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海
沙漠,一行駱駝隊。
為首兩個青年,一個身著白衫、一個身著黑衫。後面跟隨的六個人乃是二人的隨從。
白衣青年名叫上官燚明,此番為的是赴京師趕考,黑衣青年名叫胡文淵,進京是為參加武考。
上官燚明家乃是寧夏府著名的商人,多年來控制邊境的倒賣生意,賺得可謂是盆滿缽滿。有時蒙古人南下掃蕩,把當地百姓屋中的糧食和牲口搜個精光,上官家就把倉庫里囤積的糧食搬出來高價售賣。買得起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數人只能以身相抵,到上官家裡種地以換取糧食。
但這群蒙古人,卻不敢把彎刀亮到上官家門口。
這就要說到胡文淵,胡文淵的父親叫胡侑,是名震寧夏府的拳師。二十多年前武林凋敝,胡侑便到上官府里任職,專門訓練打手。小到雞鳴狗盜,大到韃子入侵,上官家都由這批打手對付。據說個個可以以一當十。
身後的六個隨從便是上官府里一等一的頂尖高手。
胡文淵更是青出於藍,年僅二十歲,便通過了武鄉試,成為武舉人。更是打遍寧夏府無敵手。
朝廷文試每三年一次,武試每六年一次,此次胡文淵與上官燚明二人正巧趕上,加之二人從小便情同手足,這次便一同出行。
上官燚明的父親上官信認為,最好的路子還是當官,生意做的再大也未免朝不保夕,稍有差池便難以為繼。唯有當官可以光耀門楣。
而胡侑則想讓胡文淵繼承自己的一身武藝,只不過最終也是去朝中看看能否謀個武官噹噹。
「應該再行五日左右,就可以走出沙漠了。」胡文淵說:「出了沙漠,咱們找一處好店,好好歇息一下。」
上官燚明回道:「胡兄所言甚是,我的皮肉都要被烤焦了。」
眾人大笑。
「也不知今晚之前能否找到水源。」胡文淵又說:「找到水源,我們便就地紮營。」
「看眼地圖。」上官燚明道:「梁叔,拿地圖來。」
隨從中一人將地圖扔出,上官燚明接過地圖展開,對比羅盤:「嗯,是了,徑直不遠就是水源。」
前行數里,太陽漸漸落到身後。
「慢著!」胡文淵突然勒住韁繩,揮手喊停,眾人正疑惑時,只見胡文淵手指前方,疑聲道:「看前方的沙土,顏色不同於別處,別處沙色偏黃而此處偏青,且紋理亦不相同。」
上官燚明看了看,思索片刻,說:「會不會是塵暴導致下面的沙土翻了上來?」
「有這個可能。」胡文淵略作遲疑,道:「不過就我直覺而言,並非吉事。」
上官燚明放眼望去,只見前方目光所及之處,皆為青色沙子。「可這是必經之路。」他說:「繞路恐怕來不及了。」
眾人早已陷入議論。
良久,天色更暗,上官燚明道:「既然地圖上是對的,那一定之前有人來過,我想我們不會有事。」
胡文淵思索許久,輕甩韁繩道:「那走吧。」走了兩步又喃喃道:「我只是直覺,不知為何。」
眾人繼續前行,走了數百米,未見任何異狀。胡文淵心道自己多慮了,怪自己繼承父親武功天賦的同時也繼承了他的謹小慎微。開口道:「是我多慮了阿明,看來我的直覺並不很准。」
上官燚明聽了道:「不打緊,胡兄,我們快接近水源了,尋找一個好的落腳點,我們就把營地扎..........」
正說話間,眾人腳下一空,身下的駱駝紛紛陷進沙中。
「是流沙!」有人驚呼道。
「快,翻下駱駝!」
上官燚明連忙翻下駱駝,可並無用處,反而身體開始往地下陷。
上官燚明嘗試用雙手撥動沙土,可無濟於事,反而越撥下陷越快。
當他只剩頭在地上時,他看到胡文淵正絕望地望著他,嘴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聲音。他嘗試從喉嚨里擠出聲音,卻也沒用。他的雙腳在沙中亂踩,也是徒勞無功。
他仰面朝天,沙子一點一點淹沒雙耳、嘴巴、鼻子和雙眼。他最後一次看向胡文淵,只見胡文淵的兩根手指在一點點消失。
一番掙扎之後,沙漠上竟如無人來過一般,恢復了平靜。
待到身體全部陷入沙中后,上官燚明感覺自己還在急劇下降。在他窒息之前,腳下再次一空,他感覺自己掉入了一個狹長的空間中。他瘋狂咳嗽幾下,吐出了口中的沙子,向前摸去。
邊摸邊走,這裡像一個兩壁極其狹窄,但人為貫通的一個通道。
「胡兄!」
「梁叔!」
他大聲呼喊胡文淵和隨從們的名字,可是除了回聲以外,什麼也沒有。
「..............」
遠處傳來喊聲,但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
上官燚明連忙朝前走去。
