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怪物
綠城雅苑,持續了整個暑假的寧靜,在接連響起的手機鈴聲后,正在被打破。
邢飛接通電話,一聲「姐姐」還沒來及叫出口,電話那頭就傳來了肖羽墨的聲音。
「小飛,有時間回一趟濱海市嗎?」
「今天嗎?」
「對。」
「怎麼這麼突然?出什麼事了嗎?」
「上個禮拜,小楓跳海自殺了,明天,舉行葬禮。」
那個傢伙跳海自殺?這怎麼可能?竟然還是上個禮拜的事情。
邢飛拿著手機,整個人都僵住了,沉默了許久。
肖羽墨並沒有繼續說什麼,掛斷了電話,而幾乎同時,丁曉晨的電話就響了。
「姓丁的,帶小飛來一趟濱海市,路費給你雙倍報銷,但有個前提,把小飛給我看好。」電話那頭的語氣不容反駁,又要比平時緩和了很多。
「姓肖的,不是我說你,就是跟你學的,小飛都不叫我一聲哥!」丁曉晨抱怨道。「還有,你弟弟有腿有腳,又不是智障,自己回趟家是能丟了,還是被人拐了?再者,你要是想他,你自己不能來石城市啊,非要我帶著回去?」
「說完了?」肖羽墨開口道。
「說完了。」丁曉晨說。
「那就趕緊買票吧。」肖羽墨說。
「不是......我還沒同意呢!」丁曉晨不滿道。
「三倍報銷。」
「不是......我是那種......」
「五倍。」
「你給我個無法反駁的理由,否則,你自己來接人!」
「小飛的同學死了,我家對門的那個,明天葬禮。」
丁曉晨叨叨著肖羽墨的話,表情驟變,壓低了聲音說:「王逸楓死了?怎麼死的?」
「在星海灣跳海自殺的。」肖羽墨嘆息。「上個禮拜的事情,濱海市雨下的最大的時候,到現在屍體都沒找到。我媽不想小飛回來,擔心他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一直不讓我和我爸告訴小飛。三天前,國外的公司就來了急報,她硬是拖到今天才走。這會兒,飛機應該離開濱海市上空了。」
丁曉晨咋舌:「這事啊,你媽還真就幹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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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
王逸楓的父母看起來很疲憊。王母沒有化妝,頭髮沒盤,只是簡單的紮起。王父刮過鬍子,但應該只是匆匆颳了幾下,有的地方還有明顯的鬍鬚。兩人的眼睛都充血充得厲害,腫得很高,可見,這些天,他們睡得不好,也有可能根本沒睡。
王逸楓的黑白照片,是證件照翻拍的,年輕的面龐,笑容依舊燦爛。
沒有屍體,自然沒有骨灰盒,下葬的到墓碑里的,只有一套衣物和一堆美術畫具。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葬禮格外壓抑,一直等到葬禮結束,邢飛也沒能找到機會和王逸楓的父母說上一句話,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開口,「節哀」和「保重」是最蒼白無力的話,還不如不說。
等到葬禮結束,送葬者們陸續散去,邢飛打算問一問王逸楓的事情,然而,他剛走幾步,就被丁曉晨拉住了。
「這個時候,不合適。」丁曉晨小聲說道,手裡加了一點力,拉著邢飛往車上走。或許是擔心邢飛掙脫,他又繼續說道:「我問過羽墨了,她那裡有大致的情況,等回家了,她會告訴我們的。」
邢飛比丁曉晨預想中聽話,雖然滿臉不情願,但還是默默跟著走了。
這倒是讓丁曉晨和遠處車裡的肖羽墨鬆了口氣。
濱海市花園路10棟,門鈴響了兩聲,門就被打開了。
丁曉晨剛想進屋,就被傻寶堵住了去路。
「歡......迎......迎回家!」傻寶結巴道。
「喲,怎麼結巴了?」丁曉晨拍了拍傻寶的腦袋,誰料這一拍,傻寶的腦袋直接轉不過來了。
「哎呀!」肖羽墨白了丁曉晨一眼。
「這可不怨我,我沒用那麼大力。」丁曉晨無辜道。「要怪就怪你們起的這個破名字!」
「你自己的手犯嫌,關名字什麼事?」邢飛嘀咕了一句。
傻寶想要跟著邢飛,卻因為轉向艱難,在原地挪動了半天,好不容易能動了,就直接撞到了邢飛的小腿。
「你這是不想讓我回家啊。」邢飛強行給傻寶轉了方向,無奈地嘆了口氣。
「歡迎......回......回家,邢邢邢......飛......」傻寶結巴道。
「可能是那天淋了雨了。」肖羽墨嘀咕道。「不過他的防水沒道理這麼差啊!」
邢飛回到自己的房間,熟悉的氣息令他感到安心。房間的窗戶和陽台的玻璃門半開著,室內的空氣有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應該是白天通了風,又放了梔子花,果然,邢飛在床頭的小玻璃罐里,書桌和斗櫃的玻璃盤裡,還有書架上掛的紗網袋裡,看到了新鮮的梔子花和花瓣。屋子雖然還是他上次離開時的樣子,但顯然一直有人在打掃,除了一塵不染,床上的東西還隱隱散發著陽光的味道。
