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姐姐來找弟弟

榮嫻是奉了母親之命專程來找榮強的。

昨天晚上，她從豬地（豬地：農村實行生產責任制以後，亭村各小隊分給農民用來養豬的土地，各戶農民也在自家豬地上種其他農作物或者什麼也不種進而長些荒草，這些草大都可以餵豬。）割了些豬吃的草回來，天已經黑了，進了門就聽見母親鳳英在廚房說話。

「媽，我回來了。」

她進廚房一看，只有母親一個人。

「媽，你一個人自說自話呀。榮強呢？

鳳英把圍裙解下來，拉過一個凳子坐下，說：「死不要臉的跑了，我下午在房頂上打了他一頓，讓他跪著到天黑再下來。我飯做好了，喊了幾聲讓他下來，上面沒有動靜，上去一看，人不在了。我就知道他跑了。」

「為什麼打他呢？」

「我下午去趙俊家串門回來，在路上碰見林紅媽媽素蘭，素蘭把我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跟我說榮強前幾天在西瓜地里欺負了林青，說是他在西瓜地的棚子里爬在林青身上耍流氓。我聽了氣的不行，回來就狠狠打了他。」

「媽，榮強你還不知道，他根本沒有那個壞心眼。你可能冤枉了，所以他跑了。」

「...這麼說是我冤枉他了，他小屁孩子一個，氣性這麼大？」

「媽，誰被冤枉都不好受。我們還是分頭出去找找他，說不定在誰家逛呢。」

榮嫻就去找榮強，她先來到林紅家，榮強聽見她的喊叫聲就提前跑了。她在林紅家不但沒有找到榮強，還被素蘭指桑罵槐說了些難聽的話，素蘭就是認為榮強幹了醜事。

她又去悶蛋、傻建國家找了，沒看到人，等她來到文傑家的時候，榮強已經離開了。又去了她乾爸家，去她二叔家，都沒有找到人，就回了家。

鳳英去了趙俊家。

趙俊是玉梅兒子，平時跟榮強一起玩耍。

鳳英進了玉梅家門就問：「榮強在這裡嗎？」

「沒有來。」玉梅讓她坐下，問旁邊的趙俊：「你們今天在一起玩沒有？」

「沒有，今天沒有看到他，他不是陪林紅去西瓜地看西瓜嗎？」趙俊說。

玉梅就問怎麼了，鳳英拉玉梅到廚房裡低聲講了個大概。

玉梅眨巴著獨眼說：「榮強那孩子不能幹這事，從小就是一個斯斯文文的好孩子，多半是林紅和林青誣陷了他，估計你屈打了他，所以跑了。你趕緊到別處找找吧。」

鳳英頓了片刻，起身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來叮囑玉梅：「這事可不敢亂傳，別讓人知道，包括素蘭。」

玉梅笑著說不會的。

鳳英出了玉梅家心裡就後悔了，不該告訴玉梅這事，在二隊，鄰居都知道玉梅那張嘴不值錢，到處傳話搬惹是非。

鳳英連聲哎哎地嘆氣，又去玉梅隔壁王虎家，也沒找到榮強。

在二隊轉了一圈沒有結果，鳳英只得回了家。

榮嫻勸鳳英先吃點飯，鳳英那吃得下，咬了半個饅頭就扔碗里了。

「媽，怎麼辦呢？」

「我能知道怎麼辦，我又不是神仙。去把你爸的煙拿過來。」

榮嫻找來煙，抽出一支給鳳英，擦燃火柴給她點上。

鳳英吸了一口，又嘆口氣，說：「你那會也是，我一打你你就跑。這次，榮強也學了你，離家出走。」

「媽，你別擔心，他不知道躲那去了，我們把門開著，興許他又偷偷回來了。」

「榮嫻，

媽以前打你，你也跑過。難道不是親生的就養不乖嗎？動不動就要跑？」

「媽，你別傷心。我以前是跑過幾次，後來不是也不跑了嗎，年紀大些了，我和榮強都會懂事的。」

榮嫻透過繚繞的煙霧看到母親眼裡有眼淚在打轉。

鳳英深深吸了一口，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揉了揉眼睛，說：「你先睡吧，我在等會他。」

榮嫻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鳳英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又開始抽煙。

