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死人托鏢
開封府,金馬鏢局。
此時正是午後時分,烏雲黑壓壓的積攢在西方的天邊,看似奔涌著朝這邊壓了過來,但身邊卻還感覺不到一絲涼風,幾個鏢師被這種悶熱至極的空氣包裹著,昏昏欲睡卻又煩躁不安的樣子,無精打採的依靠在椅子上、斜躺在院里的長凳上。
此時一個瘦高個悄無聲息的閃了進來,竟然沒有一個鏢師意識到有客人來了。
瘦高個咳嗽了一聲。
一個鏢師這才抬起眼皮瞅了瞅,接著又眯起眼睛再瞅,彷彿惺忪的雙眼看不真切,要眯起眼睛、調節聚焦一般,仔細打量這個有些古里古怪的陌生人,但是思緒怕還沉浸在方才的昏昏睡意中。
瘦高個又哼了一聲,那個鏢師這才像醒過來一樣,從椅子上騰的彈起,滿臉堆起笑迎了過來,一看就是老到的生意人,那笑容說來就來。
「客官,您……」那鏢師邊說邊迎上來,待他看清瘦高個的臉,一下子怔在了那裡,兩條腿像釘在地上一般,後半句話硬是咽了回去。
那瘦高個,臉色灰黑不說,麵皮下面沒有一絲血色,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只有兩隻眼白很大的眼睛像暗夜裡的狼眼一般泛著幽幽的光,看起來沒有一點生氣,如果這是墳地旁邊遇到這人,准得給他嚇死。
瘦高個出聲道:「讓你總鏢頭來見我。」
這句話一出,那鏢師更是惶恐的無以復加,因為這聲音不是從嘴裡出來的,他那如死人一般的臉,剛才沒有絲毫的變化,鏢師繼續杵在那裡,直到瘦高個將臉轉了過來,用那煞白煞白的眼白盯著他,他才從驚恐中醒過神來,轉身疾步而去。
小半柱香的功夫,總鏢頭陸滄海虎著一張臉從內堂走了出來,跟在身後的鏢師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很顯然在被總鏢頭一頓數落之後,醒過一點神來,不似剛才見了死人詐屍般的惶恐。
陸滄海,不到四十歲的樣子,身形魁梧,經營金馬鏢局已經十六個年頭了,憑藉高深的武功和廣博的江湖人脈,行走江湖十六年,從未曾失過手,因此即便在開封府的鏢局一條街,金馬鏢局也是響噹噹的名號。
饒是陸總鏢頭見多識廣,見到那瘦高個,仍舊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果然如那鏢師所說,這人如從墳地里爬出來的一般。
陸總鏢頭一拱手,道:「在下陸滄海,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瘦高個並不還禮,也不與他客套,直接說道:「我有一錦盒,要你們送至濟南府大明湖旁恆通錢莊,明早辰時準時出發,不得有誤。」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隻貼了封條的木盒。
那木盒也就像半條椅子腿一般大小,顛在手裡,輕得很,裡面盛放的必不是重物,很可能會是書信一類的東西。
瘦高個接著說道:「酬金是白銀兩千兩。」
兩千兩?陸滄海眉頭一簇,區區一個不起眼的木盒,竟這麼珍貴!他接過那瘦高個遞過來的銀票,雖然銀票有點皺皺巴巴,銀票的一角沾著一滴紅色,但確是恆通錢莊的正本銀票無誤,上面赫然寫著「白銀兩千兩」。
瘦高個接著說道:「記住,押鏢的人越多越好,務必準時,不能帶任何輜重,不能和任何人搭訕!當然也不能丟失錦盒,若違反我說的條件或者失手……」
陸滄海笑著打斷道:「閣下放心,承蒙道上朋友的厚愛,陸某行鏢一十六年,從未失手,如若失手,定當分文不收,並且償還損失。」
瘦高個冷哼一聲,
輕蔑的說道:「償還?你可知用何償還?」
陸滄海面露不悅:「請閣下示下。」
瘦高個道:「只能是你全家的性命了。」