丁曉晨快步上樓,放了背包和行李箱就匆匆折返回樓下,湊到了肖羽墨的面前。
肖羽墨看到丁曉晨這個樣子,第一反應就是這傢伙是要來要錢的。於是,沒等丁曉晨開口,拿起手機,就給對方轉了賬。「給你向上湊整了,五倍,看看夠不夠。」
丁曉晨的身形一頓,看了眼到賬金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但隨後,他就露出了滿是怨念的臉。「我不是說這個。你弟,這一路,總共就說了五個字,『我都行』和『帶了』。」
「意料之中。」肖羽墨喝了口果汁。「能跟著你回來,還說了五個字,比想象中好。」
「你不知道!嚇死我了!我以為......」
「別說出來!這話不從你這張嘴裡出來,就沒事。」
等兩人轉身,邢飛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客廳里。
「哎呀,自從有了高鐵和動車,我還真沒坐過八九個小時的夜車了,還是坐著的夜車,我這老腰,不行了,我要先去補個覺,什麼事,等我睡醒。」丁曉晨說著,就打了一個哈欠。經過邢飛的身邊,他拉了拉邢飛的胳膊。「走吧,我好歹還睡了一會兒,你是睜了一晚上的眼了。」
邢飛沒動,一個反用力,導致丁曉晨一個踉蹌。「小墨姐姐,我還不困。」
肖羽墨笑了笑,開口道:「不困,不困好啊,說明年輕。」關於王逸楓的事情,她本打算等晚一點再和邢飛細說的,但顯然這個想法不會如她所願了。「廚房的咖啡和果汁,自取。」
「我來。」丁曉晨給自己拿了咖啡,給邢飛拿了杯果汁,但想了想,又換成了牛奶。
肖羽墨拿來平板電腦,放在邢飛和丁曉晨的面前。「都在這兒了。」
近一個小時,屋子都十分安靜,只能聽到傻寶因為故障而發出的機械響動。
「我去!這不是自殺直播嗎?」丁曉晨震驚道。「那小子不像是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人啊!」
「這些都是哪來的?」邢飛問道。
「你這是明知故問。」肖羽墨開口道。「一些是媒體公布出來的,還有一些是克萊因找到的。」
沿街的監控錄像,執法記錄儀的錄像和王逸楓的自殺視頻,都是王逸楓自殺的鐵證。這些資料不會被警方和媒體公布出來,還有那些蓋了章的文件資料,更加不可能。邢飛自然知道這些東西的來源,他只是不願意相信。
「濱海市連續下了一個多禮拜的暴雨,橙色和紅色預警就沒斷過。那些天的天氣情況和水上情況實在是不好,警方的搜救隊和王家雇傭的搜救隊都認為存活幾率渺茫,其實不需要他們說,誰都能想到結果,只是願不願意相信的問題。」肖羽墨頓了頓,繼續說道。「小楓不會游泳,你也是知道的。」
丁曉晨連連點頭。「星海灣是入海口,水流速度擺在那裡,就是天氣和水況都好的情況,想要救人都會有些難度。這件事,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想活,難啊!」
是啊,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怎麼可能在暴雨情況下的急流里存活下來。
「遺書是真的?」邢飛還抱有一絲僥倖。
「原話是,經鑒定比對,該遺書中的筆記與王逸楓本人的筆記一致,確認無誤。」
「他說的怪物是什麼?」丁曉晨好奇地問。
「應該是小楓的幻覺。」肖羽墨皺起眉頭。「另一個文件夾里是他的心理治療記錄。小楓從半年前,也就是今年過年的時候,開始的治療,頻率是一周兩次。警方懷疑王逸楓有精神問題,這件事,他爸媽算是默認了。」
邢飛翻過一張張心理治療記錄,「怪物來了」四個紅色大字赫然出現在平板電腦的屏幕上。這是一張特寫照片,沒有其他的部分,似乎就是為了突出這幾個字。他翻了翻這張照片前後的治療記錄,但他實在沒有心情仔細去看那些文字。「那這個呢?」
丁曉晨放大了圖片,又把臉湊近了屏幕,問了和邢飛一模一樣的問題。
肖羽墨指了指對面的房子,說道:「小楓的房間。你們可以繼續往後看,後面還有照片。」
牆壁本是純白色,現在卻被各種顏色的奇怪文字和怪物塗鴉佔據。「怪物來了」是眾多胡言亂語中的一句,和「他來了」「他們來了」一樣,是出現頻率最多的文字,而剛剛那種特寫照片,是整面牆壁上最大、最醒目的幾個字。
「結合小楓父母對警方的說法和對咱媽的說法,基本可以確定,小楓出現精神問題和創作某個系列的畫有關。」肖羽墨說。「那個系列,似乎就是畫怪物的。」
邢飛仔細回憶了放假前的事情,「怪物」和王逸楓有聯繫似乎並不是今年的事情,而是去年萬聖節前後。「不是畫怪物,是怪物給了他靈感,那個系列的名字叫作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