「轟!」一聲巨響,之後一切歸於寂然。上官燚明愣了一下,加速朝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喊眾人的名字,無人應答。
他感覺這裡是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路,他感覺走了一年。
終於,眼前開闊起來,一個寬闊的空間,他摸索著前進,雙腿顫抖。
「胡兄?」
「梁叔?」
「胡文淵!」
無人應聲。
上官燚明感到有些絕望,凶多吉少的念頭翻湧上來,胡文淵和梁叔他們生死未卜,自己恐怕也即將葬身此處。
他摸黑前進著,伸手不見五指,他心中害怕之極,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當!」的一聲,他撞在了一堵牆上,他摸了摸似乎是一扇門,手上已沾滿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看來這裡已經很多年了。」他心說。他緩緩推向門,門卻紋絲未動。於是他鉚足勁,狠狠推門,卻被一股強勁之力彈開,向反方向摔去。
門反而緩緩打開,映入眼帘的是一個一塵不染的空間。上官燚明走進去,他感覺到一股強勁的氣場在托著自己。這個空間稍微明亮些,加之上官燚明逐漸習慣了黑暗,已經可以看清周圍的事物。
在空間的中央,豎著一個沙子堆砌而成的平台,只有沙子構成,卻並未坍塌或變形。上官燚明倍感驚奇。
在平台附近,不遠處的角落裡,掉落著一本冊子。上官燚明驚嘆道這裡還有書籍,走過去撿起來。只見這是一本陳舊的線裝書籍,但封面上並無標題。他翻來覆去,都未找到書名。
他將書翻開,只見書中儘是人物圖譜。人物身上有一條條線,線上有許多點,點旁是名稱。
上官燚明反應過來,這是一本武術要訣。他看過胡文淵練習的那些擒拿短打之類的書籍,也都是如此這般的圖案。只是他沒有絲毫興趣,也未曾多問多看。
如今面對這本無名秘籍,他雖看不懂,但也不得不翻閱一番,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他翻到其中一頁「蒼鷹式」寫道:「左斜跨一步,翻掌擊出。力道可延伸十餘丈,所及之處,石飛屑散,支離破碎。」旁邊的圖譜標明了動作的經脈圖。
「當真這麼簡單?」上官燚明心道,於是他效仿書中所言,左斜跨一步翻掌朝牆壁出擊,但是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一介書生,哪裡懂得武學精要。他想若真如書上所言,所擊之處支離破碎,那他就能擊碎牆壁出去。於是又來了幾掌,還是連空氣都沒有反應。
他將書合起來,大喊道:「胡文淵!胡文淵!」他多麼希望胡文淵此刻出現,學會這一招「蒼鷹式」,然後帶他們出去。
當然,無人應聲。
他貼著牆壁繞房間走了一圈,想找一找還有沒有別的出口或者通道。卻發現這是一個極為封閉的空間,剛才開啟的大門也已自動關閉。
上官燚明從身上挎著的包袱里隨意掏出一本書讀了起來。
「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詩》曰:……」
「想必是《中庸》。」上官燚明心道。他已將個中典籍倒背如流。「但馬上就要葬身於此,還讀個甚。」想到這裡,他扔掉《中庸》,將包袱里的書一本一本掏出扔到地上。
他呆立許久,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去撿起那本無名秘籍,翻閱起來。
他覺得只能學會這上面的武功,才有機會出去,否則真將死在這裡。
他又翻到了剛才的「蒼鷹式」,也許是剛才並未注意,現在他看到左下角還有一行小字:內力積於右臂,翻掌瞬間將內力推出,掌心所向之處即為所擊之處。
上官燚明看見內力二字,不禁嘆息道:「內力這東西,又是何物。胡兄習武十餘年,也未曾聽過他說這內力二字。」
他繼續向後翻,翻到倒數幾頁,其上赫然寫道:內力修習訣要。
原來真有法門。
上官燚明驚嘆不已,看來天無絕人之路。他連忙依照其上所寫做了起來。
他雙腿盤坐於地上,瞬間感覺那股托著他腳踝的力量此刻托著他的整個身體。他把雙手撐在地面,那股力量登時圍繞他兩個手腕。
他排除心中的雜念,雖然這對他來說很難,但他儘力做到。
就在他快要睡著的那一刻,他感到一股氣流自掌心往體內湧入。