榮嫻記得，母親是從父親開始販藥材那年起學會抽煙的。

她有時候看見母親抽煙很反感，在村裡很少有女人抽煙，感覺抽煙的女人不是什麼正派人。

好在鳳英都是私下裡抽，很少當眾抽煙。

後來，鳳英把院子里的燈關了，在院子里又坐了一陣子，才上床睡覺。

可那裡睡得著？她翻來覆去想榮強到哪裡去了。

半夜的時候，外面雷電交加下起暴雨，鳳英披上雨衣，到院子里收拾一番。然後，坐在屋檐下，對著雨無聲地哭起來。

她是二十過頭嫁給劉順仁的，劉順仁大她八歲。

認識劉順仁是在上坡村的郝媒婆家裡，當時她在客廳坐著，就見郝媒婆引著一個男人進來。

男人正是劉順仁，一米五幾的個子，黑瘦黑瘦的，眯著不大的眼睛笑呵呵。

看到劉順仁這個樣子，她心裡說不上是中意還是不中意，看著他跟郝媒婆說的差不多，他不是跛子不是瘸子，他不是聾子不是啞巴不是瞎子。

她沒有別的選擇，不可能有別的選擇。

她長了滿臉的麻子，臉上還坑坑窪窪的，天生就是這樣的。

她皮膚白凈，可一白難遮這兩丑，一臉麻子，一臉坑窪。

劉順仁自然知道鳳英的大概情況，他這條件能娶鳳英也算燒了高香。

沒有過多的交流，沒處多久，鳳英就過門嫁給了劉順仁。

嫁人的那天，鄰居們擠滿了劉順仁的院子，院子里只有北屋三孔土窯洞。

鞭炮響聲中，眾目睽睽之下，鳳英迎著憐憫哀嘆嘲笑鄙夷的各種眼光，踏進了劉順仁的家門。

只要挺過這一刻，讓那些人把自己難看的臉醜陋的臉看個夠，看個透，看個清清楚楚，看個明明白白，她就算熬過了這一關。

劉順仁父母早亡，倆人對著亡父母的牌位三拜之後又夫妻對拜。

一切都跟鳳英預想一樣沒有差錯，她跟著劉順仁向出席簡單酒宴的親朋好友敬酒致謝。

她強撐著笑容迎著各種目光以及看不見的背後的指指點點，這些她從小已經習慣如常。

送走了所有人，當她和劉順仁躺在床上時候，她緊張的心終於放下了。

她以為自己難看嚇人的臉就是她苦難的前半生，她期盼著結婚後能迎來不一樣的美好的後半生，像其他正常的女人一樣，生兒育女相夫教子。

然而，命運依然在繼續戲弄她，結婚五年裡，她的肚子沒有任何動靜，她生不出孩子。

一張嬌美好看的臉是每一個女人所嚮往的，那是一個女人外在的追求，而生兒育女是鳳英這個年代的女人的內在必需。

沒有生育能力簡直要了鳳英的命，那是比一張醜陋的臉更可怕的事情。

她偏就碰上了這種厄運。

上蒼在她的生命中給了她狠狠的兩次致命擊打。

她想不起這三十多歲的一生是怎麼一天一天艱難度過的。

結婚之前，她無數次躲在暗地裡哭，無數次在黑夜裡用被子蒙住頭哭。

知道不能生孩子之後，她一如以前一樣偷偷的暗地裡哭，而在人前假裝若無其事談笑風生。

劉順仁似乎沒有怪她，怪她這個丑婆娘竟然娃娃都不會生。

兩人在床上堅持奮鬥了五年之後，最終向命運妥協向命運投降。

沒有錢，他們沒有去醫院看看是怎麼回事，看看是誰的問題。

於是，鳳英先認養了同村的榮嫻，后認養了哥哥的兒子，自己的侄兒小寧。

榮嫻和榮強都是五歲過繼給鳳英的，榮嫻比榮強大三歲。

榮嫻在原來的父母家裡排行老六，取名小六。

榮嫻家裡條件很差，她父親整天賭博，不務正道。結果六個孩子從小學會了偷東西。

榮嫻一樣有偷東西的壞毛病，因為這鳳英沒有少打她。後來，還是付出代價讓榮嫻去了這毛病。

榮嫻也是多次偷跑到親父母那裡，現在榮強也開始這樣干。

鳳英對著忽閃忽閃的雷雨，腦子裡一遍遍過這些往事，默默掉眼淚。

要說劉順仁是自個丈夫，可他自麥收后販葯兩個月沒回來，碰上個事，有他這個丈夫跟沒他這個丈夫沒個區別。

鳳英只有獨自受著獨自忍著。

榮強這孩子肯定是跑回哥哥家裡了，明天讓榮嫻去跑一趟就知道了。

雨慢慢停了，鳳英起身躺到床上。

日子還得過。

第二天一大早，鳳英和榮嫻在二隊各家各戶門前屋后打聽榮強，就被二流子牛三知道了。

後來牛三又碰見榮強一身泥巴在馬路上走，牛三是個閑人，轉身溜達到鳳英家說看見榮強在馬路上走，看著向村外走去。

鳳英就斷定榮強是去上坡村，讓榮嫻吃了早飯趕緊奔她舅舅家去。

這麼這，榮嫻騎自行車來了上坡村。