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歷史
「那傢伙真是不肯走了?」齊鳳離夾起一節韭菜,就著口黃酒咽進肚子。
「要我說,你見他一面又有何妨?」金徹學著齊鳳離的樣子喝了口黃酒,被辣得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哼,老夫最恨遊俠,你還要我說幾遍?」齊鳳離嗔道。
「老齊頭,我是真不理解你,遊俠招你惹你了?再者,遊俠也不盡相同,你怎麼就好賴不分一概而論?」金徹大口吃菜,不再喝酒。
「你小子懂個屁!」齊鳳離喝了一大口黃酒,道:「不過你小子孝心見長,還知道給我買酒。」
「那當然,小子我一片孝心蒼天可鑒。可惜啊,好酒灌進了這個心口不一的傢伙肚中。」
金徹悠哉悠哉地說。
「我怎麼心口不一了?」齊鳳離將黃酒拍在了桌子上,喝問道。
「你嘴上說討厭遊俠,卻喝了人家的黃酒!」金徹翹起了二郎腿。
「什麼!」齊鳳離拿起那酒壺,怒道:「你說這酒是程跋買的?」
「不然呢?」金徹換了個姿勢,把左腿翹到了右腿上,得意洋洋地說:「憑我一個小乞丐,哪有錢給你買酒喝?」
「嗨呀!」齊鳳離直拍大腿,「老子一世英名被你個臭乞丐毀了!」
這幾日,金徹與程跋相談甚歡,他用地瓜、土豆和雞蛋,從程跋那裡換來了好多關於遊俠的故事,盡皆是以前聞所未聞的新鮮事。程跋也與這小乞丐一見如故,給了他幾顆碎銀以報平日里接濟伙食之恩。
金徹從來不是什麼貪吃之輩,見到銀子立馬計上心來,當即上街里買了一斤黃酒。
這就有了適才的一幕。
「怎麼?無能狂怒?」金徹添油加醋道:「有本事拿點銀子出來,我去還給程跋大哥!」
他知道齊鳳離一毛錢也沒有,故意言語相激。
齊鳳離果然大怒,他大罵道:「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的兔崽子!你給我滾!再也不要回來!」
金徹聳了聳肩,轉身而去,身後的齊鳳離兀自破口大罵,聲音震價天。
見金徹走來,程跋忙問道:「齊老先生怎麼了?為何如此憤怒?」
金徹擺擺手,道:「糟老頭子不知好歹,亂髮脾氣,不必理他。」
程跋還是憂心忡忡,道:「齊老先生生氣了,怕是更不可能見我了。」
金徹自信滿滿地搖了搖頭,道:「這你就不知道了,程大哥,等老齊頭髮完脾氣,自然會見你。」
「小兄弟,此話當真?」程跋一喜。
「我怎麼會騙你?」金徹道:「先不要管那老傢伙,給我講講你斬殺謝尊的故事可好?」
「好,三年前我去衢州尋訪古人,卻趕上了謝尊帶隊下山,我和金牌遊俠庄武並肩作戰,可謂兇險至極……」
金徹津津有味地聽著。
轉眼間天就快黑了,金徹進屋幫著齊鳳離做完飯。齊鳳離打了三個雞蛋,炒了一盤蔥花韭菜鹹蛋,又切了四個土豆,煎了一盤土豆片,還從河裡逮了條魚,做了個紅燒鯽魚,小小草屋,頭一回有這麼豐盛的宴席。
待得一切準備妥當,齊鳳離朝門外努了努嘴,「叫那臭小子進來吧。」
金徹聽了心中大喜,也不再頑皮,對著齊鳳離鞠了一躬:「多謝齊老爺!」
「什麼老爺不老爺的,快快去請程跋進來!」
齊鳳離不耐煩地說。
「好嘞!」金徹趕緊出屋。
久坐的程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齊老先生肯見我了?」
「那是自然,
只要我一句話,那老頭子什麼不答應!「金徹挺著胸脯說。
「小兄弟,大恩不言謝!」程跋站了起來,由於坐得太久,程跋兩腿已然麻木,猛一站起來險些跌倒。
進了屋,程跋當即拜道:「齊老先生肯見小子一面,小子心中不勝感激!」
齊鳳離坐在桌邊,已經擺好了三副碗筷,招呼道:「進了這個門就是我的客人,多說無益,坐過來吃飯吧。」
程跋坐到桌前,滿桌飯菜雖然不是什麼佳肴,在他眼裡卻無比美味。
齊鳳離打量了幾眼程跋,說道:「你有幾分你父親的模樣。」
金徹聽了一驚,心道老齊頭竟然見過程凱,聽起來似乎還交情不淺。
程跋倒是不甚驚訝,說道:「父親生前經常提起齊老先生,說他一生誰也不曾服過,卻在心中始終給齊老先生始留了個位子。」
「遙想當年,我和你父親也曾是至交。只不過都是過去的事了,閑話不必多說,吃菜吧。」
程跋點頭應允,夾了塊魚肉放進嘴裡,隨即讚不絕口。
齊鳳離哼也不哼,只吃自己的。
金徹這會也不敢胡鬧,知道二人有大事要談,生怕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再被齊鳳離攆出去。
三人各懷心思,這頓飯在寂靜中吃完。
待得金徹最後一個把筷子放下,齊鳳離說話了。
「程跋,說說吧,你要問我什麼?」
程跋看了眼金徹,一時沒有開口。
「說罷,金徹不是外人。這麼多年,我都未曾破例接待任何一個遊俠。是金徹這小子鬼頭鬼頭,讓我喝了你的黃酒,我只好略備薄宴。我知道程大公子不在乎那點小錢,也更不會在乎老朽這粗茶淡飯,所以你有什麼要問的,老朽傾囊相告。」
程跋仍舊猶豫道:「但我要說的事,非但關乎我程家名聲,也觸及齊先生的秘密……」
齊鳳離有些怒了:「你這傢伙,聽不懂我說什麼嗎?告訴你,你不過是在外面坐了三天,那在外面跪著等我一個月的也有的是,老朽不還是沒見?若不是金徹,你遲早打道回府!你有什麼想說的,想問的,就抓緊時間!」
金徹聽了,在一旁不住竊喜,心道老齊頭還算有良心,若是再把自己趕出去,這輩子他都不會原諒齊鳳離。
程跋聽了趕緊拱手道歉,然後說道:「齊老先生,小子此次前來,就只想知道一件事——我父親到底是不是個好人?」
「具體點,哪方面?」齊鳳離用竹籤摳著牙縫,問道。
「我父親——當真蓄養血鬼?」
程跋此話一出,金徹險些摔下凳子。
金牌遊俠蓄養血鬼幹什麼?