氣流湧入到腰間停止,上官燚明覺得舒服之極。那股暖氣一直停留在腰間,停留了數個時辰,上官燚明已經睡著。突然,那股暖氣變為一股極熱之氣,在全身蔓延開來,他霎時驚醒,只覺全身五臟六腑全部被火點燃,難受之極。想立即站起,但覺全身像被鐵鎖鎖住,絲毫不能動彈。上官燚明心說:「這就是修練武藝嗎,看來我沒習武是對的。」
烈焰之氣在體內越來越盛,上官燚明滿頭大汗,幾欲暈過去,但又暈不過去,不禁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時間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過,上官燚明只覺得百般煎熬,這地下暗無天日,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七天。
這日,上官燚明體內的烈焰之氣開始逐漸下降,體內的灼燒之感也慢慢消退,上官燚明極度緊張的心也慢慢放下,然而溫度的下降似乎並沒有停下之意,降到最初那一股暖流,還在繼續下降,又過了一柱香左右的時間,上官燚明覺得自己全身裝滿了水,並不停流動。溫度還在繼續下降,過不多時,他便覺得自己體內被冰凍住,所謂的經脈也無法活動。
可溫度還在下降!上官燚明覺得自己全身如同一大塊冰,更是難受之極。
他努力什麼也不想,排除思想,不一會竟昏昏欲睡,到了半囈半醒的狀態。
由此過了不知幾日,上官燚明從一陣溫暖中醒來,頓感全身舒暢,一股熱氣從腰間自經脈延伸至指尖,之前的冰冷之氣已然全無。
上官燚明站起,感覺之前托著他的那股力量已然蕩然無存。他抬起頭,不禁一呆。眼前已經變成銀裝素裹的世界,他不知道的是,這是被他修鍊過剩所溢出的內力凍結而成的。
他看到地下那本武功秘籍已被凍住,連忙敲碎了冰將其取出。幾下便翻到了那招「蒼鷹式」,他照著那上面的招式,左斜跨一步,翻掌朝屋頂出擊,登時便覺得一股熱氣自腰間像掌心流去。
「砰!」那股熱氣在掌心化為一道大力,將頭頂的牆壁瞬間擊穿一個窟窿。他拾起地上散落的經書,還有這本秘籍,將它們一齊裝進包袱里。不自覺一口真氣提上來,便覺得自己飄了起來,一直上升。他從洞中鑽了上去,他知道飄起來便是輕功,心想這不知修鍊了幾日,竟同時也會了輕功。
他再跳回洞中,尋找胡文淵他們。他又喊了幾聲,無人應答。於是他使用「蒼鷹式」擊打牆壁,結果牆壁打爛后內部全是沙子,證明這裡只有一個空間。
那他們到了哪裡。
上官燚明又使用內力去擊打大門,卻怎麼也打不開。
上官燚明接受了事實,他們或者已經凶多吉少,若還或者也絕不可能在這裡了。
他出了洞口,見此時日正中天,心說:「甚好,一會太陽往哪去,哪就是西邊。」
在原地等了近半個時辰,太陽稍微往後方去了一點,上官燚明便往前走。他早已不知道水源的方向,但是他此刻竟不感到飢餓和口渴。
駱駝沒有了,他只得步行,由於之前連睡多日,此刻也不覺得困,一連走了兩日,日夜兼程。
這天中午,上官燚明突然感到肚餓和口渴,可是一眼望去仍四面沙海不見邊際。他才想起,羅盤和地圖都已經葬身黃沙之下,他恐怕早已走錯了方向。
陡然間飛沙四起,一陣狂風自側面吹來,上官燚明站立不穩,腳下打戰好像馬上就要被風沙吹起,他撲倒在地,雙手奮力抓住沙子,沙子卻哪裡能夠抓住,他被從頭到腳吹了起來,捲入了半空中。
沙土封住口鼻,讓他無法喘息,但他卻並沒有窒息的感覺,在空中被卷了許久,沙塵暴終於停止了,他被重重地摔在了一個沙坡之上,只覺得骨頭都要散架。
他支撐著站起,翻過沙坡,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綠洲。一面湖泊鋪在中央,周圍散落著三三兩兩的樹木。
上官燚明本就口渴至極,見到綠洲更是心急。連忙連滾帶爬飛奔過去,短短百餘丈的距離,卻感覺很遠很遠。
他趴在湖邊大喝幾口,用湖水洗了一把臉。頓時覺得心曠神怡。
他開始琢磨下一步應該怎麼走,正恍惚間,他突然發現湖水的倒影里多了一張臉。
一張狼臉。
上官燚明嚇得一顫,只見那隻狼正惡狠狠地盯著他,目露凶光,獠牙飛舞,肚子卻已經乾癟。顯然是一頭餓狼。
他想施展輕功,但是半點感覺都沒有,身體不受自己控制。他無法飛起,只能踉蹌著回頭跑去,可剛回過頭,眼前的景象令他更加絕望。
身後還有一頭餓狼,雙目圓睜,齜牙注視這他,隨時要向他發動攻擊。
上官燚明想使出「蒼鷹式」,左跨一步,翻掌擊出,可是沒有任何反應。他朝空氣揮了幾掌,都沒有作用。
兩頭餓狼已經沒了耐心,一前一後向他衝來。正對的那隻嚎叫一聲,率先向他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