一句倒把陳濟問住了,在京城這一眾人里,他最搞不懂的就是沈慧的心思。
沈慧答應了幫他,也確實兌現了承諾,但暗地裡卻對他充滿敵意,他總覺得這裡的緣故不太像是為了替孝宗報仇。
他突然有點擔心:沈慧和陳熙該不會其實是一夥的吧?所以故意把桃葉弄來做他的軟肋?
正琢磨著,陳濟忽聽到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循聲望去,見孟氏滿面紅光,搖搖擺擺地站起。
陪坐的孟氏母族人、以及文武大臣見狀,也連忙站了起來。
「今兒合家團聚,兒孫滿堂,哀家真是好福氣!」孟氏好似是喝多了,剛站起就差點摔倒,歪在了司姚公主身上。
司姚嚇了一跳,忙扶住了孟氏。
貼身服侍孟氏的鄭嬤嬤便對司姚說:「太皇太后醉了,公主不如扶回去休息吧。」
司姚聽了,就攙扶孟氏往外走,她們的侍女也都跟著。
才剛走了幾步,經過那些佇立的士兵們面前,士兵們紛紛舉劍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刀劍半出鞘的聲音,讓宴席再次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連台上的戲子也忘記了唱戲,都注視著被攔下的孟氏和司姚。
司姚不忿地回頭瞪住陳熙,質問道:「大司馬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要阻攔我母后回寢宮休息嗎?」
陳熙站起,躬身一拜,笑道:「公主莫怪,今日宮中生面孔太多,可臣手下的精兵只夠戍守華林園,太皇太后和公主還是留在這裡,才最安全。」
空氣正在變得壓抑,陳濟嗅到了血腥氣味的即將降臨,趁著陳熙與司姚公主講話的時機,他立刻側身向桃葉所在的方向邁步。
誰知他跨出一隻腳,陳熙粗糙的手掌就卡在了他肩上,隨即便是陳熙伴隨陰笑的聲音:「二弟意欲何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