齊鳳離接下來的話更讓他驚掉大牙。
「程凱那老小子,可是養鬼專業戶!」齊鳳離看了程跋一眼,道:「你可還想聽下去?」
程跋咬牙道:「願聞其詳。」
「小子,可別嚇壞了你!」齊鳳離便繼續說道:「你那個老爹在濱州的深山裡建造囚牢,專門用來蓄養血鬼。為了方便,他勾結當地官府,收購死囚,然後用死囚的血餵養血鬼。那傢伙如意算盤打得可妙,買一個死囚不過一兩銀子,每個月只取血半升,死囚至少能活三年不死,如此一來,一個死囚能活生生把血鬼的白牙喂成黃的,一對黃牙可是值三十兩白銀的啊!」
程跋聽得直搖頭,悲傷地說:「怎麼會這樣……」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濱州那個屠宰場舊址親自看看!」齊鳳離摳出牙縫裡的韭菜,噗地一口吐在了地上。
程跋聽完,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原來傳言都是真的,我父親真的如此喪盡天良!」
「這就喪盡天良了?」齊鳳離嘿嘿冷笑,繼續說:「你父親產業規模宏大,每年不少給縣太爺送稅銀,縣裡那些個死囚哪裡夠他用?他買光了本縣的,又買臨縣的,臨縣的不夠用,他就買那些罪不至死的囚犯。等周遭縣城的囚犯都被他買空了,他打起了無辜百姓的主意,你父親在濱州那幾年,濱州失蹤人口飆升啊!」
程跋聽了面如死灰,嘴唇哆嗦地說:「他用良民的血飼養血鬼?」
「不止如此啊,他甚至把良民先變成血鬼,然後再用良民的血飼養!」
程跋哆嗦道:「齊先生不要騙我……」
齊鳳離冷笑道:「騙你幹什麼?若是任由他發展下去,濱州所有的人豈不是都變成了一對對兒能換銀子的獠牙!」齊鳳離道。
聽到這,金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祛邪榜有名的人物,竟然做這種人神共憤的勾當?
程跋更是眼神渙散,他自小敬仰的父親,居然如此令人不堪!
齊鳳離不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程跋。
金徹坐不下去了,開口道:「程跋大哥,你別聽他胡說!程凱老英雄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沒等齊鳳離反駁,程跋就先擺了擺手,道:「齊老先生說的話……斷斷不會有假。當年的『鳳展一翅』齊鳳離,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好漢!」
「鳳展一翅?」金徹狐疑地看著齊鳳離。
齊鳳離道:「陳年舊號,沒什麼必要再提起了。」
程跋眼角落下淚來,又問:「我父親最後是怎麼死的?」
「自戕。」齊鳳離道:「老傢伙鬼迷心竅,餵養出了一隻紅對兒,哈哈哈,可笑至極,他竟然沒關住他自己創造出來的惡魔!他和那脫逃的紅鬼搏殺了一夜,最後雖然將其紅牙斬斷,可自己也被咬傷。程凱製造了半輩子血鬼,卻見不得自己也變成血鬼。自戕了,哈哈哈,自戕了!」
程跋聽了心中大痛,可又不願再為其父多流一滴眼淚,於是咬緊牙關,強撐著站了起來。
「齊老先生,多謝你告知這一切,小子才不至於一輩子活在謊言之中!告辭!」說罷轉身離去。
齊鳳離也不挽留,坐在原處一動不動。燭光搖曳,映得他半張老臉既滄桑,又憔悴。
「齊老頭,你說的可都是真的?」金徹握緊了拳頭。
「怎麼?你不是一直想看我那本遊俠列傳么?我只不過撿了一小段說給你聽,你就受不了了?」齊鳳離嘲諷道。
「我自然受得了,這天下的事不乏駭人聽聞的,只不過你和程跋如此提及他的父親,是不是太殘忍了?」金徹怒道。
「殘忍?」齊鳳離哈哈大笑:「不是那小子苦坐三天求著向我問的么?你這小鬼從中沒少幫他,到頭來卻只說我殘忍?你為何不說他那喪盡天良的父親殘忍!」
金徹無言以對,他心中信仰一瞬間幾乎崩塌,他難以接受自己所崇拜的金牌遊俠變成殺人犯。
不,不是所有金牌遊俠都這麼不堪,起碼敢於探索真相的程跋不是,他擦了一把不知何時流下的冷汗,跑出門向程跋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