陸滄海聽到此處,圓目一瞪,正要發火,那瘦高個接著說道:「這一兩紋銀賞給各位吃茶,明兒好上路。」說罷,嗖的一聲從袖口竄出一物,只聽當的一聲,那物釘入了大堂木柱里,陸滄海吃了一驚,定睛再看,只見果真是一兩紋銀,半截紋銀釘入了木柱之中,這個力道本身並不足懼,自己運氣用力一擲,倒也可以輕鬆做到,但是那人剛才身形絲毫未動,看起來只是手指發力將紋銀彈出,這個功力可就有些駭人了。
待陸滄海再回頭時,瘦高個已經不見了身影,縱使他行走江湖十數載,還從未見過如瘦高個這般高手,他的額頭已經滲出了豆大的汗珠,瞅瞅左手的銀票和右手的木盒,再瞅瞅那嵌入到木柱里一兩紋銀,知道這趟鏢是接也要接,不接也得接了。
陸滄海在自己的太師椅里坐了一會,喝了幾口茶,想要靜下心來好好想想這件蹊蹺的事情,但是到處是擾人的蟬鳴,加上沒有一絲涼風的悶熱,讓他心煩不已。那瘦高個身手了得,卻偏偏要托鏢局來運送這個木盒,這是因為前途異常兇險?還是這瘦高個有別的事脫不了身?想到此,他起身給供在堂廳里的財神爺,畢恭畢敬的上了一炷香,嘴裡念念有詞地祈禱了一陣。念叨完畢,他已然想通,瘦高個必是有事在身,而非前途兇險,不然,此錦盒如此重要值錢,瘦高個的武功如此之高,必親自押運。想到此,心頭寬慰了一些,但一想起那瘦高個那張死灰的臉和那駭人的巨大眼白,便不由得一陣說不出的心煩。
陸滄海囑咐手下的鏢師,把明天上路需要的一切準備妥當,便轉身進內堂歇息去了。
待到戌時,陸滄海只用過一碗粥飯,便不再吃了,一是悶熱的沒有胃口,二是明日之事,確實讓他心裡仍感到忐忑不安。他撈起一把蒲扇,躺在天井裡的藤椅上,使勁的扇了起來。
正迷糊間,陸滄海聽得有腳步聲靠近,睜開半眯的眼睛問道:「誰啊?」
那人站定拱手道:「總鏢頭,是我,劉全。」
陸滄海問道:「明天一早便要出門了,怎麼還不去歇著,有事嗎?」邊問,邊又把眼睛眯了起來。
劉全稍一遲疑,說道:「總鏢頭,我有要事稟報。」
陸滄海那眯著的眼睛一聽劉全如此說,雖沒有睜開雙眼,但眼睛卻陡然有了精神,他招手示意劉全近前說話。
劉全邊走上前,邊環顧打量了一下周圍。然後悄聲對陸滄海說了些什麼,說的內容,聲音小的卻是完全無法被外人聽到了。-
陸滄海聽了兩句,突然從藤椅里坐了起來,有些不太相信的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劉全說道:「總鏢頭,有些事情,我不能說,但是今天這人,您也看到了,不是一般人,而且明天這鏢,相當詭異。我跟隨您走南闖北六七年了,我知道您是條響噹噹的漢子,待我也不薄,因此特來相告,如果能按我所說的……」
陸滄海打斷道:「那不行,這是我們這行的規矩,沒了規矩,就沒法再在這行立足了。」
劉全道:「嗯,我料想您也會如此說,那我們明日謹慎行事,一旦遇到不測,保命要緊,不要戀戰,我定當全力護得您周全。」
陸滄海聽到此處,又抬頭仔細看了看劉全,此時的他,目光如炬,完全不似平日那般老實巴交。他點了點頭,劉全拱手退了出去。
陸滄海玩味著劉全的話,心想自己的金馬鏢局,在中原已經是響噹噹的名號,雖然也有自己豪爽交友、江湖朋友關照的原因,但是自己的一雙鐵拳,也是實打實的本事,縱然不及今日下午那瘦高個的武功,也算得上是武林高手了,而這個劉全,在自己手底下做事六七年的光景了,平日里老實巴交,也見過他和其他鏢師切磋武藝,完全沒有高手的架勢,今日晚上卻冒出這麼些話,連那眼神都陡然精神了起來,他不太相信劉全今晚所說的事情,但是劉全那神情,堅定的異乎尋常,不像是騙人,而且他完全想不出劉全有什麼騙他的動機……手上的蒲扇扇的更快了,驅趕的不是悶熱,而是心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